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史記·貨殖列傳》中的九大經濟都會

黃佳琦

[摘 要] 司馬氏的《貨殖列傳》開了為大商賈立傳的先河，當中也記載了那個時代的經濟都會達二十余個，它們是其所在區域經濟發達之地。其中被標注上“都會”二字的有九個，它們幾乎都曾經是區域政治中心，政治上的有利地位使其成為經濟都會，而優越的地理位置、富饒的物產是其經濟發展的基礎。以九大經濟都會為代表的經濟都會在有漢一代的影響，主要是帶動了其所在區域的經濟發展，促進各區域之間的商品流通;由于各區域民風民俗不同，通過經濟商品的流通，加強了彼此之間的交流與聯系，一定程度上鞏固了大一統的國家，九大經濟都會的地位在短時間內是無法被超越的。

[關鍵詞] 史記;貨殖列傳;九大經濟都會;原因;影響

[中圖分類號] F840 [文獻標識碼] B

《貨殖列傳》出自《史記》卷一百二十九、列傳第六十九。記載了春秋末年至西漢初年的大貨殖家們發家致富的事跡，以及他們所處年代社會經濟情況，重要經濟地區的特產商品、有名的商業城市和商業活動，同時記載那個時代經濟發展的規律，集中反映了司馬遷的經濟思想和財富觀。為后人研究那個時代的各地經濟情況提供了原始資料。有關《貨殖列傳》中所記載經濟都會的數目，藍勇先生編著的《中國歷史地理學》中寫道：“《史記·貨殖列傳》記載了27處經濟都會，其中山西7處，山東15處，江南5處。”①史念海先生在其《中國歷史地理學區域經濟地理的創始》一文中主張21個。在文中，史先生講到：“司馬遷在論述經濟地區時，也就涉及到有關的經濟都會。經濟都會有大小，難得都能一致，司馬遷在論述之時，顯然有所區別，有的明確稱為都會，有的則因其貿易往來，顯示其與一般城池有所不同。其稱為都會的有：邯鄲、燕、臨淄、陶、睢陽、吳、壽春、番禺和宛九處。另外還提到雍、櫟陽、咸陽、長安、楊、平陽、溫、軹、洛陽、江陵、陳、合肥十二處。”②對于他們的主張，在這里暫時擱置。但我對史先生所提到的司馬氏原文中，明確其為“都會”的九處，很感興趣。它們能夠在20多個城池之中被標注上“都會”二字，想必其必有不同于其他一般經濟都會的原因，在這里姑且稱它們為九大經濟都會。他們分別是邯鄲（邯鄲市）、燕（燕國故都薊，今北京）、臨淄（臨淄市）、陶（定陶縣）、睢陽（商丘縣南）、吳（蘇州）、壽春（壽縣）、番禹（廣州）、宛（南陽市）。

一、九大經濟都會形成的政治原因

在春秋戰國或秦漢時期，這些都會曾是諸侯國的國都，作為國家的政治中心，其經濟繁榮有其必然性。秦時的郡縣制，漢時的郡國并行制，它們又作為郡治所，繼續在其所在區域保持經濟領先地位。有漢一代長時期的統一和穩定也促進了各區域之間商品的流通。

（一）諸侯國都的地位促進其經濟的發展

除宛，其余八個都曾是諸侯都城。在春秋戰國時期，這些都會中的八個曾經是一國諸侯的都城。各諸侯選址建都會有很多考量，這些都會被選中成為都城，一定會有其優于其國家其他地區的原因。邯鄲，公元前386年，趙敬侯元年“趙始都邯鄲”③，自此直至趙亡，其為趙都計165年。燕，周初所封，春秋中期滅薊國，至戰國為七雄之一，建都于薊，薊為燕都約400余年。臨淄，齊獻公即位后，擴建營丘城，“因徙薄姑城，治臨淄”④，其為齊都計629年。陶，公元前12世紀，周武王“封叔振鐸于曹”⑤，建曹國，都陶丘。后為宋國所滅，陶為曹都計636年。睢陽，周成王三年，“作微子之命以申之國于宋”⑥，都睢陽，其為宋都計750年。吳，“夫吳自闔廬、春申、王濞三人招致天下之喜游子弟”⑦“越王勾踐率其眾以朝吳”⑧。由此可以得知在春秋時期，吳國在吳建都。壽春，秦王政六年、楚考烈王二十二年（公元前241年），楚“東徙都壽春，命曰郢”⑨，其為楚都計18年。番禺，公元前204年，在秦朝將要滅亡之際，南海都尉趙佗自立為南越王，以番禺為都，后南越國為漢所滅，其為南越國都計93年。它們作為曾經的諸侯都城，開發歷史悠久，是一國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在其鼎盛時期可以想像其繁榮景象。而其作為諸侯都城或數十年，或數百年，在其政治都會的職能被取消后，其經濟都會的地位也不會在短時期內被輕視。并且它們在秦漢時期作為一郡的郡治所而繼續保持繁榮。

（二）郡治所的地位使其經濟繼續保持領先

除睢陽，其余八個都曾是郡治所。秦漢時期，這些都會曾是一郡的郡治所在。邯鄲，秦王政十九年（公元前228）設立邯鄲郡，邯鄲是邯鄲郡的治所。漢初為趙國，依舊都邯鄲。燕，秦始皇二十五年（公元前220年）設廣陽郡，薊為治所。漢初為廣陽國，都薊。臨淄，秦始皇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設齊郡，臨淄為治所。漢沿用之。陶，漢景帝中元六年（公元前144年）設濟陰郡，定陶為治所。吳，秦始皇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設會稽郡，吳縣為治所。漢沿用之。壽春，秦王政二十四年（公元前223年），設立九江郡，壽春為治所。漢沿用之。番禺，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平定嶺南，設南海郡，建番禺城為治所。漢武帝滅南越國后，南海郡依舊治于番禺。宛，秦昭襄王三十五年（公元前272年）設南陽郡，宛縣為治所。漢沿用之。據班固所撰的《漢書·地理志第八》中記載秦設三十六郡，漢以之大而增設數郡，且郡國并行，這些都會在漢代依舊是郡治所或諸侯國的都城。它們作為曾經的郡治所，在其所在的郡，人口、財富多會集中于此，因此為其經濟發展提供便利。

（三）有漢一代的大一統提供了通商之便

《貨殖列傳》載“漢興，海內為一，開關梁，彌山澤之禁，是以富商大賈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⑦，這句話體現了國家一統對商業發展起到了促進作用，國家內的商品可以自由流通，成就了千載難逢的商機。自此太行山以西的木材、竹子、苧麻、玉石，太行山以東的魚、鹽、漆、絲、樂器、顏料，長江以南的名貴樹木、生姜、桂皮、金、錫、鉛、朱砂、犀牛、玳瑁、獸牙、皮革，碣石以北的馬、牛、羊，毛氈、獸畜的筋和角、銅礦、鐵礦……這一切自由流通的大前提便是大一統。通商便利，會促進這些經濟都會地位的鞏固。endprint

二、九大經濟都會形成的經濟原因

九大經濟都會都擁有著優越的地理位置、富饒的物產或發達的手工業和冶鐵業。這些有利的條件使其經濟地位在其所在區域保持首位。有的都會還涌現出一些大貨殖家，他們先進的經商理念，也在一定程度上帶動經濟的發展。勤勞勇敢的勞動人民也是這些都會保持繁榮的關鍵。

首先，這些都會所處的地理位置十分優越，同時商業的發展促進了交通運輸的改善，使其與其他地區貿易更加便利。如陶（定陶縣）處在中原地區交通網的中心，因此“朱公以為陶天下之中，諸侯四通，貨物所交易也”⑦。燕（燕國故都薊，今北京）南面通齊地和趙地，東北面與胡人交界，東面擁有控扼穢貊、朝鮮、真番的有利地位。碣石以北產馬、牛、羊、毛氈、毛皮和獸筋、獸角，銅、鐵，這些都是中原人民所熱愛的商品，而燕靠近這些商品的產地，必然會因此興起。宛（南陽市），當地人常與潁川地區進行貿易，潁川地區的商業也是十分發達的。邯鄲在漳河和黃河之間，其水路交通條件便利，陸上交通其“北通燕涿，南有鄭衛”⑦。番禺（廣州），秦置南海郡時筑番禺城，其為近海城市，海外貿易在漢時就比較發達。番禺，“珠璣、犀、玳瑁、果、布之湊”⑦，番禺就此成為海外貿易商品的聚集地，其因此而興起。

其次，這些都會的所在地區或擁有富饒的物產，或擁有發達的手工業和冶鐵業。這些都是其作為天下名都所必須具備的條件。如齊“帶山海，膏壤千里，宜桑麻”⑦。齊地靠海，可獲魚鹽之利，其土地雖然不宜耕作，但其千里土地適宜耕種桑麻。這必然會促進其手工業的發展，“故齊冠帶衣履天下”⑦，同時漢在臨淄設置服官，也可以反映出其發達的手工業。吳“東有海鹽之饒，章山之銅，三江、五湖之利”⑦，戰國至秦漢使用的貨幣是銅制的，吳地擁有富饒的銅礦，勢必會得到開采，這是其發展之一。燕“有魚鹽棗栗之饒”⑦。擁有這些物產，與胡人交易，與內地交易，使燕成為一都會。《貨殖列傳》所記載的大貨殖家有數位來自于這些都會所在的地區，如“蜀卓氏之先，趙人也，用鐵冶富”⑦，“邯鄲郭縱，以鐵冶成業”⑦，“宛孔氏之先，梁人也，用鐵冶為業”⑦。《漢書地理志》記載漢在宛置工官和鐵官，在臨淄置服官和鐵官，在番禺設置鹽官。通過這些大貨殖家的致富手段和漢代工商業官員的設置，也可以了解部分都會手工業和商業經濟的發達。富饒的物產為其經濟的發展提供了資源保障，發達的工商業也是其與其他地區進行貿易的基礎。

最后，在一些都會的經濟成因中還應該考慮一些人文因素，當地人民可以因地制宜善于利用自己所擁有的有利條件來發展經濟。如齊地多鹽堿地，不利于耕種，然姜太公因地制宜，教化民眾通魚鹽之利。宛地的人因為交通便利而多商賈，喜歡去別處貿易。這些都會利用其優于其他區域的地理位置和富饒物產，使得其商業活動也十分的繁榮。

三、以九大經濟都會為代表的經濟都會在有漢一代的影響

首先，帶動了其所在區域的經濟發展，促進各區域之間的商品流通。這些經濟都會（除宛）在春秋戰國時期是一國國都。在那個時代，其城市規模要大普通郡城一倍多。有人曾這樣描繪臨淄城的繁榮景象，馬路上來往的車輛很擁擠，常常車輪與車輪相撞，來往的行人也是肩膀碰著肩膀。這是曾經的齊都，其他國都的繁榮也大致如此。至秦漢，它們又作為一郡的郡治所在，保持了其在它們所在區域的獨特地位，以此使得其經濟發展具有一定政治上的連續性。無論其作為國都還是郡治，它們都是其所在區域的大都會，擁有稠密的人口，發達的手工業和商業，這些有利條件同時也會帶動其所在區域的其他縣的經濟發展。這些大經濟都會的商品在統一的政治環境下可以自由流通，這也促進了各區域之間的商品流通。

其次，各區域民風民俗不同，通過經濟商品的流通，加強了彼此之間的交流與聯系，一定程度上鞏固了大一統的國家。春秋戰國時期，這些都會所在的國家彼此之間是相對孤立的，它們之間的聯系不是很密切，因此它們的民風民俗也不盡相同。隨著秦、漢兩個大一統王朝的建立，商品可以在全國范圍內自由流通。這在促進商品經濟繁榮的同時也加強了這些區域人民之間的聯系與交流，在這個過程中，人民勢必會有移風易俗的現象發生。而經濟的聯系使各區域的人民之間的利益關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人民更加認同一個國家的概念。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鞏固大一統國家的作用。

《貨殖列傳》記錄了大貨殖家的事跡，使后世的人得以考察選擇，宣揚了財富可以名顯天下，這在重農抑商的漢代是十分難得的，同時其記載了那個時代各個地區的經濟情況和民風民俗，這些都值得后人去深入研究。本文簡要分析了《貨殖列傳》中所明確標注的九大都會的成因及以它們為代表的經濟都會在有漢一代的影響。這些都會基本上都曾是春秋戰國時期的諸侯國都，政治都會的地位為其經濟的發展提供了政治保障，且它們的開發歷史十分悠久。在秦漢時期，它們繼續作為一郡的郡治所，使得其經濟繁榮可以延續。同時優越的地理位置和富饒的物產是它們經濟發展的基礎。那么，它們九大經濟都會的地位在短時間內是無法被超越的。

[參 考 文 獻]

[1]司馬遷.史記·趙世家第十三[M].北京：中華書局，1996

[2]司馬遷.史記·齊太公世家第二[M].北京：中華書局，1996

[3]司馬遷.史記·管蔡世家第五[M].北京：中華書局，1996

[4]司馬遷.史記·宋微子世家第八[M].北京：中華書局，1996

[5]司馬遷.史記·貨殖列傳第六十九[M].北京：中華書局，1996

[6]司馬遷.史記·吳太伯世家第一[M].北京：中華書局，1996

[7]司馬遷.史記·楚世家第十[M].北京：中華書局，1996

[8]班固.漢書·地理志第八[M].北京：中華書局，1962

[9]楊寬.戰國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10]史念海.中國歷史地理學區域經濟地理的創始[J].中國歷史地理論叢，1996（9）

[11]王文賓.論《史記·貨殖列傳》中經濟都會的數目及等級劃分問題[J].渭南師范學院學報，2012（3）

[責任編輯：潘洪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