馬克思主義哲學在中國的思想啟蒙及其時代品格——兼論晚年恩格斯哲學的當代啟示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2426（2015）04－0004－07

［作者簡介］臧峰宇（1978－），男，遼寧沈陽人，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副教授、哲學博士，主要從事政治哲學與馬克思主義哲學史研究。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晚年恩格斯重要著作的內(nèi)在邏輯及其當代意義研究”（項目編號：11CKS007）的階段性成果。

馬克思主義哲學在中國的早期傳播，不僅使中國人接受了救亡圖存的革命觀念，而且使“德先生”和“賽先生”走進了中國人的日常生活。在救亡與啟蒙的重奏中，馬克思主義哲學與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融為一體，開啟了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歷史進程?！耙远頌閹煛迸c蘇聯(lián)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傳入，使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體系一度成為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核心，作為高校馬克思主義哲學原著課程的重要教學內(nèi)容和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教材的重要引文來源，晚年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路德維?！べM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反杜林論》等經(jīng)典文本實現(xiàn)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普及，發(fā)揮了科學理性的啟蒙作用，他關于哲學普及、哲學的民族化和哲學的時代性的論述頗具啟發(fā)效應。實現(xiàn)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大眾化和時代化，需要深入理解晚年恩格斯的哲學研究思路與理論普及方法，以現(xiàn)代中國話語豐富和發(fā)展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時代精神。

一、馬克思主義哲學大眾化與現(xiàn)代中國的思想啟蒙

若使哲學成為群眾手中的精神武器，必以哲學實現(xiàn)大眾的啟蒙為前提，進而使啟蒙的大眾自覺呈現(xiàn)思想的力量。這種哲學對一個處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國家謀求變革來說尤其如此，因為“理論在一個國家實現(xiàn)的程度，總是決定于理論滿足這個國家的程度?！?［1］1119世紀下半葉以來，空想社會主義、無政府主義、互助主義、工讀主義、新村主義、泛勞動主義、實用主義、自由主義、功利主義、改良主義等西方思想傳入中國，在中國社會不同程度地起到一定的現(xiàn)實作用，但開明之士在近代中國引進的這些思想文化與中國的封建文化“只能上陣打幾個回合，……就偃旗息鼓，宣告退卻，失了靈魂，而只剩下它的軀殼了?！?［2］697當“師夷長技以制夷”的軍事主張未能改變晚清中國之頹勢，倡導“自強”、“求富”的洋務運動因失敗告終，戊戌變法僅維持百余天即告敗，遠不能拯中國大廈之將傾，中國有識之士遠渡重洋，苦心探求中華民族復興之希望，使民眾擺脫蒙昧而走上富強之路。

直至近鄰俄國爆發(fā)了一場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的社會革命，中國人才看到重整國運的希望，正是“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給我們送來了馬克思列寧主義?！仓皇窃谶@時，中國人從思想到生活，才出現(xiàn)了一個嶄新的時期?！?［3］此前，各種西方思想在中國的傳播對中國精英知識分子產(chǎn)生一定的影響，卻幾乎無法進入中國日常生活領域。十月革命的勝利使馬克思主義走進中國人的生活，使渴望吶喊的彷徨的中國人“確切的相信無階級社會一定要出現(xiàn)，不但完全掃除了懷疑，而且增加許多勇氣了。” ［4］而這時距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名字傳入中國已逾18年。早在1899年2月，英國浸禮會傳教士李提摩太翻譯的《大同學》發(fā)表在上?；浇虖V學會主辦的第121－122期《萬國公報》?！耙园俟ゎI袖著名者，英人馬客偲也”，這是目前可考的馬克思的名字在中國第一次傳播。當年出版的小冊子《大同學》中也提到了“恩格思”，稱社會主義為“今世養(yǎng)民術”，還引用了《共產(chǎn)黨宣言》中的這段話：“糾股辦事之人，其權籠罩五洲，突過于君相之范圍一國?！?［1］276 ①三年后，梁啟超撰文再論李提摩太翻譯的英國社會學家頡德的文章，從中簡介馬克思學說，“麥喀士是日耳曼人，社會主義之泰斗一也?！薄敖裰聡凶钫紕萘χ笏枷?，一曰麥喀士之社會主義，二曰尼志埃之個人主義。麥喀士謂：今日社會之弊，在多數(shù)之弱者為少數(shù)之強者所壓伏?！?［5］這些對馬克思恩格斯思想的簡介雖可謂點睛之筆，但卻未能真正影響絕大多數(shù)中國人的生活選擇，唯有蘇俄革命送來的馬克思主義開風氣之先，以五四運動為開端，才引發(fā)了中國革命和啟蒙的重奏。

究其原因，確與當時中國人務實封閉的思維習慣有關。十月革命的勝利給中國人帶來了變革社會的勇氣，而凝聚中國革命的力量，則需加強對長久蒙昧的中國民眾的思想啟蒙。當時中國先進知識分子意識到，“馬克思的書卷帙浩繁，學理深晦?！右运倪z著未曾刊行的還有很多，拼上半生的工夫來研究馬克思，也不過僅能就他已刊的著書中，把他反復陳述的主張得個要領” ［6］，而使這“反復陳述的主張”深入人心，便是引領民眾的啟蒙。正是這場啟蒙引發(fā)了聲勢浩大的群眾愛國運動，而當代中國社會的時局使這場啟蒙具有明顯的革命性，越來越多的中國民眾走上革命的道路，作為指導這場政治實踐的理論，以中國語言表達的馬克思主義哲學觀點得到相當大程度的普及，階級斗爭、工農(nóng)革命、分田分地等話語成為窮苦人改變命運的動力，極大地促進了中國革命的歷史進程。

當我們將視線轉向晚年恩格斯哲學文本，不僅發(fā)現(xiàn)晚年恩格斯哲學思想在中國革命、建設和改革的不同時期均為人們深入了解，而且可以在新的時代條件下進一步理解并靈活運用晚年恩格斯的哲學啟蒙思路和普及方法，推動馬克思主義哲學大眾化。

首先，晚年恩格斯具有以“新世界觀”啟蒙民眾并使工人掌握唯物史觀的理論自覺。倡導啟蒙運動的康德曾因其著作不夠通俗而深感遺憾：“缺乏通俗性是人們對我的著作所提出的一個公正的指責。因為事實上任何哲學著作都必須是能夠通俗化的，否則，就可能是在貌似深奧的煙幕下，掩蓋著連篇廢話?！?［7］很多缺乏哲學思維訓練的普通讀者閱讀馬克思的哲學論著時同樣遇到理解上的困難。而“恩格斯被看成是通俗敘述的能手，大多數(shù)有思想的無產(chǎn)者都愿意讀他的文章。許多從事社會主義運動的人，都是從他的著作中獲得知識并理解馬克思和恩格斯的理論的?！?［8］197晚年恩格斯意識到，人類已經(jīng)從搜集材料的時代進入整理材料的時代，為此應啟蒙民眾走上砸碎枷鎖的現(xiàn)實的運動，而政治實踐對工人來說不是一個學院派的問題，而是與生存實際相關的現(xiàn)實問題，這就需要將新時代的新世界觀娓娓道來，呈現(xiàn)大眾哲學的理想讀本，在革命語境中切實促進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普及。

其次，晚年恩格斯具有普及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整體思路和計劃。作為馬克思遺稿的執(zhí)行人之一，晚年恩格斯打算出版馬克思的政治傳記 ［9］329，他曾提到“一個計劃——把馬克思和我的小文章以全集形式重新獻給讀者，并且不是陸續(xù)分冊出版，而是一下子出齊若干卷?！?［10］他還和梅林商量出版“馬克思和我在1842－1852年間發(fā)表的較短的文章” ［9］341，另準備“出版拉薩爾給馬克思和我的信，由我作注。” ［11］這兩件事后來分別由梅林和古斯塔夫·邁爾于1902年和1922年完成。為了讓讀者更好地理解馬克思和他的思想本意，晚年恩格斯為大量新版著作寫了“序”或“跋”。在馬克思逝世后，恩格斯寫過1154封信，其中大量書信用來闡釋他們的理論，李卜克內(nèi)西認為“恩格斯的書信往往都是科學論文，是政治和經(jīng)濟學方面的指南” ［8］15，乃是對恩格斯書信的理論深度的肯定，而這些富含深度的闡述是以通俗易懂的文字表達的。

再次，晚年恩格斯恰當處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學術研究和理論普及的關系問題。鑒于恩格斯在普及馬克思主義哲學方面的卓越貢獻，人們曾將其視為解釋馬克思哲學的權威，但他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通俗闡釋也遭到不少理論家的詬病，最突出的批評就是他無法企及馬克思的哲學深度。且不說馬克思和恩格斯有不同的研究分工，僅在恩格斯“以10多年的時間研究各種科學的一般哲學，考察一切科學及其最新的成就” ［8］26這一點上就可以看到，他在學術研究方面的認真程度并不遜色于馬克思。當人們認為恩格斯的唯物主義自然觀是18世紀法國唯物主義的翻版時，幾乎忘記了恩格斯對這些百科全書派作家的評價，考茨基說“他用輕蔑的態(tài)度談論百科全書。我在他家里就沒有看到過一本。如果有人說他是一部活的百科全書，那就是侮辱了他。” ［8］76晚年恩格斯深知精深的理論研究是哲學普及的前提，所以他“認為通過《資本論》來研究政治經(jīng)濟學是并不合適的，因為馬克思的這本書是寫給有一定修養(yǎng)的讀者看的。恩格斯批評了《資本論》的通俗本?！?［8］118淺薄的理論是無所謂大眾化的，而將精深的哲學理論普及給普通民眾的時候，尤其考量普及者的理論深度、表述方法和文字力度。

促進馬克思主義哲學大眾化，使與時俱進的馬克思主義哲學成為人們奮斗與超越的精神力量，需要汲取晚年恩格斯的上述思路和方法。既要有啟蒙民眾的理論自覺，也要有普及理論的整體思路，還要恰當處理學術研究和理論普及的關系問題?；厥遵R克思主義哲學在中國的早期傳播，盡管流傳的多為摘譯、節(jié)譯或譯文不夠理想的版本，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關鍵話語和思維力量在民眾心中涌起波瀾，關鍵在于其符合實踐的需要。在全面深化改革的重要歷史時期，實踐迫切需要具有深刻解釋力和深遠指導性的為人們喜聞樂見的中國化馬克思主義哲學理論。以簡潔明快的文風表達深刻的哲學意旨，尋找使馬克思主要哲學思想方法和價值訴求深入人心的科學路徑，提高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實踐功能， ［12］滿足人們?nèi)罕娙找嬖鲩L的精神文化需求，是促進馬克思主義哲學大眾化的可行路徑。

二、馬克思主義哲學民族化與現(xiàn)代哲學的中國風格

作為一種普遍有效的思想方法，馬克思主義哲學并非在不考慮時間、地點、條件的普適境遇中為各文明民族所因循，而以其各具特色的民族形式體現(xiàn)哲學的現(xiàn)實價值。正如黑格爾所說：“只有當一個民族用自己的語言掌握了一門科學，我們才能說這門科學屬于這個民族了，這一點，對于哲學來說最有必要?！?［13］以馬克思主義理論為指導的社會革命固然是一項力圖解放全人類的國際事業(yè)，與狹隘的民族主義無涉，但馬克思主義哲學在各文明民族中確實有各具特色的理解方式和表達形式。若使馬克思主義哲學在各文明民族中更好地發(fā)揮實踐功能，就必須使之獲得民族形式，也就是將馬克思主義哲學原理與各民族的實際相結合，使之更好地成為爭取民族獨立和人民解放的人們熟練掌握和靈活使用的精神武器。

晚年恩格斯在一系列序和跋中闡述了馬克思主義哲學民族化的必要性。例如，他在為《哥達綱領批判》所作的序言中寫道：“馬克思和我同德國運動的關系，比同其他任何一國運動的關系都更為密切” ［14］294。作為出生于普魯士的革命理論家，馬克思和恩格斯最熟悉德國人的文化習慣和實踐活動中的革命因素，晚年恩格斯時常稱自己為“德國人恩格斯”，建議拉法格稱自己為法國人，這種表述被有些學者質(zhì)疑為“條頓森林”式的自信，實際上這是恩格斯對馬克思主義的德國風格的強調(diào)。而這在他對馬克思主義“徹底美國化”的強調(diào)中體現(xiàn)得更為明顯。他在為《英國工人階級狀況》美國版所作序言《美國工人運動》中指出，英國工人階級的革命綱領在美國“必須完全脫下他的外國服裝，必須完全成為徹底的美國化的黨?！?［15］他在《法蘭西內(nèi)戰(zhàn)》導言中也強調(diào)美國與歐洲的差別：“那里沒有王朝，沒有貴族，除了監(jiān)視印第安人的少數(shù)士兵之外沒有常備軍，不存在擁有固定職位或享有年金的官僚?！?［14］12在恩格斯看來，美國人同樣渴望擺脫資本邏輯的桎梏，但馬克思主義在美國應有獨特的實現(xiàn)形式。

在根據(jù)游歷美國的所見所聞寫作的《美國旅行印象》中，晚年恩格斯再次以飽含希望的筆觸論述了美國革命條件的獨特性：“美國是一個新世界，新不僅就發(fā)現(xiàn)它的時間而言，而且是就它的一切制度而言；這個新世界由于藐視一切繼承的和傳統(tǒng)的東西而遠遠超過了我們這些舊式的、沉睡的歐洲人；這個新世界是由現(xiàn)代的人們根據(jù)現(xiàn)代的、實際的、合理的原則在處女地上重新建立起來的。美國人也總是竭力使我們相信這種看法。他們瞧不起我們，認為我們是遲疑的、帶有各種陳腐偏見的、害怕一切新事物的不切實際的人；而他們這個前進最快的民族（the most go ahead nation），對于每一個新的改進方案，會純粹從它的實際利益出發(fā)馬上進行試驗，這個方案一旦被認為是好的，差不多第二天就會立即付諸實行。在美國，一切都應該是新的，一切都應該是合理的，一切都應該是實際的，因此，一切都跟我們不同?！?［16］這顯然并非簡單贊賞美國之于歐洲的革命優(yōu)勢，而更多地是強調(diào)作為“新世界”的美國應探索新的符合民族特色的革命途徑，使馬克思主義與美國社會實際相結合。

在中國革命、建設和改革的歷史進程中，馬克思主義哲學獲得了中國形式，這種理論成就基于中國革命正反兩方面經(jīng)驗。土地革命戰(zhàn)爭時期，紅軍中的教條主義危害極大，為了反對紅軍中的教條主義危害，毛澤東撰寫了《反對本本主義》一文，指出“沒有調(diào)查，就沒有發(fā)言權”，“中國革命斗爭的勝利要靠中國同志了解中國情況”，“我們說馬克思主義是對的，決不是因為馬克思這個人是什么‘先哲’，而是因為他的理論，在我們的實踐中，在我們的斗爭中，證明了是對的。”“馬克思主義的‘本本’是要學習的，但是必須要同我國的實際情況相結合。我們需要‘本本’，但是一定要糾正脫離實際情況的本本主義?！?［17］109－118這些話語通俗地表明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和中國革命具體實踐相結合的必要性，事實證明，每當固守馬克思主義的“本本”，“長期拒絕中國革命的經(jīng)驗，”“生吞活剝馬克思主義書籍中的只言片語，去嚇唬人們” ［17］282，中國革命就會遭遇坎坷，只有做出符合中國國情的戰(zhàn)略決斷，中國革命才會走向勝利。

毛澤東深刻地認識到，“馬克思主義必須和我國的具體特點相結合并通過一定的民族形式才能實現(xiàn)，馬克思主義的偉大力量，就在于它是和各個國家具體的革命實踐相聯(lián)系的?！?［2］534他運用喜聞樂見的中國話語闡述馬克思主義革命理論，強調(diào)實事求是、群眾路線和獨立自主，確立了中國化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理論形態(tài)。他賦予《漢書·河間獻王傳》中的“實事求是”一詞以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時代規(guī)定，“‘實事’就是客觀存在著的一切事物，‘是’就是客觀事物的內(nèi)部聯(lián)系，即規(guī)律性，‘求’就是我們?nèi)パ芯?。我們要從國?nèi)外、省內(nèi)外、縣內(nèi)外、區(qū)內(nèi)外的實際情況出發(fā)，從其中引出其固有的而不是臆造的規(guī)律性，即找出周圍事變的內(nèi)部聯(lián)系，作為我們行動的向導?！?［18］這種對“實事求是”的時代闡釋反映了求真務實的文化傳統(tǒng)，體現(xiàn)了馬克思主義科學理性精神，強調(diào)一切從實際出發(fā)，理論聯(lián)系實際，掌握客觀規(guī)律，發(fā)揮主觀能動性，體現(xiàn)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中國風格。

改革開放以來，學界進一步克服理解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局限，在歷史唯物主義視域中確認改革的時代所需要的中國化馬克思主義哲學理論。鄧小平指出：“馬克思主義必須是同中國實際相結合的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必須是切合中國實際的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在改革開放的中國語境中重新理解馬克思主義，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的時代需要，因為“什么是馬克思主義，什么是社會主義，我們過去對這個問題的認識不是完全清楚的。” ［19］63“問題是什么是社會主義，如何建設社會主義，我們的經(jīng)驗教訓有許多條，最重要的一條，就是要搞清楚這個問題?！?［19］116改革開放與思想解放相伴而行，作為中國社會現(xiàn)代化的哲學基石，面向改革的中國化馬克思主義哲學家強調(diào)盡快發(fā)展社會生產(chǎn)力，凸顯人的主體性和實踐標準，在和平與發(fā)展的時代建設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堅持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共同發(fā)展，以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共存，使中國社會走上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fā)展道路。

以中國化馬克思主義為指導的中國道路是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有識之士選擇的建設與改革之路，是中國人借鑒國內(nèi)外經(jīng)驗與教訓，不沿襲任何模式，彰顯中國風格，探索社會發(fā)展道路的杰作。中國道路展示中國經(jīng)驗，解決中國問題，表達中國話語，提煉中國元素，把握國情和世情，是“中國制造”的中華民族復興之路，是思維開放、視野廣闊的和諧、人本、科學發(fā)展之路，是展望長遠的務實進取之路，是謀求和平、發(fā)展、文明、繁榮、和諧的成功之路，因而具有世界歷史意義。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必然要進一步發(fā)展具有中國風格和中國氣派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確認中國化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時代精神，使之更好地適應全面深化改革的實際需要，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提供與時俱進的智力支持。

三、馬克思主義哲學時代化與當代哲學的時代品格

恩格斯在逝世前不久寫給威納爾·桑巴特的信中說：“馬克思的整個世界觀不是教義，而是方法。它提供的不是現(xiàn)成的教條，而是進一步研究的出發(fā)點和供這種研究使用的方法。” ［9］406這句話深刻指出我們面對馬克思主義哲學應有的態(tài)度，在新的時代條件下，應秉持歷史唯物主義的思想方法，豐富和發(fā)展馬克思主義哲學，使之在解析現(xiàn)實問題的過程中體現(xiàn)我們的時代精神。而使馬克思主義哲學在深刻影響當今時代人們的思維方式和價值選擇，需要使這種思想方法成為當今時代的社會風尚，融入人們?nèi)粘Ｉ畹呐e手投足之間。如此，必然要以鮮活的民族語言生動地闡釋一種體現(xiàn)時代精神的哲學形態(tài)，必然使之在面對復雜深刻的現(xiàn)實問題面前具有強悍的解釋力，而這必然要求進一步體現(xiàn)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時代品格。

晚年恩格斯實現(xiàn)馬克思主義哲學時代化的三種努力頗具啟示意義。首先，面對新時代的理論和現(xiàn)實問題，晚年恩格斯具有哲學思維與時俱進的自覺意識。晚年恩格斯不僅指出他和馬克思共同撰寫的《共產(chǎn)黨宣言》“這個綱領現(xiàn)在有些地方已經(jīng)過時了”， ［20］249《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表明當時我們在經(jīng)濟史方面的知識還多么不夠”， ［20］212而且指出自己撰寫的《英國工人階級狀況》“在實踐中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不僅是無益的，甚至還要更壞”， ［20］432而《反杜林論》的自然科學部分“敘述得極其笨拙”。 ［14］348對于他和馬克思舊著的不足與不合時宜之處，他都在新寫的序或跋中作了改正。當然，這并不意味著馬克思和他的根本觀點已經(jīng)完全過時，而意味著此前很多具體的論斷不宜成為人們墨守的陳規(guī)，應隨著時代條件的變化與時俱進。至于他們的“新世界觀”，“首先在《哲學的貧困》和《共產(chǎn)黨宣言》中問世，經(jīng)過足足20年的潛伏期，到《資本論》出版以后，就越來越迅速地為日益廣泛的各界人士所接受?！?［14］347毋庸置疑，這種“新世界觀”之所以能幾乎被譯成世界各種文明語言，得到廣泛傳播，關鍵在于它不是教條，而是與時俱進的有效的思想方法。

其次，形成符合新時代發(fā)展要求的學術理論，必須在實踐中繼承理論傳統(tǒng)中的精華。因為“每一個時代的哲學作為分工的一個特定的領域，都具有由它的先驅傳給它便由以出發(fā)的特定的思想材料作為前提?！?［20］703－704盡管恩格斯在青年時代與馬克思合撰了不少哲學文獻，但當他系統(tǒng)地表達馬克思主義哲學觀念時，只能獨自完成這一厚重的理論工作了。幾乎在整理馬克思遺稿的同時，晚年恩格斯以通俗曉暢的筆觸論述馬克思和他共同創(chuàng)立的“新唯物主義”，盡管在理論研究上有自己的側重點，例如對唯物主義自然觀和哲學的科學性的闡述，但馬克思哲學的核心觀念幾乎均得到應有的強調(diào)。這并不意味著恩格斯缺乏理論創(chuàng)新能力，相反，“恩格斯從來也不僅只是馬克思的解釋者和助手——不論是在馬克思生前或死后，始終一樣——而是獨立工作的合作者，雖然不能和馬克思相等，但足以和他相比的?！?［21］晚年恩格斯致力于在新的時代條件下豐富和發(fā)展馬克思和他的“新世界觀”，正像他在晚年經(jīng)常發(fā)表文章的《新時代》雜志的名稱，晚年恩格斯在闡述哲學理論的創(chuàng)見時具有鮮明的時代意識。

再次，使馬克思主義哲學在新的時代條件下為人們所接受，必須具有扎實的理論功底和綜合分析現(xiàn)實問題的理論素養(yǎng)。晚年恩格斯曾明確批判過一種理論闡述的思路：“對德國的許多青年著作家來說，‘唯物主義的’這個詞大體上只是一個套語，他們把這個套語當做標簽貼到各種事物上去，再不作進一步的研究，就是說，他們一把這個標簽貼上去，就以為問題已經(jīng)解決了”，而這些青年著作家“是很少有人下一番功夫去鉆研經(jīng)濟學、經(jīng)濟學史、商業(yè)史、農(nóng)業(yè)史和社會形態(tài)發(fā)展史的?！?［20］691－692毋庸置疑，淺薄空泛的理論是不會具有時代性的，馬克思主義哲學之所以與時俱進，關鍵在于其具有破解現(xiàn)實問題的能力，是人們“進行研究工作的指南”。晚年恩格斯可謂專業(yè)研究者的典范，這不僅表現(xiàn)在他深刻地洞察力，還表現(xiàn)在他關心時事的習慣和活到老學到老的態(tài)度。他在74歲的時候，每天看三份德國報紙、兩份英國報紙、一份意大利報紙和一份維也納報紙，此外他還要看來自奧地利、意大利、德國、美國、波蘭、保加利亞、西班牙和捷克的19份周報?！盀榱碎喿x易卜生和謝蘭的原著，他在七十多歲時還開始學習挪威文?！?［8］64這種理論功底和研究態(tài)度無疑是值得人們學習的。

在中國革命、建設和改革的歷史進程中，晚年恩格斯哲學得到人們愈益深入的理解，而哲學思維與時俱進的自覺意識、在實踐中繼承理論傳統(tǒng)中的精華的努力以及扎實的理論功底和綜合分析現(xiàn)實問題的理論素養(yǎng)也在馬克思主義哲學時代化的同時得到深刻體現(xiàn)。從強調(diào)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體系，強調(diào)生產(chǎn)力決定生產(chǎn)關系和經(jīng)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等基本原理，到強調(diào)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強調(diào)人的主體性、實踐唯物主義和價值論研究，再到強調(diào)以人為本、和諧社會和科學發(fā)展，強調(diào)民族復興、公平正義和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體現(xiàn)了中國化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一脈相承和與時俱進。馬克思主義哲學在現(xiàn)代中國社會發(fā)展過程中始終是與時俱進的精神坐標，伴隨“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一改革開放的哲學宣言，中國社會改革取得輝煌成就，而隨著改革開放不斷深入，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改革也取得豐碩成果。 ［22］全面深化改革，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需要進一步解放思想、實事求是，促進馬克思主義哲學時代化，以之解析復雜而深刻的社會矛盾和公共問題。

面對全球化時代的發(fā)展格局，推動穩(wěn)定發(fā)展的中國社會實現(xiàn)發(fā)展的新高度，需要謀劃全局的創(chuàng)新思維。為此，“必須高度重視理論的作用，增強理論自信和戰(zhàn)略定力，對經(jīng)過反復實踐和比較得出的正確理論，要堅定不移堅持。要根據(jù)時代變化和實踐發(fā)展，不斷深化認識，不斷總結經(jīng)驗，不斷實現(xiàn)理論創(chuàng)新和實踐創(chuàng)新良性互動，在這種統(tǒng)一和互動中發(fā)展21世紀中國的馬克思主義?！?［23］而發(fā)展面向時代的具有中國風格和中國氣派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必須凸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實踐功能，以發(fā)展著的馬克思主義哲學闡釋中國社會發(fā)展的成就，實現(xiàn)理論和實踐的統(tǒng)一和互動，使馬克思主義哲學成為人們解決實際問題的看家本領。既要強調(diào)理論研究的問題意識，也要強調(diào)實踐發(fā)展的原則高度，實現(xiàn)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實踐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哲學理論的雙重創(chuàng)新，呈現(xiàn)中國化馬克思主義哲學發(fā)展的新境界。

綜上所述，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傳播引發(fā)了具有世界歷史意義的社會變革，其根本原因在于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現(xiàn)實特質(zhì)和時代品格。晚年恩格斯通過對哲學普及、哲學的民族化和時代化的強調(diào)，使馬克思主義哲學幾乎在一切文明民族成為人們改變世界的自覺意識。馬克思主義哲學在中國的早期傳播，實現(xiàn)了科學理性的啟蒙，使中國民眾進入自覺塑造歷史的新時代。在百余年中國社會發(fā)展進程中，馬克思主義哲學在中國化的同時得到豐富和發(fā)展，人們不僅深入理解包括晚年恩格斯重要哲學文本在內(nèi)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經(jīng)典文獻，而且自覺運用包括晚年恩格斯哲學在內(nèi)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經(jīng)典理論和思想方法改變世界、解釋時代，從而體現(xiàn)了理論與實踐的統(tǒng)一。在全面深化改革的重要歷史時期，應進一步促進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大眾化和時代化，汲取晚年恩格斯哲學的思想精華，以喜聞樂見的方式表達具有時代高度和理論深度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理論，妥善處理中國社會發(fā)展進程中的若干重大關系問題，這是以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時代精神凝聚中國力量的應有之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