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悲劇作品中都有其“激發因子”,關鍵性事件的出現或者出乎意料的選擇總會讓故事走入悲劇的軌道,例如俄狄浦斯中的“斯芬克斯之謎”和伊甸園中的“智慧樹”。本文從文學倫理學批評的角度出發,針對俄狄浦斯、亞當與夏娃的人物形象及其命運進行分析,揭示“斯芬克斯之謎”背后代表的倫理意識才是導致悲劇的誘因,然而“成為人”最重要的倫理意識真是上帝不希望人類獲得的。違背上帝的旨意的人類必會遭受悲劇命運的懲罰。
關鍵詞:斯芬克斯之謎;激發因子;悲劇;倫理意識
作者簡介:張思琦(1990.10.15-),性別:女,學歷: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學,單位名稱:河海大學外國語學院。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5)-03-0-02
對于“人”的追尋是文學永遠的主題,尤其是悲劇作品對人性的探求與挖掘。荷馬曾給悲劇定義為“敘述過去的故事,讓過去發聲,為任何時代人們的故事發聲”。悲劇故事以其獨特在文學的長河中發出自己的聲音。仔細梳理悲劇故事的展開,一個關鍵性的事件,或者主人公做出的一個決定性的選擇總會把故事引入悲劇的路線。這些類似“激發因子”的存在,進一步為悲劇命運說添加了籌碼。但如果主人公在分岔路口選擇了不同的方向會怎樣?通過倫理學角度分析,這些“激發因子”背后的倫理學含義又是什么?他們在追尋“人”的意義上又起了什么作用呢?本文試圖通過俄狄浦斯對斯芬克斯之謎的回答和亞當夏娃偷食禁果兩個悲劇性事件,分析這其中的“激發因子”及其背后的倫理意蘊。
一、“斯芬克斯之謎”與“智慧之果”
在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中,斯芬克斯被描寫為“殘忍的歌女”(索福克勒斯,48)和“出謎語、長彎爪的女王”(索福克勒斯,83)。她佇立在古希臘忒拜城的入口,向每個過路人提出謎題,答錯就都被她活活吞下,古城也變成了“死亡的堡壘”(索福克勒斯,83)。斯芬克斯的存在與俄狄浦斯殺父娶母的悲劇命運關系又是如何?
早在俄狄浦斯出生之前,就有預言說他會殺掉自己的父親拉伊奧斯。為避免厄運成真,拉伊奧斯和妻子伊奧卡斯特將出生三天的兒子遺棄。俄狄浦斯在對自己身世產生疑問時,找到阿波羅神殿以求神諭,但得到的答復令他驚慌不已:“他說我命中注定要玷污我母親的床榻,生出一些使人不忍看的兒女,而且會成為殺死我的生身父親的兇手。”(索福克勒斯,69)預言給俄狄浦斯帶來極大的恐懼,他并不希望一切成真,索性逃走避禍,需要注意的是,俄狄浦斯殺父娶母的悲劇命運此時還沒有開始。
當忒拜城受到斯芬克斯的禍害,俄狄浦斯來到忒拜城回答出了斯芬克斯的謎題,解救全城人民于水火之中。正因揭謎這個行為,俄狄浦斯成為了忒拜城令人尊敬的王,他按照風俗迎娶了當時的王后,也就是他的母親。俄狄浦斯命運的可怕預言終究還是實現了。“斯芬克斯及其謎語,出現在俄狄浦斯生命的十字路口。”(劉淳,90)仔細梳理,不難發現在俄狄浦斯解開“斯芬克斯之謎”前,他并不知曉他在三岔路口殺掉的老者正是他的父親。弒父是一個嚴重的倫理犯罪,但在“沒有認識到是一種犯罪之前不算犯罪”(聶珍釗,115)。在他對殺父這個行為沒有倫理上認知的情況下,他的罪行并沒有按照預言中所說的成立。換而言之,如果他沒有回答謎題,他殺害自己父親的罪行也可能會被永遠埋沒,而他娶母亂倫之罪也就不會發生,他的結局也許是繼續流浪或者答錯謎題命喪女妖之口。
在一些現代文學作品中,斯芬克斯形象的出現也常預示著悲劇的降臨。在哈利波特系列小說第四部《哈利·波特與火焰杯》中,斯芬克斯出現在哈利三強爭霸賽的第三個項目。她給哈利出了一個謎語,并且一直在“微笑”,在哈利答對謎語后“笑得更親切了”。(羅琳,374)她告訴哈利,“你已經很接近你的目標”(羅琳,373),而滿面的笑顏和隨后悲劇的展開形成鮮明的對比,也成為了最好的預兆。答對謎語,哈利終于能和塞德里克一起來到了火焰杯前,卻不幸被已經變成門鑰匙的獎杯帶到了伏地魔所在的地方。隨后,塞德里克不幸身故而伏地魔如愿成功復活。哈利的命運其實早已經安排好,他在三強爭霸賽中的對手也已被除去大半,唯獨斯芬克斯的謎題是他必須自己面對的一個關卡。在證明自己智慧的同時,斯芬克斯和她的謎語卻指引著哈利和塞德里克走向了悲劇的命運。
伊甸園中的亞當夏娃也并不例外。雖然沒有斯芬克斯的形象出現,伊甸園中依然有能夠和“斯芬克斯之謎”一樣激發悲劇效應的事物存在,這便是知識之樹。伊甸園本是亞當和夏娃生活的樂土,但他們食用了上帝禁食的“智慧之果”才被驅逐出伊甸園,永生受生育勞作之苦。決定他們悲劇命運的“智慧之果”一直高懸在伊甸園中,亞當夏娃如果不觸碰,便能一直在樂土中生活下去。食用“智慧之果”后,他們真正的命運才被打開。亞當夏娃作為人類的原型,生育勞作在現在人們看來應該是一樁常事,但相比于他們先前在伊甸園中的生活,被驅逐的命運還是蒙上了一層悲劇性的色彩。
二、“激發因子”與其倫理意蘊
“斯芬克斯之謎”與“智慧之果”作為悲劇的激發因子存在,從文學倫理學批評的角度看,其實是人類在與命運抗爭過程中獲得的倫理意識和對“人”的不斷追求。這些“激發因子”且都有共同的性質:預設性與決定性。不論是“斯芬克斯之謎”還是“智慧之果”都是故事中先期就存在的預設因素,他們也使故事走向了悲劇的結局。
斯芬克斯作為一個人面獸身的存在,身上既帶有人類的特征也有獸性的特征,她的謎語“什么東西早晨四條腿走路,中午兩條腿走路,傍晚三條腿走路”則是對“人”本質的發問。根據《神譜》記載,斯芬克斯是“兇殘的神女厄客德娜”與她的兒子“革律翁的牧犬俄耳托斯”亂倫所生(赫西俄德,36)。謎題本身也是斯芬克斯對自己身份的疑惑:是獸還是人?“斯芬克斯之謎給人類提出的是一個選擇問題,即人類在經過生物性選擇之后還需要在此做出的第二次選擇:倫理選擇。”(聶珍釗,6)能夠答對謎題的俄狄浦斯也就成為了能夠進行倫理選擇的“人”,解開謎題的行為便是他獲得倫理意識的最好證明,而倫理選擇的能力或是倫理意識正是上帝不希望人類擁有的。
在《俄狄浦斯王》的故事中,俄狄浦斯和他的父親拉伊奧斯都在不停地與宿命和預言做斗爭。無論是拉伊奧斯拋棄自己兒子,還是俄狄浦斯聽說阿波羅神諭之后的逃離,都是他們想要避免倫理悲劇做出的努力。斯芬克斯成為了上帝檢驗人類倫理意識的工具,一旦有人回答對問題,便能證明自身擁有的倫理意識的覺醒。人類邁出了“成為人”的重要一步,也是不能逾越的進化環節,但作為懲罰的悲劇依舊會降臨在人類的身上。斯芬克斯本身作為亂倫的象征而存在,與她給出的謎題和上帝對倫理意識的責罰相互交織在一起,注定了俄狄浦斯剜去自己雙眼悲劇的結局。
而亞當夏娃的命運雖然表面上沒有俄狄浦斯的悲劇性強,卻也是人類在不斷追尋“人”的本質的重要證明。上帝造人之初,亞當夏娃只在生理上“成人”,他們只是在外表上與其他動物有了分別。而對知識渴望則一直是人類的本能,這種本能在亞當身上的體現尤為明顯。在彌爾頓描寫的《失樂園》中,拉斐爾作為上帝的代表來到伊甸園,希望亞當夏娃“對造物主的愛和順從始終不變”(彌爾頓,82)。他其實在警告亞當,要對上帝給予他的知識感到滿足,不要去追尋上帝允許之外的智慧。上帝將智慧之樹放置于伊甸園卻又禁止他們食用果實,因為他希望亞當夏娃一直處在“無知”的階段,這樣上帝才能更好掌控他們的命運與內心。
吃過“智慧之果”之后,亞當和夏娃變得全然不同。他們開始感受到作為“人”的欲望,有了羞恥觀和善惡觀,這是“人類經過倫理選擇后把自己從獸中解放出來”(聶珍釗,4)獲得理性倫理思維的證明。知善惡是最重要的倫理意識覺醒依據之一。有了區分善與惡的能力,才有做出自主選擇的意識,也就為他們的自由意志打下了基礎。其實,在伊甸園中,智慧之果并不是唯一可以決定亞當夏娃命運的“激發因子”。“現在恐怕他伸手又摘生命樹的果子吃,就永遠活著。”(創世紀3:22-23)若不摘食“智慧之果”,伊甸園中還有生命樹的“生命果”本可以讓亞當夏娃獲得永生。選擇“智慧之果”這顆“有毒”的蘋果讓亞當和夏娃變得更像上帝本身,“耶和華神說,那人已經與我們相似”(創世紀3:22-23)。權威受到挑戰是上帝真正的恐懼所在。人類的理性倫理意識越來越強,上帝希望通過苦難能夠減緩人類倫理意識增強的過程,放慢人類走向文明社會的腳步,所以亞當和夏娃的命運只能是驅逐出伊甸園。
結語
人類由上帝創造,人類的命運由上帝控制。“斯芬克斯之謎”和“智慧之果”都是上帝放置在人類的命運中,檢驗他們是“無知”狀態還是擁有倫理意識的工具。無論何人,只要叩響了這個“扳機”,悲劇的命運就會到來,因為他已經向上帝展現了自己的倫理意識與理性思維,也代表著他不會再不假思索地“順從”上帝的話語。但正是因為倫理意識的出現,文明的進程才能被不斷地向前推進。俄狄浦斯“勇敢的承擔了自己的責任”(楊俊杰,101)并且“憑借著他所活出的這個答案,他成為了一個更加真實的文明英雄,替人承擔了文明的悲劇意味”(楊俊杰,102)。亞當夏娃也繁衍后裔辛勤耕作。沒有一個人向命運屈服。人類不可能成為上帝的玩偶,即使命運中的分岔路注定導向悲劇一側,即使獲得倫理意識注定帶來上帝的懲罰,即使人類的命運注定不會偏安一隅,但邁向文明的腳步從未停止,追尋“人”本質的道路從未中斷。斯芬克斯的謎題并不只停留于過去,它依然在啟示著后人,如何為人?在面對注定的悲劇命運無法逃脫時,在預設的悲劇激發因子面前無能為力時,在上帝全盤的掌控下人類走向文明的路途依舊艱辛時,但我們仍然達到了今天的成就。悲劇故事中存在的這些“激發因子”是上帝向人類展示權威的途徑,但也正是這些“激發因子”,讓我們成為今天的“人類”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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