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舒雅
(南通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通 226000)
公文作為政治的載體,是公務文牘、公務文書的簡稱,意為政務活動中產生的文書或處理聯系公務時的文書。公文在影視作品中,尤其古代題材的電影和電視劇中常被用做重要道具和線索。然而不少影視劇作品對公文都有誤用現象。
近年來電視劇的準備工作都很充分,投資與拍攝水準頗高,有些因其精良的品質、唯美的畫面甚至能與電影媲美。這些作品中對“公文”概念的認知大多是正確的。無論是現代題材劇還是古典題材劇都將公文視做公務行為中產生和運轉的文書。偶有出現對公文概念誤讀的現象,如某衛視自制偶像劇中有一幕校醫院的醫生讓學生幫忙送文件去教務處,臺詞說道:“請你幫助我到教務處送一份公文。”結果打開文件一看是醫生署名撰寫的名為 《關于青少年體質素能的培養》的科研論文,這并不是校醫務室和教務處兩個科室之間的業務往來文書,也就不是公文。這里將“文件”與“公文”概念混淆,完全可以將此處的“公文”說法改成“文件”,便妥當了不少。
電視劇具有多頻道不同時段反復播放的特點,受眾群體十分廣泛,從青少年到中老年都可能成為追劇迷。近年來熒屏上的古裝劇、后宮劇、“穿越”劇層出不窮,這類電視劇因其神秘的歷史背景、跌宕起伏的故事、逼真的場面、華麗的服飾、精美的飾物多能成為觀眾心目中的“寵兒”,收視率一路長虹,引起話題無數。古裝劇無論是正宮還是后宮戲多少都能讓觀眾了解歷史故事,因此保持對史實的真實還原十分必要。但對公文的誤用現象在古裝劇中頻繁出現,且未能受到影視創作者的重視。對公文的誤用大抵可歸納為三種情況。
第一,公文文種混用。文種用錯是最為常見的現象,其中以誤用“奏折”這一文種尤多。古裝劇中編劇將臣子上行文籠統地視做“奏折”,只要是臣子上書皇帝,就稱之為“奏折”。例如:電視劇《穆桂英掛帥》第三十三集開篇,由張鐵林扮演的皇上拿起一份公文(上面大大地寫著“奏折”二字)說道:“這是佘太君代楊延昭寫的奏折呀,說他得了重病。”穆桂英、佘太君、楊延昭都是北宋時期的人,而宋代公文中并沒有奏折這一文種。宋代臣子向皇帝奏事所用文種分類很細致,有“奏札”(政事堂奏事所用,知州以上官員述職,上奏軍事事務所用文種)、“奏狀”(凡是無權使用札子的官員就用奏狀向皇帝奏事)、“榜子”(非行政系統人員向皇帝奏事所用文種),另有“上書”(向皇帝提出建議主張的文種)、“表”(謝恩、辭免、慶賀所用文種),等等①。電視劇《大明宮詞》第二集,劇中的李治(拿起一本公文開始做出閱讀狀)說道:“朕還有許多政務要處理,這些大臣也真是的。什么雞零狗碎的事都要讓我拿主意,好像他們自己沒有腦子似的。這么多奏折讓我怎么看得過來?”其實唐代并沒有“奏折”這一公文文種。唐代人上書多用奏、疏、表、狀,奏與疏用得尤多。劇中“奏折”其實換做“奏”反而更妥帖。唐代其他常用上行文還有分條列舉上言于皇帝的文種“狀”,朝廷有疑事,責令重臣討論產生的公文“奏議”,等等②。
那么影視劇中常見的“奏折”又出自何處呢?奏折,又稱奏帖、折奏,具體用法是清代中后期高級官員向皇帝陳奏公私事務時常用的上行文,這一文種是清代獨有的公文文種。唐、宋、元、明等朝代寫“奏折”給皇帝,或皇帝批閱奏折都是嚴重與歷史不符合的誤用公文現象。最近熱播的電視劇《甄嬛傳》在臺詞設計、遣詞造句方面比較考究。劇中陳建斌扮演的雍正皇帝雖被后宮繁瑣事務纏身不得清凈,卻不曾荒廢國事。多句臺詞中出現:“朕還要去批奏折。”劇中如安陵容等嬪妃都曾對皇帝說:“您這些天日日都在養心殿批折子,當心身子啊。”這幾處對“奏折”的用法都較為妥帖。奏折確為清中后期所用的重要公文文種,雍正帝在位時大力推廣奏折制度,在增加自己閱讀量的同時,起到加強中央集權的作用。雍正帝并不像熒屏上那些“穿越劇”或“后宮劇”中描寫得那般瀟灑風流,他曾被這樣形容“天下政務,五分巨細,辦事自朝至夕,刻無停息”,是一位勤政的君主,經常批閱奏折才是戲里戲外雍正帝的正經事兒。另外一個常被誤用的公文文種是“圣旨”,常見的景象便是太監宣讀“圣旨到”。影視劇對古代公文的認知不清,籠統地認為皇帝下行公文統稱“詔”或“圣旨”。其實皇帝下行文按不同的用途又分詔、諭、旨、制、誥、敕、檄,等等。如果圣旨作為泛稱,意為皇帝的意見則是可以的。作為一種文種存在只在元代有這個情況。元代將皇帝的命令稱做“圣旨”。明清時候圣旨已不作為君命文種使用。
第二,公文載體的誤用。作為管理政務的工具,古代的公文伴隨著文字出現而產生。從最原始的甲骨文、鐘鼎文到先秦刻在竹簡上的簡牘文書,都是不同時期的公文載體。東晉開始有了紙張,公文才開始用紙書寫,與皇帝有關的詔、章、表、奏、敕等用黃紙,其他一般公文用白紙書寫。公文用紙一直沿用至唐宋元明,并且有了進一步的用紙規定。清代公文制作更有嚴格規定,除了紙質公文,更有卷軸絲織物為載體的公文。“誥敕”就是由絲織物制作而成的,呈卷軸形式,按官員的不同品級,刺以不同圖案的繡紋。影視劇中使用公文時常忽略細節,對公文載體不加分辨混用。以電視劇《漢武大帝》為例:劇中皇帝詔書寫在黃底鑲紅邊的絲綢織物上,這一幕就是對公文載體的誤解和誤用。秦漢用竹簡和木片作為公文文書的主要載體,按不同的書寫內容所用竹片木片長短大小也不同。據史料記載那時公文寫在竹簡上,“分量十足”的公文給傳遞者和閱讀者都帶來了相當的難度,簡牘文書成了那一時代的文化印記。
第三,公文程式形制的誤寫。不同朝代的古代公文其程式用語、句法結構都有不同特征,各朝各代公文格式標準不一。用歷史標準要求影視劇作顯然過于嚴苛,但明顯能讓觀眾捕捉到“穿幫”鏡頭的情況應該盡量避免,如能在劇中使用公文這一道具時更為細致妥當必能給劇作增色。近日有細心網友發現在古裝劇《山河戀》中大玉兒拿出努爾哈赤的遺詔時出現的“穿幫”鏡頭。第一個鏡頭大玉兒接過努爾哈赤手中的遺詔保管,詔書由滿文撰寫。第二個鏡頭努爾哈赤去世后,大玉兒拿出的遺詔上面突然變成簡體漢字。努爾哈赤留下的遺詔,用滿文撰寫是合情理的,但只用簡化漢字書寫是完全不可能的。雖然這是劇務在處理道具方面的粗心使之,但反映出創作者對清代公文認知方面的失誤。清代皇帝詔旨正確形制應由滿文和漢文合璧書寫,漢文的行款從右至左,滿文則從左至右,合于中幅而書日期蓋印。另一常見公文誤用現象是歷史劇常將皇帝的下行文籠統視做 “詔書”,因此在諸多劇目中都出現了宣旨太監大聲宣讀公文的畫面,公文的開頭語大多是:“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如央視版《射雕英雄傳》就有宣旨太監宣讀封官公文:“奉天承運,大金國皇帝詔曰”;影視劇《三國》中多次在宣讀皇帝詔旨開篇就提及“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近日多家衛視播放的《楚漢傳奇》中,劇中李斯的扮演者撰寫祖龍遺詔也提筆就是“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等等。東漢、魏晉三國等朝代都不應該出現:“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的公文用語。
“奉天承運”其實最早出自明太祖朱元璋。據明代萬歷年間的天文學家沈德符所著《萬歷野獲篇》記載:“太祖初定大朝會正殿曰奉天殿,門名亦如之”、“按太祖‘奉天’二字,實千古獨見,萬世不可易。以故《祖訓》中云:‘皇帝所執大圭,上鏤“奉天法祖”四字,遇親王尊行者,必手秉此圭,始受其拜。以至臣下誥、敕命中,必首云‘奉天承運皇帝。’”③朱元璋為了向世人宣布其君權由天授,規定誥、敕等下行文,必須以“奉天承運皇帝”為文頭。可見影視劇作中“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犯了兩個錯誤,一是句讀之誤,而是文種之誤。“奉天承運皇帝”為一整體,在斷句時“詔曰”不應與“皇帝”劃分為一句。另外據《萬歷野獲篇》的相關記載并不是在詔書這一文種的開頭使用“奉天承運皇帝”幾字,而是在誥、敕下行臣子時使用。在明代“誥”是皇帝給官員授官封贈所用文種,“敕”是頒給出任某重要職務的廷臣的委任書,注明職責范圍或指導方略所用。清代政權發源地盛京也有“奉天府”之稱,所以清代公文也沿用。但是明代以前的歷史劇如出現“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就與歷史不符了。
公文作為影視劇中的道具或線索在整部影視作品中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環節,因此誤讀和誤用公文的現象常被影視劇創作者忽視。影視劇本臺詞的創作實屬不易,創作者既要塑造個性人物、編寫精彩故事,又要整合歷史或現實社會背景,糅合環境與道具。要考慮導演、攝像、演員、舞美、服裝、燈光、道具整合等多種因素,既要做到“求真求實”,又要力圖“盡善盡美”,更要具有實際操作性。影視劇不同于紀錄片或考古,更多的是一種藝術加工,因此不應拿過于嚴苛的史學標準束縛和影響創作者的靈感與發揮。然而細節決定誠意,不少觀眾尤其青少年正是通過影視劇這一平臺了解歷史、發現歷史,挖掘諸多未知真相從而更好地產生興趣,學習體味和傳承中國傳統文化。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影視劇尤其是歷史劇、古裝劇承載著對傳統文化傳播與傳承的重要任務。影視劇創作者如果能在遣詞造句和道具使用等細節方面多加關注與斟酌,精益求精,盡可能還原歷史本來面目,避免頻頻穿幫的現象,則能使劇作質量和口碑得以提升,進而使我國影視劇行業更上新臺階。
注釋:
①②丁曉昌,冒志祥.中國公文發展史.蘇州大學出版社,2004:190-192,130-131.
③[清]沈德符.萬歷野獲編.中華書局,1959,卷二: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