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玉祥和他的“丘八詩”

李樹喜/中華詩詞學會副會長

馮玉祥（1882～1948），字煥章，中國國民革命軍陸軍一級上將，西北軍閥。有“基督將軍”、“倒戈將軍”、“布衣將軍”稱號，是中國近現代史上著名的政治家和軍事家、國民黨元老，是中國共產黨的親密朋友。在戎馬生涯中，他共寫詩一千多首，并以“丘八詩人”之稱而著名。

馮玉祥

我

馮玉祥

平民生，平民活。

不講美，不求闊。

只求為民，只求為國。

奮斗不已，守誠守拙。

此志不移，誓死抗倭。

盡心盡力，我寫我說。

咬緊牙關，我便是我。

努力努力，一點不錯。

馮玉祥出身窮苦，只讀過一年多私塾，11歲當兵。他在軍營里讀書、學寫字，因為窮，就用細竹筒纏上麻絲，蘸著泥在鐵片上練字。他一生輾轉坎坷，但好學不輟，即使在戎馬倥傯中仍手不釋卷。書讀多了，就動手寫詩，自稱“丘八詩”。他說，我是一介武夫，是個大兵，將“兵”字上下拆開，就是“丘”字和“八”字。周恩來總理也親切地稱他為“丘八詩人”。

馮玉祥的詩有著鮮明的特色。其詩都是有感而發，平白質樸，感情熾烈，憎愛分明。他曾自謙地說：“我的詩，粗而且俗，和雅人們的雅詩不敢相提并論。”其實，他另辟蹊徑，堅守本色，用口語體寫作，散而不漫，放而有收，通俗而不淺薄，繼承了傳統詩詞與民歌交融的優良傳統，頗具個性和光彩。

馮玉祥每到一地，必尋地方志仔細閱讀。1944年3月，他為抗日募捐而到了四川合江，當晚便找來《合江縣志》。看到全縣有寺廟408座，1931年以后，又增修了198座，他心緒難平，極感普及科學知識的緊迫，并寫詩一首：

我讀合江縣志書，一夜未曾合眼珠。

原有大廟四百座，增修一百九十處。

我們科學不進步，這樣迷信太馬虎。

看重空想不實際，何時才能收失土。

此事革命應當做，敷敷衍衍太糊涂。

1938年春夏之交，馮玉祥到抗日前線，看到抗日英雄吳榮保壯烈犧牲的戰報，即作《銅山烈士吳榮保》一首，詩中激越與敬佩之情，溢于筆端：

大英雄，吳榮保，我民眾，好師表；家住銅山兩山口，敵陷故鄉不逃跑。我軍反攻，他作向導。不怕敵軍炮火猛，偵探敵情來報告。不料一日被敵擒，身受敵兵數十刀；鮮血淋漓衣盡赤，吳君寧死不屈撓。臨死之時猶高唱：“殺死日本鬼，中國永不亡！”烈士為國死，萬世流芬芳。同胞奮起報仇恨，為我民族爭榮光。

馮玉祥歌詠的題材，同他的生活密切相關。馮玉祥經常帶領官兵廣植樹木，有“植樹將軍”之稱。他愛樹如命。在徐州時，曾作《護林詩》一首：“老馮駐徐州，大樹綠油油，誰砍我的樹，我砍誰的頭。”其愛樹之情，淋漓真切。抗日戰爭勝利后，馮玉祥為反內戰到了美國。他看到美國的綠色遍地，便打電報回鄉，號召父老鄉親多植樹，并作《森林》詩一首：“森林密層層，獨自慢慢行；紅葉和綠葉，天然畫圖成。”短短四句，意像俱佳，頗具風韻，足見其詩的功底不淺。

國際友人白求恩病逝后，馮玉祥寫詩《悼白求恩大夫》：

一位外國人，名叫白求恩。

來自加拿大，不辭苦和辛。

為我獨立戰，矢志獻其身。

服務在前線，救傷又治病。

意志何堅毅，博愛火熱心。

醫術也高妙，著手即回春。

全詩對這位偉大的國際主義戰士表現出敬仰之情。

馮玉祥是性情中人。對于日寇和漢奸投降派，他毫不掩飾對他們的痛恨與鄙視。汪精衛從重慶經昆明叛逃，公開投靠日本。馮玉祥知道后怒不可遏，在國民黨中央會議上力主開除汪精衛的國民黨黨籍，并下令通緝，蔣介石卻表示只開除黨籍，留有余地。馮玉祥為此寫了120句的長詩《菜花黃》：

此花有傲骨，膽敢戰風霜。

前方正抗日，汪賊竟投降。

……

平素空談論，離奇又狂妄。

……

黑白多不分，實已昧天良。

……

行年已半百，晚節末路忘，

只知富與貴，不替民族想。

……

千年萬歲后，“精衛”惡名長。

嗚呼汪兆銘，心肝必喪亡。

嗚呼汪兆銘，不如菜花黃。

馮玉祥生活儉樸，有強烈的民本意識。駐江津的國民黨軍隊因看戲不買票引發爭執，某連長竟用機槍橫掃大街，打死無辜百姓。死者的母親知道馮玉祥來江津，就在大街上攔車喊冤。馮玉祥為此寫下了《喊冤婦》：

喊冤老太婆，一把抓住我。

冤枉又冤枉，叫我聽她說:

機槍滿街掃，兒子初打死。

一家靠誰養？淚水一沱沱。

當兵不抗日，這是為什么？

養兵打百姓，天理是如何？

在江津的21天，馮玉祥深為廣大民眾的抗日熱情所動，每天詩如泉涌。21天共創作出46首詩歌，且言之有物，篇篇不俗，針砭時弊，曉暢易懂，不拘格調，別具風采。馮玉祥的創作激情，在古今中外的軍旅詩人中罕有其匹。1948年下半年，應中共之邀，馮玉祥一家乘蘇聯“勝利號”輪船從美國返回祖國，9月1日，途中船泊黑海，輪船突發大火，將軍不幸罹難，國內外為之震動。次年，中共在北京召開紀念會以示哀悼。毛澤東送了花圈，周恩來致悼詞，充分肯定了馮玉祥的歷史功績和詩作。馮玉祥的一生，是追求光明進步的一生，也是軍旅詩人慷慨歌吟的一生。

馮玉祥乘“勝利號”輪船殉難，是一大歷史謎團，至今未解。2007年，馮將軍的女兒、海軍醫院副院長馮理達籌備紀念馮玉祥遇難50周年活動，探求失火事件真相。整理和研究馮玉祥詩詞是研究和紀念活動的重要部分，展讀馮玉祥詩篇，便看到一個活生生的、痛快淋漓、不失平民本色的中華大漢。詩人最為可貴的是真情和赤子之心，他為人們喜愛和懷念，是理所當然的，馮阿姨與我是忘年之交，我曾參與其事，深受教益。不料，馮理達阿姨因病于2008年初逝世，此事戛然而止，留下長長的遺憾和嘆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