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之手

謝莉爾?斯瑞德

親愛的Sugar：

許多年來，我偷竊，或大或小，強迫癥般無法自制。

那些年我常常沒來由地突然生出一股無法壓抑的沖動，敦促我偷拿這個朋友的牛仔褲、那個朋友的書，或一間沒人住的空屋前的花盆。

有一次，我甚至從未來婆婆的錢包中偷錢。

現在我能夠管制自己偷竊的沖動，事實上連那種沖動都已經很少發生了。

我歸罪于自己，我想是因為我有一個畸形的童年——母親在我小時候便尖叫著罵我：“說謊！賊！”我下意識里想實現她的預言，希望所有的人都唾棄我這個說謊的賊。

我痛恨自己的丑行，不知如何才能回歸純潔。我害怕朋友和愛我的人有一天發現我過去的謊言和偷竊行為，即使我已經多年不再犯了。我最大的希望是能夠原諒自己，不再為這些行為而自我痛恨。我閱讀過許多相關書籍，還因此重回心理咨詢室，但仍舊無法原諒自己。

我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不會再偷竊了，然而這樣就夠了嗎？

也許我應該向那些失竊過的人認錯？我能得到原諒嗎？

我知道一旦坦承，大家將會摒棄我，即使我已經許久不再撒謊、偷竊。

Sugar，請幫助我這個痛苦之人吧。

迫切者

親愛的迫切者：

15年前剛搬到現居城市時，我窮到只剩下兩毛錢，于是在門前擺攤兜售全部家當——二手店買的衣服、書籍、手鐲、鞋子、餐具和一些小玩意兒。

一整天顧客稀稀拉拉，陪伴我的是附近一群青春期前的少年。他們穿梭于攤位間，偶爾詢問價錢，雖然他們根本沒錢也沒興趣購買這些女性物品。臨近傍晚時，有一個男孩告訴我，另一個男孩偷了我拍賣的復古式相機皮匣——一件我曾拿來當錢包、大概只能賣出5美元的小玩意兒。

我問那個男孩為什么偷拿我的東西。

“我沒有拿！”他大叫著憤然離去。

隔日那個男孩又來了，穿了一件超大的連帽運動外套，他在拍賣桌附近鬼祟流連，趁我不注意時，從外套下拿出相機匣放回原處。

“你的東西回來了?！彼路鹑魺o其事地跟我說。

“很好?！蔽一卮鸬?。

那是一個晴朗的秋日，幾個少年陪我坐在門前的小陽臺上，閑聊他們的日常生活。

當陽臺上只剩男孩與我時，他跟我述說他很少見到的父親和年長自己許多的哥哥姐姐，還有等他16歲時要買哪一種酷車。

“你為什么偷我的相機匣？”我又問。

這次他沒否認，垂頭望地片刻，雖輕聲但清楚地回答道：“因為我寂寞?！?/p>

我偷竊，因為寂寞——他的話如當頭棒喝，震得我差點跌下階梯。

因為以前我也像你一樣，親愛的迫切者，我也有無法解釋的沖動去偷拿不屬于我的東西，而我也同樣無力抗拒。

我偷拿過費城姑婆的一盒藍色眼影，學校同學的漂亮毛衣，陌生人浴室里包裝精美的香皂，一只頭歪向一邊的白狗塑像……

當我遇見那個寂寞男孩時，我已經多年不曾偷竊了，但跟你一樣，那些從前竊取的東西像陰魂似的纏繞著我。更糟的是，那間或出沒的偷竊沖動并未完全絕跡，雖然從18歲起我已能自制，不再付諸行動。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偷竊，即使現在我依然無法完整解釋，“因為我寂寞”也許是我聽過的最正確的理由。

也許那些年你撒謊、偷竊，是因為你體內有一個巨大的空洞，下意識中你以為能用謊言和偷竊不屬于你的東西來填滿。

后來你了解到撒謊、偷竊并不能填滿那個空洞，自此，你找到正途，開始治療自己。

你需要治療，原諒是下一步的事，就如你已知的。

我不認為你的痊愈之路必須先走回從前。那些你偷竊過的人不需要你的坦承，他們需要你停止為那些已無關緊要的身外之物折磨自己。我不確定為什么你至今無法跨越那一步，也許跟你對自己述說的自我故事有關。

那些我們為了解釋自己的言行而編造的故事，久而久之會變成我們接受的自我。也許你至今仍無法原諒自己，因為你還緊抱著那個偷竊時期編來唾棄自我的故事。

原諒自己會使你變成更好或更糟的人嗎？痛恨會使你變成一個好人嗎？

我也不喜歡我故事中的竊賊部分。我掙扎許久，該不該在此寫出——這是我首次公開觸及。我曾寫過其他各種自己干過的“壞事”，但這似乎不一樣，因為曾經偷竊太違背我想給人的形象了。

然而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而我已為此原諒了自己。

不再偷竊多年后，一次我獨坐河畔，眼望流水，想起從前偷竊的那些不屬于我的東西，不自覺地我伸手拔草扔入河里，每一根代表一件偷竊物。我原諒自己，扔下代表藍色眼影的草；我原諒自己，扔下代表香皂的草；我原諒自己，扔下代表白狗塑像和漂亮毛衣的草……直到我曾做過的壞事逐一被流水帶走。

我重復說原諒自己無數次，最后感覺自己好像真的被原諒了。

然而這并不意味著以后我將不會再為此掙扎。

寬恕不會微笑端坐，像酒吧里的一個美男子，寬恕是你必須咬緊牙關拉上陡坡的胖子。你必須一再重復地說原諒自己，直到變成你接受的自我。

而我們每個人都有能力做到這些，包括你，親愛的迫切者。

我期望你會去做。

我不知道那個寂寞的男孩后來怎樣了，我希望他已經將他的“胖子”拉上了陡坡。擺攤結束后，那個相機匣還遺留在桌上，“你要嗎？”我問。

他伸手接過，面露微笑。

你的Sugar

鏈接：“Dear Sugar”是奧斯卡電影《涉足荒野》的作者謝莉爾·斯瑞德于2010年至2012年間，在文學網站The Rumpus開設的匿名專欄。她以獨特的方式和感人的智慧回復讀者的求助，兩年間贏得無數粉絲。是這個專欄的成功，促成了《涉足荒野》的暢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