懲貪之法的實施與吏治

在中國漫長的古代社會，出現(xiàn)過多次盛世，如文景之治、貞觀之治、洪武之治、康乾之治等。作為盛世的重要標(biāo)志之一，是官吏奉法守職，為政以廉，而為了達(dá)到此目的，懲貪之法的實施則是重要的保證。例如，西漢自高祖至武帝，法令嚴(yán)肅，吏治清明，雖王侯犯贓亦嚴(yán)懲不貸。平丘侯王遷聽請受贓六百萬，自殺；臨汝侯灌賢坐行賕罪，國除；藉陽侯顯坐恐猲國民取財物免；葛魁侯戚坐縛家吏，恐猲受賕，棄市。漢初打擊王侯國勢力雖有強干弱枝、集權(quán)中央的意圖，但依法懲贓，立法促廉，不遺王侯，不殊大吏，的確起到了警戒作用。

唐朝太宗李世民統(tǒng)治時期，是封建社會少有的任法為治的時代。他強調(diào)“人有所犯，一一于法”，把吏治問題提到國家興廢之所系的高度，所謂“民可載舟，亦可覆舟”。他曾對侍臣說：“朕每夜恒思百姓間事，或至夜半不寐。惟恐都督、刺史堪養(yǎng)百姓以否。故于屏風(fēng)上錄其姓名，坐臥恒看，在官如有善事，亦具列于名下。朕居深宮之中，視聽不能及遠(yuǎn)，所委者惟都督、刺史，此輩實治亂所系，尤須得人。”正由于李世民重視吏治，因此對官吏犯贓雖親貴不貸。廣州都督黨仁弘，貪贓百余萬，罪當(dāng)死，李世民“哀其老而有功”，免其死罪，廢為庶人，流徒欽州。為此，特下詔罪己，“請罪于天”，以示不當(dāng)屈法，說：“法者……不可以私而失信。今朕私黨仁弘而欲赦之，是亂其法，上負(fù)于天，欲……謝罪于天三日。”同時承認(rèn)有三罪：“縱舍任心，以欺眾庶罪一也；知人不明，委用貪冒罪二也；善善未賞，惡惡不誅罪三也。”濮州刺史龐相壽因貪污解任，相壽向李世民陳述：舊時曾在秦王幕府效力，希圖藉此免罪。但李世民卻嚴(yán)正表示：“我昔為秦王，乃一府之主；今居大位，乃四海之主，不得獨私故人。大臣所執(zhí)如是，朕何敢違？”甚至皇叔江夏王李道宗也因“坐贓下獄”，受到“免官，削封邑”的處分。對此李世民慨嘆說：“道宗俸科甚高，宴賜不少，足有余財，而貪婪如此，使人嗟惋，豈不鄙乎？”由于唐太宗以皇帝之尊奉法行法，流風(fēng)所及，“官吏多自清謹(jǐn)，制馭王公妃主之家，大姓豪猾之伍，皆畏威屏跡，無敢侵欺細(xì)人”。

明朝建立以后，曾參加元末農(nóng)民起義軍的太祖朱元璋，深感元朝吏治極端腐敗，激起民變的嚴(yán)峻史實，因而立國之始，一反漢唐舊例，實行重典治國。其一，立法嚴(yán)定百官責(zé)任，使察廉有準(zhǔn)；其二，以重法治贓吏。洪武十八年戶部侍郎郭桓吞盜官糧，朱元璋下令嚴(yán)訊，六部侍郎以下數(shù)百人均處死刑，追贓七百萬擔(dān)。供詞牽及各直省官吏，系獄擬罪者數(shù)萬人。株連之廣，處刑之嚴(yán)，為歷代所少見。朱元璋手訂的《大誥》，無異于懲治貪官污吏的特別法。其法為非法之法，其刑為刑外之刑。《草木子》一書記載了地方守令貪酷，罪大者要剝皮實草，“府州、衛(wèi)、縣之左，特立之廟，以祀土地，為剝皮之場，名曰‘皮場廟，官府公座旁，各懸一剝皮實草之袋，使之觸目驚心”。洪武五年，朱元璋還頒布了以懲治公侯犯贓罪的《鐵榜》，這在中國古代刑法史上也是無先例的。永嘉侯朱亮祖在廣東受賄枉法，被召回后竟于朝堂上鞭死。明初懲貪之法的實施，確實對吏治的清明產(chǎn)生了積極的影響，“一時守令畏法，潔己愛民，以當(dāng)上指，吏治煥然丕

變矣”。

清朝康雍乾三代，是綿延百余年的盛世，察吏之法細(xì)密完備，懲貪之條嚴(yán)于實施。康熙曾說“治國莫大于懲貪”；雍正也說“治天下，首在懲貪治吏”；乾隆更強調(diào)指出“劣員多留一日，則民多受一日之殘，國多受一日之蠹”，“斧鎖一日未加，則侵貪一日不止”。乾隆朝懲貪之法是多種的，于《大清律例》之外，還制定了一系列專門法。如乾隆十二年制定《侵吞犯員罪名》，十五年制定《侵吞案條例》，二十三年定犯贓官所在不赦，三十一年定貪贓千兩以上斬監(jiān)候，三十七年定犯贓刺字例，四十五年定督撫衙門犯貪索賄（包括督撫本人），杖一百，并按私罪律革職拿問。即使是圣裔孔氏家族貪贓違法也照樣依例治罪。

總括以上，中國古代所謂盛世的出現(xiàn)，往往是和嚴(yán)于治吏密切聯(lián)系的，而懲貪之法的實施，又是改善吏治和從總體上促進(jìn)廉政的保證。如能“依條斷罪”“計贓科斷”，無疑會起到匡正吏治的作用。因此懲貪之法，要在實施，否則只能一紙具文

而已。

（選自《張晉藩文選》，中華書局。作者為中國著名法學(xué)家，中國政法大學(xué)終身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