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泊爾地震并未被預報

張傳瑋

2015年4月26日， 一個孩子站在地震后的加德滿都安全地帶臨時住所

關于2014年5月25日尼泊爾地震最令人震驚的說法之一，是這次地震曾被成功預報：據(jù)國內媒體報道，地震之前一周，國際地震學家因已經(jīng)預報尼泊爾將發(fā)生地震而云集加德滿都、商討應對之道。

這條消息，似乎給國內“地震可預報派”提供了最新支持。

實際上，當時雖然有50位地震學家、社會科學家以及政策制定者到加德滿都參加“地震無國界”論壇，但參與此次會議的英國劍橋大學地質學系主任、地震學家杰克森對《瞭望東方周刊》表示，他們討論了尼泊爾的地震高危地區(qū)，以及如何使阿爾卑斯—喜馬拉雅—中亞地震帶提高抗御地震能力，但這并不意味著預報了地震。

杰克森此前接受中國媒體采訪時說，“從物理上和地理上來看，所發(fā)生的（地震）就是我們認為會發(fā)生的”，這在有的報道中被理解為暗示了成功預報尼泊爾地震。

“我們預測到未來尼泊爾會有地震發(fā)生，但是誰也沒能預報具體時間、沒有人預料到地震發(fā)生如此之快。在加德滿都開會與這次地震只是一個巧合?！苯芸松嬖V本刊記者。

地震能否被預報在中國一直是爭議極大的話題。2008年汶川地震后，很多聲音呼吁改變防災戰(zhàn)略：將應對重點從短期預報改為長期預測，在可能發(fā)生地震的地區(qū)建立臨震預警系統(tǒng)，也就是利用地震波傳導的時間差，爭取幾秒到幾十秒的時間進行疏散等準備。

還沒有知識可以預報地震的具體時間

尼泊爾地處喜馬拉雅山脈南麓，是印度洋板塊與亞歐板塊交界處。這里地震頻發(fā)，僅1900年以來就發(fā)生過8次大地震，其中1934年也發(fā)生過8.1級地震，導致超過1萬人死亡。

2015年4月7日至9日，尼泊爾地理學會在加德滿都舉行第七屆尼泊爾地理學大會。科學家們預測：在尼泊爾境內，加德滿都往西與博克拉之間的地區(qū)是發(fā)生地震風險最高的地方。此次地震震中則在這個區(qū)域的幾乎最北部。

杰克森對本刊記者表示，4月11日到13日，包括他在內的50位地震與社會學家的確討論了關于尼泊爾地震的問題，但這是因為“加德滿都是地震高風險地區(qū)這一問題，在學術界自1934年以來就是一個廣為人知的事實”。

沒有人提到尼泊爾地震可能發(fā)生的微觀日期，更沒有人提出在地震時將加德滿都41萬人口全城轉移的問題，“現(xiàn)在沒有知識可以提前準確預報尼泊爾地震的具體時間?！苯芸松绱丝偨Y。

自唐山大地震以來，中國國內一直有聲音認為，地震可以通過對自然界變化的觀測進行預報，如“魚鱗云”、“動物過街”等等，也就是“異象預報”、“前兆預報”。數(shù)十年來不僅有眾多人士投身于這一研究，這種方法也在很長時期內被作為國家級的科學項目。

經(jīng)常被提起的，是1975年2月4日中國遼寧海城發(fā)生7.3級地震。震前曾出現(xiàn)許多中期和短臨異常，遼寧省和地市級地震部門對此反復研究，在2月3日深夜編寫出震情簡報，成功預報該地震。

這種預報方法在2008年汶川地震時沒有產(chǎn)生任何作用。此后，中國科學界將重點轉移到以數(shù)據(jù)統(tǒng)計、積累為基礎的地震預測、“物理預報”，也就是通過對地殼運動以及重力場、磁場、電場、地下電阻率、地下流體流動、地下水化學成分等的觀測，發(fā)現(xiàn)地殼、地層的運動變化，從而預測地震。

比如，打井至地下數(shù)百米，了解其地應力變化。地應力施加于巖石會產(chǎn)生應變，作用在深層巖石上的地應力一旦超限，巖石就會破裂，發(fā)生地震

這種方法與一直進行的實驗室模擬類似。然而按照國際地質學的普遍看法：雖然實驗室可以創(chuàng)造可控條件下的地震，但首先可能不會與真實地殼深處復雜的斷層完全吻合，更主要的是以目前的研究和觀測結果，在地震前后，地殼、地層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變化，全球科學界都沒有足夠的積累和了解。

主持中國地應力觀測項目的中科院院士石耀霖此前接受《瞭望東方周刊》采訪時亦表示，目前地應力研究的瓶頸就是缺乏初始數(shù)值，雖然可以計算變化值，但很難了解絕對值。

短期預報很難實現(xiàn)

目前國際上較為主流的方法是：通過板塊邊界大地震空區(qū)的確認來預測地震。

簡單說，在承認地震是地下巖石“應變緩慢積累——快速釋放”過程的基礎上，認為在斷層上會周期性發(fā)生地震。通過對特定斷層的長度或面積予以評估，從而發(fā)現(xiàn)“地震空區(qū)”——即時間上已超過平均復發(fā)時間、但仍未破裂過的斷層，它很容易發(fā)生地震。

在環(huán)太平洋地震帶，運用“地震空區(qū)”預測地震的方法很普遍。美國地震學家曾據(jù)此預報了帕克菲爾德6.0級地震和洛馬普列塔6.9級地震。

然而，后者實際情況與前期預報并不完全相符，仍然不能排除運氣成分。而帕克菲爾德地震的發(fā)生，比預測時間晚了11年。

日本地震學家早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就曾用“地震空區(qū)”等方法預報，可能發(fā)生以150年為周期的“東海大地震”，但幾率高達80%以上的這次地震至今還沒有到來。

2003年，日本專門為應對東海大地震而成立的東海大地震對策專門調查委員會還預估，大地震將導致約1萬人死亡。同年5月29日，日本中央防災會議出臺了《東海地震對策大綱》。

美國紐約，當?shù)貒覛v史博物館的地震儀時刻監(jiān)測著世界各地的地震情況。圖為展示世界地震情況變化的電子地圖

2009年8月11日靜岡縣發(fā)生了6.5級地震，這是東海地區(qū)86年以來的最大地震。但日本氣象廳隨后解釋：此次地震為橫向斷層型，與東海大地震無關。當時日本政府再發(fā)預測：“30年內東海地區(qū)發(fā)生大地震的幾率為87%。”

正在學術界對此預測表示質疑時，2011年3月11月日本本州東海岸附近海域發(fā)生9.0級地震并引發(fā)了海嘯和火災。不過其發(fā)生地點并非一直預測的東北部，而是東南部?？茖W家們普遍認為，它并不是之前所說的東海大地震。但這場地震造成了13232人死亡、14554人失蹤。

可以這樣說，地震長期預測爭論不大，中期預測也有成功例子，爭論的焦點是短期、臨震預報。而且對于動輒以10年為預估周期而言，中長期預測雖能影響工業(yè)布局等，但對減少人員傷亡沒有直接幫助。

更重要的是減災防備

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地球與天體科學學院研究員卡恩認為：“處于自組織臨界的大地，任何一次小地震都可能變?yōu)橐淮未蟮卣?，而這不僅取決于其斷層附近，而且取決于整個震源體空間物理狀態(tài)的無數(shù)細結構。因為人們根本無法掌握地下無數(shù)精細結構的臨界狀態(tài)，所以地震根本不能預報?！?/p>

卡恩在接受《瞭望東方周刊》采訪時表示，地震發(fā)生概率可以被計算或預測，但預報發(fā)生時間很難實現(xiàn)。

他在1997年與其他三位科學家在《科學》上發(fā)表了著名的《地震無法被預測》一文。

“尼泊爾地震的發(fā)生，并不意味著這個區(qū)域的地震威脅就會消失，這場悲劇已經(jīng)證明，危險并不僅限于加德滿都，而是阿爾卑斯—喜馬拉雅—中亞地震帶許多國家都面臨的問題?！苯芸松f。

杰克森認為，與短期預報相比，首先要解決的是抗災防備問題，比如加固房屋，“讓尼泊爾為降低地震風險而進行大量投資，看來似乎很遙遠。他們面臨的更為實際和緊迫的問題是污染、空氣和水的質量差、交通設施簡陋和貧困等?！?/p>

不過，在杰克森看來，尼泊爾地區(qū)在減少地震風險問題上也有樂觀一面，“目前已經(jīng)有兩個組織（國家地震技術學會以及比哈爾邦災害管理局）在尼泊爾和印度東北部的比哈爾邦努力工作來減少地震風險，提高當?shù)厝藢︼L險的認知，比如學校改造、促進防備、培訓泥瓦匠等。他們已經(jīng)在一小步一小步地取得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