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家人說與做

張虹

在小樹林背文件

在沈陽某街道辦事處做秘書的周朗（化名），平時最主要的工作是轉發上級文件或給街道起草文件。大家都知道，但凡文件，起始那段都要闡釋一下發文機關頒發這份文件的方針、原則和目的，往往很冗長。問周朗：“前頭這段能不能短點兒，再短點兒?！敝芾蕮u頭，“那不行，這是規矩?！?/p>

為證明這一段闡釋的重要性，他神秘兮兮地講起一件事。某天晨，他去小區小樹林遛早，發現有個半生不熟的鄰居正在小樹林背書。周朗后來發現，他背的不是書，是文件?！八娢疫^來，訕訕地笑著，走開了?！?/p>

“你知道他是干啥的？”周朗賣個關子，“他是一家國企的領導。”周朗的語氣非?？隙?，“這說明，文件還是有用的。”說這話時，他牽動著嘴角笑了笑，讓人搞不清他這是真心話呢，還是某種無奈或調侃。

申維辰，中國科協原常務副主席，2014年底被雙開，移交司法機關處理。有網友在網上曬出他2010年任山西省委常委、太原市委書記時，在太原市黨風廉政建設干部大會上的講話，足可作為當地反腐文件的開篇。

現在看，用周朗的話說就是：“姓申的這貨是不是也在小樹林背過文件啊，背也行，關鍵你也得真信??！不信你還敢說，整個一大忽悠??！”

按這種說法，貪官尤其是大貪官，都能跟大忽悠對上號。

“唱紅”是為提升重慶的精氣神，提高重慶人的文化和思想素質;“打黑”就像大掃除，下決心清除城市的污泥濁水，還城市一片藍天和凈土。

這話說得多好！可你一旦知道這話出自于2010年薄熙來之口，你肯定會愕然。怎么可以這樣！不必太大驚小怪，哪個貪官尤其是老虎級貪官不正著說，反著做？周永康、徐才厚、令計劃等，你上網一查一個準兒。

“做人要學會走捷徑，要做人上人，這樣才能過得好?！边@是劉鐵男的教子語錄。世俗地看，并無大礙。問題是，他在接受審查前的司局長會議上說的是：“嚴格掌握、審核工程項目資金、貸款程序，要避嫌、要經受業內監督，不要玷污發改委形象。在發改委重要崗位上，要正氣、要清白、要自覺遠離金錢、女色誘惑，才能飯吃得香、覺睡得好、路走得穩?！?/p>

他要是信這番話，為何不修飾、潤色一下，拿去教育兒子？

事實上，不僅他不相信這些話，他手下那些司局長也不相信了。據報載，劉鐵男這番話講完，下屬表現跟往日極其不同，沒有掌聲，也沒有附和。劉鐵男頓感厄運逼近。僅僅20多天后，他就被立案審查了。

教農民說話

對此，處于中國公務員最低一級的周朗，還沒有能力給出有洞察力的分析。他是大學畢業后直接考上的公務員，比混跡官場多年的老油條單純得多。單純撞上現實，結果常常是苦惱?！按髮W也是社會一部分，但實打實走進社會，聽到的看到的，尤其你覺得沒必要做，做也是走形式那些事，你還必須按領導意思去做，不光要做，還得做好。真有點兒不適應?！?/p>

周朗不擔心自己會成為周永康、令計劃，“干不到那級別，想想都不靠譜。”他也不擔心自己會成為秦皇島那個大貪的小官，“我天生膽子小，干不來?！彼皇菗淖约簳蔀橐言诼殘鼋嗄甑膶W兄學姐。

一位學兄在當地電視臺做記者，負責時政報道中三農這一塊。周朗時常能在電視上看到學兄出鏡，要么在采訪縣領導，要么在田間地頭或鄉鎮企業了解民情，要么在農家熱炕頭上，盤腿兒和農民神聊熱侃。

有一次學友聚會，周朗問他：“學兄，現在農民素質真的高了，你看你采訪的，就昨天播出的那個，你采訪那老農，他說得多好??！”

學兄含蓄地沖他一笑，摟住他肩膀，耳語道：“只跟你一個人說，別外傳。那老農一肚子氣，我拍了好幾條，他只是一個勁兒罵。這哪成啊，誰敢播呀！咱有轍呀，教他，一句話一句話地教。你都看到了，就那些?！?/p>

周朗承認，當時他有些蒙和傻，還帶這樣的呀，真長見識。

怎么個好評

他的一位學姐，現在一家大國企工會的宣教部做副部長，是工會的一大筆桿子，工會幾乎所有材料都由她操刀。

去年，為了考公務員保靠一些，周朗去學姐家取一份考試資料。學姐剛剛寫完一份上報材料，并打印出一份紙樣，正在修改。出于寫稿需要，廠工會特意給學姐配了一部打印機。周朗拿起一頁看了看，笑著說道?！皩W姐，這是你寫的呀，你說過最討厭這種表述方式，咋全用上了？”

周朗回憶著：“材料里有一種句式非常多，比如，通過組織座談會、例會等方式的學習，提高了他們的政策水平、業務素質和工作能力，使大家的整體素質有了很大提高。還有，通過召開總結表彰會、光榮榜等形式，宣傳他們的先進事跡，在員工中形成了學先進、趕先進的好氛圍……”

周朗佩服學姐，很大原因在于學姐念大學時就發表了好多文章，且對寫作深有體會?！皩W姐最討厭簡單因果式。你做了工作，馬上有了收獲，哪有這么簡單?！敝芾蔬€舉例說：“材料里還老有這種話，獲得了員工的廣泛好評。你有多少員工，給好評的員工占比多少，具體是誰，具體怎么好評的，統統沒有。這種材料，真要念給職工聽，你說會有幾個人信？”

在周朗眼里，在社會和職場泡了五六年的學姐，早已沒有了當年的銳利，在一份又一份材料的拼寫中，學姐已變得相當機械、程序和呆板。

周朗不禁擔心，“我以后會不會變成學兄學姐這樣的人？”

2015年元旦前的雙休日，周朗和所有同事都加了班。上邊要來人檢查創城工作，他們有很多活兒要么沒干完，要么干得不完整，得接著干。創城，創建全國文明城市的簡稱?！案悴缓?，元旦都歇不成了?！敝芾视悬c兒抱怨。街道下面社區的人都動起來，走訪居民、補臺賬，有的在貼標語：大手牽小手，共創文明城;創建文明城區，共建美好家園。好多好多。

周朗說他只要盯著這些標語看幾秒鐘，就會走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