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張建波

的飛機。“前些天,碼頭擠滿了去機場的人”,一位水手對我說,“能走的基本全都走了。”
埃博拉讓人無處躲藏,緊張的氣氛在空氣中發酵。統計顯示,2014年8月的前20天內,塞拉利昂的感染者數量增加一倍。街邊、漁村、電信營業廳……我不知道周圍誰是感染者,誰會是下一個倒下的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馬不停蹄地采訪,第一時間把疫區的最新情況發回祖國。
在肯尼亞轉機的時候,看到機場里偶爾有人戴口罩,我就在想,“塞拉利昂會是什么樣呢?”結果,同機乘客中,除了幾個中國人外,沒有一個人戴口罩。看到機場醫務人員戴著又舊又黃的一次性手套時,我的心緊了一下。
第一天上街采訪,我戴上了手套。不時聽到有關埃博拉的議論,很多人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走進藥店一打聽,口罩和手套基本無人問津。問了價格,我才恍然大悟:這些普通東西,在當地完全是奢侈品。一副一次性手套戴幾個小時就要扔掉,同樣的價錢足夠買好幾個面包了。疫情嚴重,如何果腹都漸漸成為問題,何談防護?
如果身邊每個人都戴著口罩和手套,突然看到有人什么都不戴,大家會害怕。同樣,周圍所有人都沒有防護措施,他們會如何看戴口罩、手套的人呢?
第二次上街采訪,我猶豫了一下,摘掉手套走到當地人中間。我感覺輕松了很多,路人不再覺得我與他們不同,我們經歷同一場戰爭。埃博拉改變了人們,它看似讓人與人的距離變遠,其實將心與心的距離拉近。我感覺到,認識和感受這個國家不能單純靠采訪完成,將自己隔離,切斷與周圍的聯系,你懷疑我,我懷疑你,恐懼、孤獨滋生。什么良藥能夠醫治恐懼?那就是物資、有經驗的醫務人員,還有信心。
從這個角度出發看問題,中國快速、及時提供物資、技術支持,派來有豐富經驗的公共衛生專家和培訓專家,建起實驗室、留觀中心和診療中心,這是在抗擊疫情最關鍵的時刻雪中送炭。博愛的行動給人勇氣,信心給人力量!
理論上,感染埃博拉的患者最初幾天會出現發熱、乏力、關節疼痛等癥狀,但很多熱帶疾病也有類似癥狀。防護不足的情況下,在敏感區域采訪要冒風險。我的壓力也很大,精神緊繃。為了保持狀態,我每天喝3升水,堅持通過步行采訪,加大工作量保證身心足夠興奮。
2014年8月上旬,塞拉利昂共有8名中方醫務人員因接觸感染者而接受隔離觀察。在塞拉利昂——中國友好醫院,被隔離的中方醫務人員最大的40多歲,最小的20歲出頭,他們把我圍在中間,“《人民日報》記者來看我們了,真好!”
2014年8月19日上午,我前往中國援塞拉利昂醫療隊所在的金哈曼路醫院采訪,下午醫院分診臺就發現一名疑似感染病例,并通知當地治療中心將其接走。8月20日上午再次去該醫院采訪時,一名30多歲的男子快步走進來,嘴里喊著“埃博拉,我可能感染了埃博拉!”,掀起上衣,讓護士看他身上的疹子。當時,我正在醫院門口的長凳上整理稿件,所有人都盯向那名男子,醫院工作人員在測體溫后將其帶到醫院門外。男子坐到距離我2米遠的地方,笑著和我打了個招呼。
面對困難,人會無助、脆弱,但在這里我看到更多的是人們對生命的熱愛、勇氣和希望。情感是無法隔離的,人與人的友誼在困難時刻更明顯。如果我不親近他們,不換位思考,那我永遠會戴著有色眼鏡報道埃博拉和被疫情影響的人們。面對疫情中的人們,我看到的是我的塞拉利昂保安朋友、司機朋友、漁民朋友,感受他們的疫區生活,感受彼此間的信賴。
我抵達弗里敦后,贊比亞、肯尼亞等多個非洲國家相繼宣布禁止從疫區回來的非本國公民入境。要離開塞拉利昂時,買不到機票、航班停飛、被拒絕入境等隱患困擾著我。特殊時期,在真正坐上飛機之前,你永遠不知道飛機是否會停飛。最后,我買到了8月27日凌晨摩洛哥航空公司飛離塞拉利昂的機票,然后開始為接下來的路線發愁。直到臨行前一天下午,我才買到自摩洛哥回國的機票,踏上回家的旅途。
國內衛生檢疫部門建議的自行隔離結束后,我回想起在塞拉利昂的日子,感慨萬千。
翻出手記,找到在疫區寫的一段話:“我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在寫下這段文字時會哭泣。比起那些想離開卻無法離開的人們,比起那些在貧窮、疾病和饑餓中無奈等待被疫情包圍的普通人,比起那些在異國他鄉思念親人卻觸不到他們的打工者,我的眼淚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他們和我們是一樣的,貧窮讓人承受恥辱,連憂傷都變得廉價。如果他們有錢買防護物品的話,如果我可以安慰他們的話,如果有什么可以消除他們的恐懼的話,如果他們可以自己幫助自己的話。面對不確定、無法控制的東西,每個人都會脆弱,這種脆弱很真實,這時的人也很真誠。‘我一天天老去,我的女兒想去國外讀書追求她的夢想,我希望她能離開,離開以后回到她的祖國’,出租車司機默罕默德對我說,‘如果沒有戰爭沒有埃博拉,塞拉利昂會有多美多好。希望你走了,還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