違反“合作”與“禮貌”原則下《沉香屑·第一爐香》的會話含義研究

李姝穎

（漢口學院，湖北 武漢 430200）

違反“合作”與“禮貌”原則下《沉香屑·第一爐香》的會話含義研究

李姝穎

（漢口學院，湖北 武漢 430200）

本文以美國語言哲學家格萊斯（Grice）的合作原則(Cooperative Principle)和英國語言學家利奇(G.Leech)的禮貌原則（Manner Principle）為理論依據，以張愛玲短篇小說《沉香屑·第一爐香》中的人物對白為實例，分析人物對白對禮貌原則及合作原則的違反所表達的會話含義，最終探析不同人物的個性及人物關系。

禮貌原則 合作原則 《沉香屑·第一爐香》 會話含義

一、引言

1.理論基礎及研究方法

本文分別從美國語言哲學家格萊斯（Grice）的合作原則(Cooperative Principle)和英國語言學家利奇(G.Leech)的禮貌原則（Manner Principle）著手對張愛玲的小說《沉香屑·第一爐香》中的會話含義進行分析，探討《沉》中的人物個性與人物之間微妙的關系。在研究過程中，筆者主要采用分析法和歸納法結合語料進行研究。

2.研究對象

本文進行研究的語料來自于張愛玲的短篇小說《沉香屑·第一爐香》?！冻料阈肌肥菑垚哿嵊?943年發表于《紫羅蘭》上的連載中篇小說，其中《沉香屑.第一爐香》被看做是她的小說處女作?！冻料阈肌さ谝粻t香》［1］敘述的是上海女學生葛薇龍求學香港，被其姑母梁太太（富豪遺孀）利用來吸引男人，滿足其虛榮、荒糜的生活。在求學的過程中，生活在梁家的葛薇龍終不免陷入其中，變得熱衷于這種享樂主義、聲色犬馬的生活，并與花花公子喬琪開始了一段注定是悲劇的戀愛與婚姻。故事的結局不言而喻：葛薇龍失去了利用的價值之后被喬琪喬無情地拋棄。該故事中每個人物性格鮮明，語言風格各異。本文將選取該小說中戲劇沖突情況下的人物對白作為語料，結合禮貌原則與合作原則進行分析，探討對話背后的含義，從而理解故事中不同人物的性格特點與人物之間的微妙關系。

二、《沉香屑·第一爐香》中違反合作與禮貌原則的現象及會話含義

《沉》中的梁太太是交際圈里的老手，善于斡旋，城府較深。她貪戀于紙醉金迷的上流生活，并扶植了一個又一個接班人替她延續自己的“事業”。葛薇龍在故事里是個單純直率的女學生。她聰明細膩，知道自己身處怎樣的境地，努力想要掌握、改變自己的命運，卻不能逃脫姑母與命運的擺布。倪兒是梁太太身邊的得意丫鬟，她聰明伶俐，善于察言觀色，能在夾縫中生存。喬琪喬是一個混血少爺，他不學無術，玩世不恭，風流浮夸，是個典型的花花公子。每個人的性格迥異，語言特點突出。小說中透露出違反合作原則與禮貌原則的語料，其交際意圖及會話含義值得深入研究。

格賴斯認為［2］，在所有的語言交際活動中為了實現特定的目標，說話人和聽話人之間存在一種默契，一種雙方都應該遵守的原則，他稱這種原則為會話的合作原則。合作原則這條根本原則具體體現為四條準則，這四條準則下又有一些次準則：（1）數量準則（Quantity maxim）；（2）質量準則（Quality maxim）；（3）關聯準則（Relation maxim）；（4）方式準則（Manner maxim）。但在實際會話中，人們往往不遵守這些準則，有時甚至故意違反某些準則，聽話者要透過話語的字面意義推測出其真正的含義，即會話含義。因此，格賴斯在合作原則的理論基礎上，進一步提出“會話含義”理論。但這種特殊的會話含義是指 “在會話交際中一方明顯地或有意地違反合作原則的某項準則，從而迫使另一方推導出話語的含義”［3］。說話人在交際過程中，由于語境、身份、交際意圖等具體情況不同，不能遵守“合作原則”時，會采用包含言外之意的話語形式，期待聽話人依靠思維推理進行可靠識別，并給予正確的理解。其交際目的一般是為了達到諷刺、試探、委婉、勸服、暗指等效果。

1.違反合作原則之數量準則的會話含義

數量準則要求說話人所說的話應包含當前交談目的所需信息，同時不應包含超出需要的信息；應恰如其分地傳遞想要表達的信息，不省略必要成分的同時，也不能顯得冗長。

例1：

薇龍道：“明年畢了業，打算進華南么？”

吉捷道：“依我的意思，我恨不得遠走高飛，到澳洲或是檀香山去進大學，在香港待得膩死了。”

薇龍道：“那喬琪喬，也在華南大學念書么？”

吉捷道：“他！他在喬家可以算是出類拔萃的不成材了！五年前他考進了華大，念了半年就停了。...”

當薇龍問吉捷她會讀華南大學時，薇龍只是希望聽到是或不是，同時試探喬琪喬的動向。而吉捷的回答卻說了多余的信息；這些信息不僅告訴聽者她不會就讀華南大學，還說出了自己壓抑的心情，不愉快的生長環境，以及對同父異母的喬琪喬的不屑態度。同時，表現出吉捷直率叛逆的性格。

例2：

薇龍笑一笑道：“你同我說著玩不要緊，可別認真告訴姑媽去！”

睨兒不答。薇龍忙推她道：“聽見了沒有？可別搬弄是非！”

睨兒正在出神，被她推醒了，笑道：“你拿我當做什么人？這點話也擱不住？”

薇龍借教堂唱詩班學習之名去交際的心事被睨兒知道后，要求睨兒幫她保守秘密，千萬不要告訴姑母。妮兒用一句反問回答，既是對肯定回答的一種強調，又表現出睨兒與薇龍的關系。睨兒與薇龍雖為主仆，但年紀相近，薇龍沒有心機，容易與人交心，睨兒在她面前多數扮演一個姐姐，生活上照顧她，思想上時常引導她。因此，她們的交談并不拘謹客套。有時薇龍任性耍橫時，睨兒也只是忍著，嘆了一口氣道：“由她去吧！她也夠可憐的！”這句話暗指了睨兒對薇龍的忍讓并不只是因為主仆關系而已，睨兒知道薇龍尷尬的境地，雖在姑母家被家仆敬稱為小姐，卻和幾個得意的女仆一樣淪為姑母交際的棋子，對自己的命運無能為力。

2.違反合作原則之質量準則的會話含義

質量準則即不要說自知是虛假的話，不要說缺乏足夠證據的話。也就是所說的話要真實，不能撒謊。

例3：

睨兒連忙上前半推半搡把她送出了房，口里數落道：“都是少奶把你慣壞了，沒上沒下的！你知趣些；少奶氣平了，少不得給你辦一份嫁妝?！?/p>

當梁太太得知自己的丫鬟睇睇被情場老手喬琪喬勾引去了，非常氣憤，訓斥丫鬟；而睇睇性情頑劣簡單，她開始與梁太太頂嘴。她想通過自己的選擇改變自己的人生，殊不知自己被喬琪喬所玩弄。睨兒在這個時候出來解圍，緩和了矛盾。至于少奶奶是否真的把丫鬟慣壞了，或是真的會為睇睇置辦嫁妝，她們三人此時都不會知道。睨兒的一席假話在此時發揮了積極的作用，勸壓，保護了魯蠻的睇睇，同時也稍稍撫平了梁太太的怒火。從這里能再次看出睨兒圓滑、八面玲瓏的處事方式和交際能力。

3.違反合作原則之關聯準則的會話含義

關系準則要求有關聯，即說話要與話題有關，不能離題。

例4：

（薇龍）連忙定了一定神，笑道：“你瞧著我不順眼么？怎么把我當眼中釘似的，只管瞪著我！”

喬琪喬道：“可不是眼中釘！這課釘恐怕沒有希望拔出來了。留著做個永遠的紀念罷?！?/p>

在梁太太家里開派對時，喬琪喬一直上下打量著薇龍，讓羞澀的薇龍只有用打趣的方式反問喬琪喬，其意圖是希望不要這樣看著自己，讓人覺得尷尬。喬琪喬卻沒有正面回答薇龍的問題，只是圍繞“眼中釘”做文章，玩文字游戲。雖然從字面上看，“眼中釘”與薇龍毫無關系，但是他還是暗指薇龍像一個釘子釘在了他的心上，難以自拔。從他們的對話中，能看出喬琪喬確實是個情場老手，喜歡和女生玩曖昧。讓一個又一個女生為他前仆后繼地倒下。他喜歡在語言上委婉、曖昧，卻從不認真對待感情。因為平日里他游手好閑慣了，不愿意自食其力，不愿意認真面對生活與婚姻，想要逃避責任。我們能從下面的例子看出。

例5：

“喬琪，你從來沒有作過未來的打算么？”

喬琪笑道：“怎么沒有？譬如說我打算來看你，如果今天晚上有月亮的話。”

從幾次的對話中不難發現，喬琪喬這個情場老手，從沒有認真回答過別人的問題，總是避重就輕，逃避別人的問題與話題，表現了他游戲人生的態度。

4.違反合作原則之方式準則的會話含義

方式準則即話語要避免晦澀，避免歧義，簡練，井井有條。也就是指說出的話要清楚明白、簡潔而有序，不拐彎抹角。

例6：

梁太太手摸著下巴額兒道：“你打算回去，這個時候卻不是回去的時候。我并不是阻攔你回家。依我意思，恨不得雙手把你交還了你爸爸，好卸下我的責任，也少擔一份心。可是你知道世上的嘴多么壞，指不定你還沒到家，風里言，風里語，倒已經吹到你爸爸耳朵里去了。他那個暴脾氣，你是曉得的。你這一回去，正證實了外邊的謠言。你這一向身體就不大好，哪里禁得住你爸爸零零碎碎逐日給你氣受！……”

在得知喬琪喬沒有結婚的打算后，薇龍心灰意冷，她想回去，離開這個傷心的地方。梁太太想要勸薇龍留下，希望留住自己精心培育出來的棋子；而薇龍的想法與婚事也一切盡在掌握。但梁太太卻沒有直入主題，而是做了很多鋪墊，與薇龍繞彎；把薇龍的思維慢慢帶到主題上來。梁太太的交際手腕高明，洞察毫厘，操控事態于無形之中。正是因為有這一身本事，使得她能依靠交際而生存并供養著一大族人。

5.違反禮貌原則的會話含義

禮貌原則最初是由英國學者利奇在1983年提出的，它是在美國語言學家格萊斯提出的合作原則上提出的，在更大程度上是對合作原則的補充、解釋和完善。禮貌原則包括六個準則：得體準則、慷慨準則、贊揚準則、謙虛準則、一致準則和同情準則［4］。得體準則規定：（1）最小限度地讓別人吃虧；（2）最大限度地使別人受益?？犊疁蕜t規定：（1）最小限度地使自己受益；（2）最大限度地讓自己吃虧。贊譽準則規定：（1）最小限度地貶低別人；（2）最大限度地贊譽別人。謙遜準則規定：（1）最小限度地贊譽自己；（2）最大限度地貶低自己。一致準則規定：（1）盡量縮小自己與他人的分歧；（2）盡量加大自己與他人的一致。同情準則規定：（1）盡量縮小自己對他人的厭惡；（2）盡量加大自己對他人的同情。

例7：

薇龍自己報名道：“姑媽，我是葛豫琨的女兒。”

梁太太劈頭便問道：“葛豫琨死了么？”

薇龍道：“我爸爸托福還在?！?/p>

梁太太道：“他知道你來找我么？”

薇龍一時答不出話來。

梁太太道：“你快請罷，給他知道了，又一場大鬧呢！我這里不是你走動的地方，沒準沾辱了你好名好姓的！”薇龍賠笑道：“不怪姑媽生氣，我們到了香港這多時，也沒有來給姑媽請安，實在是該死！”

梁太太道：“喲！原來你今天是專程來請安的！我太多心了，我只當你們無事不登三寶殿，想必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當初說過這話：有一天葛豫琨壽終正寢，我乖乖地拿出錢來替他買棺材。他活著一天，別想我借一個錢！”

這段對話是薇龍首次登門拜訪姑母，姑母面對自己的侄女沒有禮貌熱情地寒暄，卻問道：“葛豫琨死了么？”故意破壞了禮貌原則中的得體準則及贊譽準則，讓薇龍難堪。從這段對話中，能夠猜出梁太太與薇龍父親存在很深的矛盾，表面上她是讓薇龍難堪，實則是讓葛家人難堪，同時也能看出梁太太說話刻薄譏諷，為人高傲與現實。面對這樣的初次刁難，薇龍卻忍氣吞聲，因為她有求于姑母。薇龍的忍氣吞聲促成了她心甘情愿被姑母擺布的開始，也是她一步步走向毀滅的開始。薇龍是個欲望較多的人，起初她只想姑母能資助她考大學，后來對上流社會紙醉金迷的物質開始留戀，最后她的貪欲完全顛覆了她的人生觀和愛情觀，顛覆了她的整個人生。

三、結語

在言語交際中，交談雙方都會共同遵守合作原則，以保證會話的順利進行。但是有些交談者會故意違反某項或多項準則，從而產生會話含義。會話含義中往往包含說話者的交談目的，如強調、默認、隱瞞、拒絕、勸說等。會話含義豐滿了人物的形象刻畫，細致了人物的內心世界，使人物個性更加鮮活。本文借用合作原則和禮貌原則對小說《沉》的語料進行分析，不僅促使讀者細致品味和深入分析話語背后的真正含義，加深對小說中社會背景及人物性格、思想及關系變化的探求與理解，而且有助于讀者在生活中更有效、更深層地溝通與交流。

［1］張愛玲.沉香屑·第一爐香［M］.張愛玲文集.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1.

［2］Grice,H.P.Logic and Conversation［A］.In Cole,P.& Morgen.Syntax and Semantics 3.Speech Acts［C］.New York：A-cademic Press,1975.

［3］楊信彰.語言學概論［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 2005.

［4］Leech,G.N.Princpiles of Pragmatics［M］.London: Longman,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