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侯健飛:河北承德人。軍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先后畢業于南京政治學院新聞系、北京大學藝術系。多年從事文學編輯工作,業余時間以中短篇小說和隨筆創作為主,作品曾獲總后軍事文學獎、中國人民解放軍文藝獎、中宣部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獎 和《解放軍文藝》優秀作品獎。長篇散文《回鹿山》獲第六屆魯迅文學獎。最新作品為中短篇小說集《故鄉有約》,現供職于解放軍文藝出版社。
梁帥:健飛兄,請接收一份遲來的祝賀,您的大作《回鹿山》獲得最新一屆魯迅文學獎,我真是太高興了,雖然這部作品是長篇散文,但那種沉著而又充滿激情的敘述,我還是當小說一般去閱讀它,它好看,吸引人,泥沙俱下一般的故事,讓父親這個形象特別生動。實際上你在成長過程中,和父親到底是怎樣的關系呢?
侯健飛:謝謝帥弟!接受同學的訪問感覺很特別,盡管我年齡大你很多,但還是訝異自己在你面前變得年輕愉快,我很愿意通過問題和你相會。
我的長篇散文《回鹿山》獲得第六屆魯迅文學獎,對我個人來說是個意外,對廣大業余作者來說,也是一種信心和激勵——文學榮譽沒有拒絕寂寂無名者,我的作品獲獎就是魯獎公平公正的一個例子。
《回鹿山》是散文而不是小說,這一點不用懷疑,如果不了解我生活和寫作特點的人,閱讀時很容易有你這樣的印象。受汪曾祺先生和黑塞作品的影響,我可能無意間打破了小說和散文之間某種嚴格的區分。“非虛構文學”盡管目前還有諸多不同看法,但我沒有過多理會學界的各種觀點,以我自己的喜歡和特質,我不過是借鑒了小說的創作結構而已,長篇散文如果不用小說的結構和某些文學創作技巧,會很苦了讀者,無論語言多好,無論感情多真,讀者都會覺得累。
動心寫這篇懷念父親的文字,是十多年前的事兒。原以為一萬字最多了,結果越寫越長,直到十幾萬字。初稿后我一直沒有勇氣拿出來出版,原因是內容太過私密,我如實寫了父親生前的種種不堪和我與他糟糕透頂的關系。這就是你問的我和父親的關系——從迷戀到恐懼,從恐懼到失望,從失望到對抗,從對抗到決絕——直到父親衰老、生病,然后死亡。
動筆寫《回鹿山》時,父親已經去世整整十五年了,此時正是我做父親最狼狽的時候。與我的童年相比,兒子無疑像誕生在蜜罐里,但在我的眼里,生活無憂無慮的兒子卻胸無志向,已經不可救藥,雖然當時他只有十二三歲。某段日子,我常常回想自己十三歲時,已經開始支撐門戶,記憶里全是自己神乎其神、異彩紛呈的“壯舉”,而那時父親的存在和作用就被我主觀屏蔽掉了。有天晚上,我突然想到,父親當年如何看待十二三歲的我呢?他是怎樣對待我的?父親在那個晚上重新復活,他的聲音、呼吸和繚繞的煙霧立即清晰起來。
你說得對,《回鹿山》里的父子故事沒有太多珍珠,人們看到的幾乎都是泥沙,但這就是屬于我,也屬于大多數中國人父子關系的可悲現實。是什么造成了中國式的父子關系如此隔膜、緊張,乃至分崩離析?我在《回鹿山》里并沒有給出答案,因為直到今天,我也不能用傳統、文化和其他種種來給出令讀者滿意的答案。我只能如實寫出我與父親的故事,并希望如你一般年輕,或者更年輕的一代人,通過自己的方式解讀自己的父親。當然,談孝道,太古板太教條了,談理解,又太敷衍和高高在上了,所以,我對中國人的父子關系,還會是一個悲觀主義者,即使到目前累有數萬字的評論文字來解讀《回鹿山》中我和父親的故事,而且絕大多數是理解和褒獎,坦白說,我在作品里還是有大大保留的。
梁帥:“父親”有時候是一種象征,西方故事中很多的弒父情節,可不可以理解成,我們要在傳統中進行突破,比如文藝創作方面。
侯健飛:你說父親有時候是一種象征,我可不可以理解成為父親就是“父權”?是的,父親在子女一生中象征權力,這和皇權、政權在狹義上并無太大區別。有強權一定有斗爭,這是生物界普遍的規律,不僅西方神話故事中有弒父一說,人類現實生活中也常常有這類悲劇發生。向父權挑戰,幾乎是所有兒子都會經歷的過程,但弒父者畢竟是少數,不論真正動因是什么,是積怨太深?是激情殺人?還是過失犯罪?總之這是不可原諒的罪過。這類弒父悲劇故事通過文藝作品表現出來,我個人并不認為是對傳統或其他禁錮的突破,如實描述這類悲劇故事,從文藝創作方面考慮,作者倒是應該突破慣常的思維定式,亦即一般人所能理解的因果關系。不同時代和不同境況下的每一對父子,都是獨一無二的關系,關系可以是米糧倉,也可是毒藥瓶,用什么東西“填滿”這兩個空間,沒有先知先覺者事先知曉,不論是喜劇還是悲劇,各有各的不同,寫出獨一無二的“這一對”,而且深具啟發、教育、警示意義,這個文藝作品才是一部好作品。
梁帥:當你成為父親后,當你的孩子已經長大,那么,你回想一下,這些年你給孩子的,除了物質之外還有什么?
侯健飛:我說過,在《回鹿山》中寫父親時,正是我做父親最狼狽的時候,那時我給孩子的除了吃穿,還有說教和拳腳。現在兒子已經長大,他考取了意大利羅馬美術學院繪畫系的研究生已經快兩年了,現在我開始后悔自己在孩子小的時候,管教過于粗暴,以致造成兒子大多數油畫底調為灰色或藍色。我后悔,并不說明孩子當年的所有行為都是正確的,所以我并不奢望兒子現在原諒我。
我在《回鹿山》的結尾這樣寫道:“如果大家希望我用最簡潔的話概括一下父親,應該是這樣:父親四十五歲前有兩個名字,兩種生活,故事是傳奇而迷亂的,包括戰爭經歷和情感世界;四十五歲后,父親只剩下一個名字,這時他成為真正的鄉民,但他卻只有農民的樸實而缺乏農民的勤勞;父親一輩子崇尚知識,卻沒認識多少漢字;父親不高大也不丑陋,他留給子孫的最大財富,是寬廣的胸懷和善待他人的品格。‘不要仇恨是父親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后聲音。”
現在你要我回答,除了物質之外我還給了孩子什么,我的回答是:我和他媽媽給了他生命;我和他干奶奶梅娘先生給了他一個滿懷期望的名字——侯恕人。至于兒子一切物質的獲取,都不值一提,那是一個孩子生命成長中,父母必須應盡的責任和義務。除此之外,作為父親,我還給了他什么,不是我現在能回答的。或許,等我死后十五年,恕人會通過文字,通過繪畫來回答這個問題。如果他一直無話可說,也就罷了,反正我已經死了,活著時我多半是孤獨寂寞的,并無多少知己,死后就讓我的靈魂獨舞吧——我其實不相信人有靈魂之說,這個靈魂指的是那個帶有迷信色彩的,靈魂還有另一種解釋:精神。我理解的精神是信仰加良心,這個,我才信。
梁帥:我看過你早期的小說,有些還是有一些蘇童那一代作家的影子,不知道這么理解對否?可否談談你的創作經歷,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后期是否經歷過一些轉折?
侯健飛:你說得對。在我上世紀九十年代之初的一些小說中,不僅有蘇童的影子,也有劉索拉、格非等先鋒小說家的影子。青年作家都會有蹣跚學步階段,我也不例外。青年時期,文學沖動就像荷爾蒙超標,讓初學者不免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我當年如饑似渴地閱讀,就像一個小獵豹第一次抓到兔子,貪婪得讓自己都驚訝。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沒有網絡,圖書業也不發達,我的閱讀主要來自報紙副刊和有限的幾本文學雜志。蘇童等人與我是同一時代人,只大我幾歲吧。那時他也剛剛有名,不過那時文學神性的光環太亮,亮得足以讓無名作家雙眼生痛,涕淚橫流。
我今天還記得蘇童有一個短篇小說,好像叫《飛越我的胡楊林故鄉》,那不一定是蘇童最好的小說,但不知何故,當時我發瘋般喜歡這個作品。那時我正在南京上大學,有天下午在圖書館一本雜志上讀完,激動得沒有吃下晚飯。當晚又到圖書館看了一遍,第二天竟能大段背誦下來。一連幾天我都有逃課到江蘇某城尋找蘇童的沖動。
我的創作實踐其實很晚,雖然從小學開始已經有文學啟蒙。我的第一篇小說寫于五年級,叫《茅山之戰》,是聽父親打鬼子的故事后,拼接組裝成的。在《回鹿山》里我寫到了這個片段,也是對父親那段流血又流淚的歷史的深切紀念。
上中學后寫了一些作文,后來才知道應該歸在散文類。參軍后正式接觸小說,幾年后短篇小說《走向槍口》(《江南》1992.2期)發表,得到老師王宗仁、顧工和眾親友的肯定。這篇小說榮獲總后首屆軍事文學獎,并入選當年人民文學出版社短篇小說年選,這一獎一選,對我的激勵巨大。就像我去年獲得魯迅文學獎一樣,當年我根本不知道誰推薦了那篇小說,連《江南》的責任編輯何勝利先生都不知道。從那時我立志當個作家,于是,今天模仿蘇童、劉索拉,明天模仿鐵凝,后天又模仿張愛玲。等到中篇小說《迷糊》在《解放軍文藝》發表時,有人說 “很有馬爾克斯和普魯斯特的味道”——我當時乃至以后相當長一段時間,并不知道這種評價大有譏諷和警醒的意思,還把類似評語看作是對我“博學多才”的褒獎(當然,梁帥兄弟此刻說的我早期小說有蘇童的影子并沒有譏諷的意思)。直到某天,石鐘山先生在《美麗已經死亡——讀侯健飛其人事》一文中寫道:“《迷糊》在敘述一個迷舟一樣的故事,可以看出健飛在學一種結構或者說一種方式,這篇東西太注重形式了,丟掉了原本很豐富的生活內涵,這并不是健飛的特長。”
石鐘山兄這句溫和的提醒其實是善意的批評,這讓我吃了一驚,立即懸崖勒馬,從此結束了對文學流派的追風和模仿。
結果呢?結果你肯定知道,只有一個:我不會寫小說了。從想寫到模仿寫,再到會寫,看似打通了一條道路,實在說,這不過是一條死胡同。古今中外,死胡同是所有寫作模仿者的最終歸宿,對我來說,這樣的結果讓我始料不及又痛不欲生。好在當時求生存還是我的第一要務,因為我從事新聞工作,另一位老師曾凡華先生給我信任,讓我寫了一本紀實文學《蕩匪大湘西》。我和他爬山涉水,風餐露宿十二個月,走遍湘西山山水水。此書在湖南文藝出版社出版后,榮獲第三屆中國人民解放軍文藝獎,這是軍隊最高的文學成就獎,由此我有資格借調到解放軍文藝出版社幫助工作。一年后,一個立志當小說家的青年,成為一名為人做嫁衣的文學編輯。
梁帥:在創作中,你為什么后來不太寫小說了,轉向了另外一種非虛構的文體,這是為什么?
侯健飛:剛才我談到了,雖然我在文學初期寫了一些中短篇小說,但并沒有在創作實踐中找到自己的路徑和特質,或者說自己的風格沒有確立下來。相反,看得越多,越覺得自己頭重腳輕,失重的飄忽感折磨了我很久。當了編輯后,特別是有機會看到更多如我一樣的青年作家的初稿后,我慢慢悟出一個道理:所謂作家全能說,簡直是自欺欺人。也就是說,一個作家的特質在文類上是分明的,散文、小說、詩歌三種創作都一流的作家幾乎沒有,而小說家和詩人是需要有特別稟賦的人(事實證明,莫言、劉震云和余華等都是特別有天賦的人)。我天生不是一個有超級想像力的人,生活中又過于崇尚傳統、循規蹈矩。因為有新聞專科的系統訓練,我對現實事物卻有敏感性和自己的見解。而且,在我早期的散文作品中,已經顯現出特別的紀實文學意境,換句話說,只要寫現實中的人和事,我總覺得更得心應手。于是,我開始主動進行非虛構創作。現在看來,雖然轉向有點兒晚,但方向是正確的。
梁帥:我們知道你不僅是一個優秀的作家,更是一個優秀的編輯,你發現了好多優秀的作者,你能舉例子這些作者是如何進入你的法眼的,你選取作品,決定出版的標準是什么?
侯健飛:兄弟過獎啦!我來糾正一下,我不一定是優秀的作家,也不一定是優秀的編輯,但我可以自認為是一個合格的編輯。我的《回鹿山》獲獎后,一位文學老師也是原領導,第一時間發短信給我,其中有一句話:“你的堅守和執著有了回報,值得了。”
老師的這句話有兩個意思,一是說我對文學創作理想的堅守和執著,二是說我對文學編輯工作的堅守和執著,兩者合一才是我。福建有一位叫張家鴻的讀者讀了《回鹿山》后,在博文中說:“編輯侯健飛與作家侯健飛的融合,才是一個完整的侯健飛。許多優秀的作家,本身就是優秀的編輯。”這說明,這位青年人像你一樣,讀過我策劃編輯的圖書,而且評價較高。
我做文學編輯十幾年,一直是圖書編輯。應該說,圖書編輯比期刊編輯的眼界要窄些,這個窄,主要原因是,作家群體主要集中在期刊中短篇小說上,長篇創作群體相對小得多。好在,我一天也沒有離開過全國知名文學期刊。我敢說,到今天也沒有多少同行有我收藏訂閱的期刊多。從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十月》《昆侖》(可惜已停刊)、《鐘山》《花城》《大家》《人民文學》《解放軍文藝》以及所有小說類選刊,始終在我的書房里。正是從這些文學刊物里,我和作家們相識,他們絕大多數不認識我,但我認識他們。我的作者有:劉索拉、林谷芳(臺灣)、田青、方南江、黃春明(臺灣)、陳映真(臺灣)、王禎和(臺灣)、李佩甫、何申、劉醒龍、賀紹俊、畢飛宇、鬼子、東西、徐坤、孫惠芬、裘山山、劉靜、焦波等等。從這些名字中,你不難看出,我追求的文學品質是真情寫作和陽春白雪式的純文學。當然,追求純文學并不等于我否定通俗文學、言情文學或網絡文學,我不過是個人有所偏重。文壇還有種奇怪的現象:讀同時代作家的人不太多,讀下一代或更下一代作家的人更少。我有不同,常常把目光投向同時代或更年輕的作者。我的感受是,讀同時代作家作品,我有多重共鳴,偏見也會減小。
至于你問的文學作品出版的標準,其實很復雜,這是一個大而雜的話題,每個編輯的標準也不一樣,今天沒法展開講。我的擇稿標準是故事不貪求離奇,但必須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必須有真情,有真情的作品一定是有真情的作家寫的,有真情的作家才會有愛,才會有大愛,大愛和大善是文學的至高境界。
梁帥:在你編輯出版的書中,你印象比較深的是哪些?
侯健飛:我在一家部隊的文藝出版社工作,軍事文學和人物傳記類是我的編輯重點。你的問題非常好,一個文學編輯,如果連自己都不喜歡的圖書卻編輯出版它(除非有其他必須出版的理由而不是單獨為了市場),是不應該的。
早年我編過美軍四星上將、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科林·鮑威爾的自傳,叫《我的美國之路》。當我通過臺灣朋友看到該書的繁體字版時,深受震動。我決心排除一切困難,在大陸出版簡體字版。
試想,一家部隊出版社,要出版剛剛卸任的美軍高級將領回憶錄,而且鮑氏本人對共產主義信仰從來沒有好感,不時口誅筆伐……幸好,我遇到了好長官范傳新和劉增新二人,他們是有眼光的出版人。最終,《我的美國之路》全譯本在1996年,以我社副牌昆侖出版社名義出版,立即引起轟動。鮑威爾在聽說中國軍隊背景下的出版社要出他的全譯本,半信半疑,因為他知道,即使在臺灣,他的這本回憶錄也僅出版了中文繁體字節本。當他看到中文簡體字版校樣時,立即寫了親筆信致中國讀者。信的全文是:
這本自傳描寫的是一個出身貧賤、由于這個民主國家所提供的種種機遇而上升到美國責任最重大又最受信任的崗位上的人的生平。我深信,通過艱苦奮斗和剛毅不拔的決心來改善自己命運是各國人民的共同愿望,這種愿望激勵著千千萬萬的美國人,同樣激勵著千千萬萬的中國人。本書從相對較小的角度講述一個帶有普遍性的故事,謹愿它對加強中美兩國關系能做出微薄的貢獻。
這看似簡短的信,其實非同一般,一句“由于這個民主國家所提供的種種機遇”就足以讓一些人望而卻步。我看重這部書,也非什么民主國家提供機遇的政治性,而是從個人奮斗的勵志層面考慮,一個來自布朗克斯的少年實現國家夢想的真實故事深深打動了我。我在最新版封底編輯手記中寫道:“編好一本書至少要看四遍,這是一個編輯的基本工作,但書印出來后還能再看一遍、兩遍、三遍,甚至一直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這個先例沒有過。《我的美國之路》深深影響了我的人生態度和處世原則。任何評語都不能替代閱讀本書時的心靈震撼……”
《我的美國之路》中有13條“科林·鮑威爾守則”,很多讀者奉為圭臬——1.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糟,到明天早晨情況就會好轉;2.發一通火,過去就算了;3.不要把你的自我與你的觀點混為一談,以免你的觀點一旦站不住腳時,你的自我也隨之不復存在;4.有志者事竟成;5.作抉擇時要慎重,你可能受到懲罰;6.不要讓不利的因素妨礙你做出明智的決策;7.不要給別人拿主意,也不要讓別人給你拿主意;8.永遠不要忘記檢查細節;9.榮譽共享;10.頭腦冷靜,待人寬厚;11.高瞻遠矚,嚴格要求;12.不要受恐懼與反對者的影響;13.永遠樂觀會使力量倍增。
此書中文簡體字全譯本出版不久,鮑威爾當上了美國國務卿,先后兩次成功訪問中國,對華態度有較大改變。截止目前,此書銷售近百萬冊。據說,當年國防大學的將軍們幾乎人手一冊。直到今天,此書還是我社的長銷品種。
我編的另外兩本印象深刻的書,是《作家鐵凝》和《行走的劉索拉》。
《作家鐵凝》是賀紹俊先生多年關注、跟蹤采訪、研究鐵凝的評傳。這本書我把它定性為業余作者特別是青年作家寫作道路上的一盞馬燈。賀紹俊先生是業界廣受好評的批評家,他費心力十幾年研究鐵凝其人其作,寫這本書沒有任何功利心,完全秉承批評家的良心,從鐵凝第一篇小說寫起,從作品到人生,從生活到藝術,從才華到技法,讓我們看到一個作家的創作之路如何與人生之路完美結合,更重要的是,對鐵凝一系列作品的深入剖析點評,讓初學者一次次茅塞頓開。當然,我編輯出版《作家鐵凝》時,她還沒有成為中國作家協會主席,我也沒有任何功利心。
《行走的劉索拉》是先鋒小說家劉索拉在文壇消失多年后在國內的第一本書,內容是藝術對話錄。行走世界又回到中國的劉索拉像當年寫《你別無選擇》一樣,對流行音樂特別是非洲藍調和美國爵士樂的解讀新奇大膽,大開大合。她一直很奇怪,自己為什么同意把這樣一本書由軍方背景的“傳統”出版社出版,可見那時社會上對赳赳武夫還存在偏見。
坦白說,我策劃編輯的每一本書都有生動的故事,限于篇幅,我不能一一列出,但對我個人影響較大的圖書如:“回報者文叢”(畢飛宇、孫惠芬、葛水平等人共12本);《諦觀有情——中國音樂里的人文世界》(含十張光碟兩本文化隨筆的有聲讀物);長篇小說《驚蟄》《中國近衛軍》《戎裝女人》;非虛構《美軍戰爭家書》《火線后的故事:世界戰爭家書》《俺爹俺娘》……
梁帥:你又是編輯,又是作家,又是讀者,幾種身份的混合讓你對當代文學了解比一般人深刻,你覺得當代文學最需要的是什么品質?
侯健飛:是的,很幸運我有這樣的幾種視角來看待文學。雖然我不一定比其他讀者更深刻,但對于當代中國文學的現狀比一般人了解要多一些。我的總體概括是不樂觀也不悲觀。
不樂觀是因為大家知道,雖然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余華獲過意大利格林扎納·卡佛文學獎,閻連科獲得卡夫卡文學獎,但這并非說明中國現當代文學已經進入世界文學前列。
我不悲觀的是,中國當代有一部《白鹿原》就是標桿。另外,中國文學經過二十多年的浮躁期后,一批中青年才俊脫穎而出,如葛水平、喬葉、徐則臣等。只要青年作家們沉下心來,真正做到不為名利所動,中國文學再誕生《紅樓夢》這樣的名著完全可能。
至于你說的中國當代文學需要的品質,我覺得蘭州作家汪泉先生說得好:“好的作品前提是要打動人心,一部作品,能夠打動人的關鍵在于讓讀者在閱讀的同時產生對照或者參照,或者是類似聯想。比如寫親情,一部文學作品能夠勾起人們對親情的那點回憶,能夠引發真情在心靈深處的宣泄,這部作品無疑就是成功的!”他在談到親情散文時說:“還有什么能比讀一個別人的故事讓人聯想到自己,一個別人的父親、別人的姐妹、別人的弟兄讓人想起自己的兄弟、姐妹、父親!”這就是作品的藝術價值所在!當然,我這是從一部作品的“小我”著眼,從大作品著眼,文學品質的最高境界是洞察人性善變、人生苦難而又能在作品里悲天憫人、超越人生苦難,很多世界名著都具備這樣的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