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江南

綠綺

許多人都是看了黃磊飾演的《似水年華》才去烏鎮，而我卻是先去了烏鎮，然后才看了《似水年華》。

時常在電視中看到江南的小鎮，一座拱橋，一只烏篷船，一根竹篙，一灣流水。柳樹斜陽芳草池塘，一段纏綿不斷的情感在暮靄沉沉中擱淺，曉風殘月中的一杯濁酒在九曲回腸中變成點點相思苦淚。于是，江南小鎮時常在我的夢中流淌：或是閃在翠竹中的一襲紅衫的浣衣少女，或是側坐江邊初學垂釣的蓬頭娃娃，或是江上閑坐的一杯濁酒賞風月的老翁……

朋友們說，烏鎮是江南小鎮的代表，到那里的人都有一種心靈歸家的感覺。于是，去看看烏鎮成了我的期盼。

兒子中考結束的那個暑假，去江南的愿望終于實現了！我像一個暗戀的少年不遠千里而來不畏旅途勞頓而來，千萬次在心中想象見到烏鎮時心跳的感覺，千萬次設計見到烏鎮時會與她有怎樣的心靈對白。

我來了，穿過擁擠的人群，頂著七月的烈日。我與她已是近在咫尺卻如同遠隔天涯。我隔著人海凝望著她，我穿過喧囂呼喚著她。可是，她看不見我，她聽不見我。我就像傍晚探訪怡紅院的林妹妹，明明聽見院子里的歡聲笑語，里面的人卻說：“明天再來吧，都睡下了！”林妹妹可是親眼看見寶姐姐剛從院子里滿面春風地走出來！

黛玉吃了閉門羹后迎風流淚了，我在烈日下感傷流汗了;黛玉的淚水飽含著纏綿的詩意，我的汗水只是黏膩著煩躁;黛玉是可以第二天向寶玉訴委屈的，我可能今生不會再來！我與黛玉相同的是來的不是時候，黛玉是晚上來到怡紅院，有打擾別人休息之嫌，我是在炎炎夏日旅游旺季來到烏鎮，自然尋不到心靈的那份靜謐。我與黛玉不同的是，我不抱怨，只有體諒。

“美人如花隔云端”，這是不可忘記的遺憾。為了彌補這份缺失，我在網上搜到電視劇《似水年華》。那是黃磊和劉若英的烏鎮，那么美，那么靜，那么悠閑。時光的流轉都是緩緩的，花開的聲音都聽得見。一個帶著花鏡修補古書的老者，在刻著“晴耕雨讀”的屋檐下坐著搖椅品茶;一個風華正茂的穿戴整齊的小娘子，在染坊掛滿了自制的藍印花布;一個暗戀的少女，坐在支開窗欞的窗臺上，捧著一本書，半天都不翻動一頁，因為，余光瞥見的是窗下徘徊在河岸邊的打籃球的后生。

烏鎮是個適合談戀愛的地方，劉若英飾演的英站在觀音蓬橋見到黃磊飾演的文，愛就像橋下的河水從兩人的心里流淌了。臺北的妖嬈時尚與烏鎮的靜謐古樸碰撞出山崩海嘯一樣的激情！唯美的相思、執著的等待觸動了千年一韻的哀傷。刻在木板上的對聯、仄仄幽靜的街道和那發著霉味的古書都在此刻變得多情羞澀甜蜜！

熒屏里的畫面讓我有一種再去烏鎮的沖動！靜靜地坐在逢源雙橋，看著烏篷船下的半篙流水，映著落日，半江瑟瑟半江紅的黃昏中拾取零落在風中的半箋嘆息。烏鎮，我的夢里水鄉！你在山的那邊水的彼岸盡情柔媚盡情舒卷，我在思念的路上用力奔跑，希望在一個杏花如雨的夢里沉醉在你的詩意中！

無錫 ? 水滸城

來到水滸城，寬闊水面上的戰艦和跑馬場上的廝殺沒有在心中留下太多的印象。路過紫石街，看到王婆茶館，朱貴酒家，武大郎家和陽谷縣衙。寂寂無人的街道沒有一些趣味。抬頭看到武大郎家，突發奇想，不知此時若有一個妖嬈娘子突然打開窗子，支窗的竹竿掉下來會有怎樣的意外發生。

旅游團隊里唯一一個男人是雞西的飯店老板。三十四五歲的樣子。女兒中考結束，陪女兒出來游玩。在一群女人中間，他顯得有些拘束有些落寞，常常抱怨站錯了隊伍，沒有男人陪著他喝酒。來到紫石街，導游介紹：武大郎家樓上有潘金蓮，可以和潘金蓮合影留念。女人們相視無言。齊齊哈爾的一位大姐突然打趣他：“這樓上有潘金蓮，你應該和她拍照留念，才不辜負逛了一趟紫石街。”

潘金蓮是怎樣的美麗，誰也沒見過。在蘭陵笑笑生筆下，西門慶只看了潘金蓮一眼，身子已經酥了一半;在西門府上，西門慶的大老婆吳月娘初見潘金蓮就在心里稱贊：家里小廝每每夸武大郎的娘子，今日一見果然標致！電視劇《水滸傳》中的潘金蓮柳葉彎眉杏眼含春，從窗戶上掉下來的一竹叉竿都好像是滿含柔情。

沿著木質樓梯來到二樓，里間是一個照相館，通過一扇小窗可以看到里面的工作人員以及各地游客與“潘金蓮”的合影。各地“西門慶”戴綸巾穿長袍，“潘金蓮”則是如假包換的職業微笑。雞西“西門慶”走進照相館，拿了一把折扇，坐在“潘金蓮”的身邊，在大家的注視之下，他的笑容有些僵硬。

他出來的時候，大家問他感覺如何。他嘆了口氣，拿出一張照片：“看看我家娘子！是不是比那潘金蓮還漂亮？”北方女子特有的大眼睛高鼻梁加上南方女子特有的細嫩白凈的皮膚，相片上的女人媚氣十足，還真是近看遠觀總相宜。“我家娘子不僅長得好，人也能干。我們開店送外賣，我掌勺她買菜。現在開分店了，我們都是總舵主。”

雞西老板是廚師，他家的外賣口碑很好。我想，這一定和他的廚藝有關，也一定和他們的服務態度有關。可以想象得出，他在油鹽醬醋中運籌帷幄，在煙火中拿著刀叉沖鋒陷陣，偶一回頭，就會看到手拿一縷青菜的娘子，默契的眼神中流過的溫暖足以抵擋流年帶走青春的落寞。

其實，男女之間的愛與相貌的關系不是很大。人不是因為美麗才可愛，是因為可愛才美麗。諸葛亮娶了黃阿丑，是因為愛才;賈寶玉愛上林妹妹，是因為知心;雞西老板覺得自己的娘子漂亮，是因為那份相濡以沫的溫暖。

黃山 ? 親近山路

我對黃山的了解源自于初中地理課本：“黃山有天下第一奇山之稱，以奇松、怪石、云海、溫泉四絕著稱于世。”四絕只有八個字，黃山的形象卻已經刻印在我的腦海中。當我真的站在黃山腳下的時候，登山的愿望強烈地左右了我的思維。

上山的過程是先坐旅游車后坐纜車，到達半山腰才開始真正的登山之旅。帶隊的導游是個二十幾歲的小伙子。他走在隊伍的中間，時時提醒著游客：“黃山路險，風景奇特。要拍照的游客不要邊走邊拍，注意腳下。”黃山山道較窄而且陡峭，攀爬十分不易，有很多游客是帶著拐杖上山的。這讓我想起了那幾句詩：“千盤鳥道衣沾露，萬壑松濤腳帶煙。曲折蜿蜒登絕頂，金風玉露似成仙。”

面對著黃山的奇松怪石，我只想把這美景輸入我的相機中。筆架山、蓮花峰、連理樹甚至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都是我眼中的奇跡。16歲的兒子異常興奮，他只有征服大山的欲望。他腿長步大，跑在隊伍的前面。我怕他走丟了，傘也不打，相機也收起來了。我的眼中只有那個向著光明頂奮力攀爬的少年！在同行者的眼中，一個健步如飛的少年，一個緊隨其后的女人，實在不像來旅游的，好像是來參加登山比賽的。

下山的時候，導游領著隊伍來到玉屏索道入口處。我和盤錦的妹妹都覺得游黃山沒有盡興，想徒步下山，再一次親近黃山。我們把一雙兒女安排在索道入口處，結伴向山下走去。我們順著人流下了好漢坡，轉了一個彎，突然眼前出現了帶隊的導游。唉！我們又轉回來了。趕緊向后轉，重新尋找下山的路。真是“千巖萬轉路不定”。

正在迷茫之際，眼前出現了一個挑夫。我倆對視一下，決定跟著他找到下山的路。可是他卻沿著好漢坡拾級而上。盤錦的妹妹忍不住對他開口了：“兄弟，請問下山的路怎么走？”挑夫回頭，原來他已經不年輕了，他健壯的身體輕盈的腳步給人一種錯覺。他指著上面：“爬上好漢坡，找到迎客松，迎客松下面一個石洞通往山下。”望望陡峭的好漢坡，我倆痛苦地對視了一下，咬牙上了好漢坡。

黃山挑夫帶路，我們順利地找到了下山的路。腳步輕盈起來，心情也舒暢了，和挑夫的對話自然順暢起來。“人家都說黃山挑夫是挑著太陽上山，你每天都很辛苦吧？”“每次上山都能看到美麗壯觀的日出，身上的擔子不覺得沉了。你們第一次來黃山？”“是啊，所以不熟悉山路。”“明代旅行家、地理學家徐霞客兩游黃山，贊嘆說：‘登黃山天下無山，觀止矣！后人把他的贊美演繹成‘五岳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岳。” “你這么有學問，可以當導游啊！”“這是和我的女兒學的，她是黃山導游。剛做導游的時候，天天找資料背解說詞，我和老伴都能背下來她的解說詞了！”“你們都很熱愛黃山！”“黃山是上天給我們的寶藏，它不僅讓我們衣食無憂，還讓我們結交各地的朋友。”

黃山挑夫帶我們走了一段路，指著前面：“這條路是唯一的下山的路，沒有岔路口了。”我們會意，我倆走得太慢，耽誤挑夫的時間。于是道別。拐了兩個彎之后，黃山挑夫已經消失在云海松林之中。

我們下山的路是少有人行的背面，卻有曲徑通幽之感。云在山中聚散，松在霧中舒展，潺潺溪流沖刷著巖石，野花閑草自在裊娜。人和自然的對話流轉成神秘的天籟：我看黃山多嫵媚，料黃山看我亦如是！

人常說，上山容易下山難。我和盤錦的妹妹是親身體會到了。我倆在下山的路上走走停停，腿都不太好使了。路遇一家商店，看到碧綠的黃瓜，嗓子的干渴滋味更強烈了。五元一根也不覺得貴了。一路上導游給我們打了四五個電話，人家坐纜車二十分鐘到達集合地，我倆走了一個小時，難怪導游會著急了。在山路上還不覺得怎么疼的腿，在平地上竟然不走直線了，一抬腿就橫著走了。兒子跑過來攙扶我，還不忘取笑我：“一趟山路走下來怎么變成這樣了？”

黃山奇異的風景可以在電視上看，在圖片上欣賞，可是用腳丈量黃山親近山路的感覺卻只有身體力行才知道。走了一回山道，才能深切地體會到，黃山挑夫對黃山的熱愛是源于人在畫中行心在山中游。和黃山的親密交流始于攀爬山路時的艱難，偶遇心儀風景時的驚喜。這時你才認同王安石的那句話：“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于險遠。”

“我打江南走過……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責任編輯 ?劉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