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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之旅

2015-05-20 16:04:16顧彬朱諒諒
美文 2015年9期

顧彬 朱諒諒

與好友舉杯觥籌

勝過一切虛偽之禁欲

若愛酒之人都將入地獄

則世上無人知曉天堂

——歐瑪爾·海亞姆

每一段回憶都是一段憂傷,每一次旅行都是一段回憶,故而每一次旅行都在一段憂傷中開始。我特別的憂傷名為北京,因為它的缺失讓我痛惜,這也是我多年前開始寫散文的緣故。那時,我的憂傷未被人帶走。而如今,它卻被所有人證實。這讓我很驚訝,因為我情愿自己是錯的。這是否只是一位詩人的觀點?只是一位很快將與其他詩人一起從北京去帕米爾的詩人的觀點?如果是這樣,那就太好了。只可惜,世上的一切都是變化著的。這個世界也不會一分為二,一邊是貧困的詩人,而另一邊則是富有的中介。

1985年,我第一次和詩人楊煉在距北京動物園不遠的西苑飯店見面。那時,他一邊在飯店大堂等著我,一邊翻看著《山海經》,如今已是2006年,我們這些來自世界各地的詩人們又聚在了西苑飯店,共同思考著詩歌的聲音。楊煉已加入新西蘭籍,居住在倫敦。不到一年,他便在柏林買了一棟建于19世紀中葉的公寓。他曾自豪地給他的譯者及粉絲寄了該公寓的照片。我作為他的德語譯者,自然也收到了。從照片上看,公寓的窗戶、燈具以及墻壁都經過了精心的翻修,像是在緬懷著一個逝去的時代。楊煉為何不在北京買棟類似的公寓呢?北京東交民巷 舊使館區雖然大部已經拆除,但不是還存在一些建筑嗎?雖然他多次公開批評過他曾經的祖國,但他不是還經常回去度假嗎?

北京的殖民建筑遺產不在少數,但大多都衰落了。那封建建筑遺產呢?可惜它們無法使楊煉產生興趣。它們多被少數人居住著,而且也在一步步走向毀滅。革命要求犧牲,先是房子,然后是人。曾經的舊中國,早已被新中國所取代,那些封建的東西便成了眼中釘,肉中刺。如今那些僅存的些許古老建筑,要么是為旅游業服務,要么被那些經濟實力強大的私企所用。如果想對此有一番了解,可以去北大具有象征意義的西門看看,那里的綠蔭是曾經的圓明園的廢墟。1949年后,圓明園對被解放了的人民大眾開放,而這結果便是圓明園日漸的荒蕪。直至不成樣子了,政府才開始委托那些曾令人憎惡的商人們來挽救。經過一番修復后,圓明園的池塘、綠樹交相輝映。除了一些商業組織,北大的一些學院也設在此,承擔起了傳承中國文化的任務。

在中國,每位詩人都有資助人,這在以前叫資助,現在改稱贊助了。不過,沒有哪位詩人會公開承認自己有贊助人。“詩人”也不再是單數,而是復數了。然而,這個復數卻是一個被邊緣化了的弱勢群體,雖然在國際上聲譽很高,在中國本土卻不受重視。如果中國官方對詩歌不扶持,即使那些耕耘在講臺上的大學教授們再殫精竭慮地推廣詩歌也無濟于事。幾千年來,中國都是一個詩歌的國度,盛產了眾多偉大的詩人。要弘揚詩歌精神,就必須要有贊助商,引領著北大為中國詩歌事業做出表率,而此次的贊助商則是北京中坤投資集團。根據《中坤集團報》的新聞,它在2006年1月投資了3000萬人民幣來促進(當代)詩歌的發展,并為此專門成立了中坤詩歌發展基金。3000萬應該是大大說少了,據我私下了解到的信息,實際上有上10億。

是什么讓一個集團去投資這么大一筆錢,為的只是促進在中國僅是一個卑微的存在且無任何盈利的行當呢?事實上,我們知道,中坤這個1995年建立的企業,雖然起初的重點領域為房地產,但很快便發展到了其他領域。1997年,中坤國旅成立,立足于在那些看似日漸荒蕪、但實際卻大有可為的地區進行投資。中坤的董事長黃怒波也是位詩人,筆名駱英。他年輕、有活力、長相英俊、為人處世也十分得體。對詩人來說,他可以稱得上是實實在在的“北京好人”。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2006年的9月19日。那時,他便坦誠地對我說,當代中國缺少三樣東西,三樣對一個國家的健康發展必不可少的東西:道德、權利以及詩歌。如果說中國1989年前社會主義沒辦到的,1992年后實行的市場經濟都辦到了——對崇高道德以及偉大詩歌的摧殘與毀滅。然而,崇高道德以及偉大詩歌恰恰是中華文明古國一直被人津津樂道的兩樣東西。但現在,它們像人一樣,像那些老胡同及四合院一樣,都需要法律的保護。可詩歌能像北大的遼闊綠蔭、晚霞中的胡同以及那些四合院一樣被拯救嗎?

1949年以后,中國幾乎無人致力于保存老北京四合院的單層建筑,因為大家都想變得“現代”。而那時所謂的“現代”,便是以蘇聯那些丑陋不堪的建筑為模板,在北京城大興土木。作為老北京建筑的四合院——中國的封建建筑遺產便開始遭受破壞,似乎這項遺產破壞了,便會有另一項遺產等著被接收。1979年以后,中國人又將美國視為現代的標志。很快,中國的電視新聞播報員便愛上了在如雨后春筍般冒出的高樓及有汽車疾馳的高速公路的背景前來播報新聞。殊不知,在一個歐洲人眼中,這樣的畫面不但不具備任何吸引力,反而是一種深深的刺痛。就算是那些冷酷的外國朋友,在看到這一幕時,也不禁要問:“中國人,你們真的自愿要如此生活嗎?”

然而,丑的東西,就算沒被拆除,也未被重建,它也是無處不在的。那些視自己為國家主人的所謂“人民”,為所欲為,對于老祖宗留下來的遺產絲毫不知憐惜。而詩人們呢?他們雖然對衰落特別敏感,但卻不具備重建的能力,而只能悲嘆衰落、指出衰落。也許,在一個普遍沉默的國度,這已經很不錯了。

2006年9月20日,星期三,詩人王家新及他的攝影師妻子胡敏帶我去了離頤和園不遠的達園后面的一個藝術村。那里與“文革”時的北京相去不遠,到處都是一股年華腐爛的味道。除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日雜店以及一個妓院是新的,其他的一切都在走向衰落。還有誰會想在那駐足呢?估計也只有胡敏了。她曾與其兄——紀錄片攝影師胡杰于1993-1994年在那實地拍攝了《圓明園的藝術家們》。如今,胡敏與王家新帶著一個兒子,有時住在北京城里一棟實用的公寓里,有時住在鄉下的一所裝飾精美的農房里。至于她在拍攝那些破舊的房子、荒蕪的街道時是否會有懷舊的感覺,我沒有問她。

與外國人不同的是,北京當地的居民被允許穿過有警衛守衛、但對民眾開放的大門,進入到已被翻修一新的圓明園。幾十年來,圓明園里住著許多農戶,他們隨意開墾,任由著圓明園衰落。而現在,政府將其逐漸重新修復,目的是為了讓前來參觀的兒童、中小學生以及大學生能形象地知道,帝國主義曾經有什么含義義。當年的英法聯軍攻下北京,在圓明園打砸搶燒,破壞文物,那便是赤裸裸的帝國主義!多年來,圓明園廢墟一直立著一個橫幅“永勿忘國恥!”每年的三月,也就是國恥月,圓明園便成了教育基地。來參觀的人格外多,而圓明園的廢墟也象征性地伴隨著我度過了三十多個春秋。我還記得1974年和其他年輕的漢學學生赴北京學習語言之前去位于波恩的中國大使館的情景。當時大使館的人跟我們說的第一句話便是:“歐洲人把中國美麗的宮殿毀掉了。”從那以后,我腦海中便一直有一種罪惡感:所有中國的毀滅都與我有關,是我把北京毀了。

而那些既不能起到教育作用,又不(未)能作為旅游景點來推廣的房屋和城市的命運會怎么樣呢?這個問題,中國的私有旅游公司早已提出來了。中國的旅游景點琳瑯滿目,但都穩穩地掌握在國家手里。如此一來,私有旅游公司就只能自創能吸引人的景觀。而其中的一個好策略便是:將某個農村整個買下來,然后在那里建高級酒店。雖說土地還和以前一樣屬于國家,但一旦掌握了土地使用權,便馬上能成為新主人。那村民怎么辦?他們有兩種選擇。第一,搬進開發商在酒店周邊建設的新村落;第二,住在開發商修繕過的房子里,充當守護。這兩種情況下,開發商都可以通過收取門票的方式,讓充滿好奇心的游客來買單。只是在第二種情況下,當地的土著居民便突變成了博物館的陳列品。

中坤集團便是這樣發家致富的,除了京西的門頭溝旅游板塊以及安徽黃山旅游板塊,中坤還選擇了一片危險的地區——南疆,新疆多山的邊境地區,簡稱帕米爾。在一片荒無人煙的地區開展旅游業,這簡直令人無法想象。它也許意味著那些百年老城將被夷為平地,取而代之的將是一個迪斯尼樂園。我不能問新疆當地居民的看法,因為他們不會漢語。如果碰巧遇上一個會漢語的,其漢語水平肯定不如我這個歐洲漢學家。我只能相信我的眼睛,而我的眼睛注意到,喀什建在黃土高崖上一處名為高臺的地方,已有兩千年的歷史。出于安全的考慮,原本是要拆除的,但現在,高臺不僅有流動的水,而且由于發展旅游的原因,給該地區帶來了工作崗位,它還收取與喀什老城區價格相當的門票。中坤在這里也投資了,索要的門票價格為30元。

只是,來自東西方的詩人與遙遠的帕米爾有關聯嗎?還真有,而且這關聯還不少。新疆獨立了幾百年后,在清朝才又被重新劃分為其邊境。1957年至1978年,新疆是很受歡迎的流放地。毛澤東1956-1957年提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名為促進文化事業,實則是為1958年的“大躍進運動”做準備。很多人被送到新疆強制勞動,進行思想改造,曾經擔任中國文化部長的作家王蒙(1934-)就是最有名的一個例子。在“文革”時期,又有第二代人被送到新疆。他們都是些剛初中或大學畢業的人,來向目不識丁的農民再學習。無論是農民還是這些下鄉的人,骨子里其實都不愿意與對方打交道。對這段要求身心均衡發展的時期,也只有王蒙給予了積極記載——是新疆的回族人教會了他幽默,挽救了他的生命。但這一點,我們在“文革”結束3年后的1979年才知道。而被送到新疆沙漠改造的知識分子人數高達50萬。在平反前,這些人只能保持沉默,沒有人替他們說話。雖說這些都已過去,但詩人們呢?他們還能像80年代的文化熱那樣,大聲抒發腦中所想、心中所思嗎?他們還能把自己的聲音借給那些沒有聲音的人嗎?

在去新疆之前,2006年的9月19號至21號,詩人們在西苑飯店開了幾天封閉式會議。歐陽江河(1956-)直率地指出當下中國人生活不易;美國作家艾略特·溫伯格(Eliot Weinberger,1949-)則嘆息中國正在重蹈西方的覆轍;文學批評家唐曉渡(1954-)警告大家說話要小心,因為到處都是麥克風。不過,我們好像對此都不以為意。私下里,我們想說什么便說什么,并沒有什么顧忌。對于外面《新京報》及《南方周末》的記者,大家也都沒什么忌諱,盡管我們知道他們將全場陪同我們從北京去往喀什,進行整十天的跟蹤報道。

詩人們的步伐,也許最重要的一步是在400位熱情的北大聽眾前的多語種朗誦會。在之后的新疆之旅中,位于烏魯木齊的新疆大學拒絕了一次類似此次朗誦會的免費活動,理由是無人對此感興趣,弄得我們最后只好在烏魯木齊的一家酒吧開了朗誦會。就這樣,北大便成了日本女詩人白石嘉壽子(Shiraishi Kazuko,1931-)那些柔軟而悲傷的詩歌最后的避難所,它們與她手中打開的紙卷一樣,一起飄落到了地上,上演了一場視覺的盛宴。那聽覺的盛宴呢?多多(1951-)與歐陽江河(1956-)還能像以前的詩人一樣吟唱,而不是那索然無味的讀詩。艾略特·溫伯格以及法國的安德烈·維爾泰(André Velter,1945-)也分別用他們自己的母語吟唱了詩。他們是否有一個共同的主題?如果有的話,那也許就是缺失。詩人都離不開缺失這個話題,無論是在北京還是在喀什,都一樣。歐陽江河作為中國詩人的秘密武器,一直嘆息著三重缺失:好中文的缺失,海內外好中國聲音的缺失,以及傳統的缺失。真的有這么糟糕嗎?也許事實比這更糟糕。詩人們已經開始變得沉默,有的是因為不想重復自己,有的是因為未能繼續發展。翟永明(1955-)屬于前一類,芒克(1950-)則屬于后一類。美麗的翟永明在此次的新疆之旅中,便不想讓我這個將她詩歌譯為德語的人坐在她旁邊,不斷對我說:“你還是坐到別處去吧。”而芒克則一直跟我談論著過去,仿佛過去還能再復活一樣。

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有13個世居民族,大部分人都信奉伊斯蘭教,禁酒。然而,詩人若沒有好酒,那又算得上是什么呢?很多人都說,有酒才有詩。去新疆前,我妻子憂心忡忡地警告我:“你要小心那些柯爾克孜族人,他們并不遵守禁酒令,喝起酒來都是大碗大碗的下肚,你當心喝趴下。”不過,她和你們,我親愛的讀者們一樣,哪里知道這些年來,我已經練就了一番喝中國酒的好本領?

八十年代初,北島領著我走進了中國白酒的世界。那時,我們喝的是國民白酒二鍋頭。二鍋頭不同于那些名酒如茅臺、五糧液等,價格很便宜,五、六塊錢便能買一瓶。但無論是52度、56度還是60度,喝過之后,我第二天早上一準頭疼。每次頭疼時,我總是斷然發誓再也不會任北島給我灌酒。如今,北島還是從2毫升的小酒杯里喝白酒,而我卻不同,更鐘情于0.2升的葡萄酒杯。為什么會這樣呢?難不成我成了酒鬼?才不是呢!用葡萄酒杯喝白酒,才能真正掌握喝白酒的藝術。這一點,是我在濟南做客座教授時摸索出來的。用大酒杯喝酒,有一個很大的優點,就是在斗酒時知道自己每次喝了多少。反之,如果用小酒杯喝,極易控制不住,也不好算出到底喝了多少。大盞喝酒更能掌控自己的喉嚨。如果打算要大喝一場,不醉不歸,那一定要準備另外兩樣東西:水和茶。當然了,白酒的質量也很重要。孔圣人家鄉所在的山東省喝酒時的建議是,每喝一杯高濃度的白酒,就接著喝一杯水或一杯茶。山東很流行喝70度的白酒,雖然度數高,但如果喝得得當,倒也沒什么大礙。我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每年我去青島作客座教授時,都會受邀去喝當地的瑯琊臺酒,但我從未喝趴下過。第二天早上起床時都心情愉快、精神抖擻,因為我喝酒時,總不忘兼著喝茶!

其實,讓人更捉摸不定的是從酒瓶里倒出來的酒。在喝第一口前,我們是否能判斷它的好壞?是的。對懂白酒的人來說,酒的顏色和氣味十分關鍵。要想能準確無誤地判斷出白酒的好壞,需要對眼睛和鼻子進行多年耐心的訓練。不過,如果你不幸被派做一個旅游團的代表,去與蒙古人或者柯爾克孜族人斗酒,你就會發現,這項多年的訓練還是值得的。雖然我并不愿意,但我還是被推舉為此次新疆之旅的斗酒代表。不過,與我妻子及親愛的讀者們可能想得有所不同,我并未在此次的多民族斗酒大會中淪為失敗者,但這是后話了。斗酒前,我們得先動身離開熙熙攘攘的北京,去到新疆的最西南——人煙稀少的喀什。

西方的游客經常在喀什緬懷曾經的絲綢之路上所發生過的無數傳說,也或多或少成功地找到了彼得·弗萊明(Peter Fleming,1907-1971)提到的韃靼的足跡。他們也許可以在隨處可見的集市或是喀什著名的星期日市場找到自己心儀的玩意,可那些不愿去購物、寧愿像孔子一樣遠離商賈的人要做什么呢?也許在看到褐色的綠洲時,他們會把空氣與光線作為思考的對象?以前,人們習慣說天很高,上世紀70年代的中國全都是這樣的。但70年代以后,天好像在很多地區慢慢下降了。大城市大多都見不到一望無際的藍天白云,空氣也變得污濁。東南沿海地區都奉行“致富為上”的方針,至于代價有多高,全然無所謂。以前,由于沙塵與云層之間的相互關系,一周大約會出現一次灰蒙蒙的天。可現在,大城市因工業濃煙及暖氣的原因,基本上每天都籠罩在一片灰色之中。不過,喀什并不是一個富裕的城市,也許它也從未想變得富裕。與北京、青島、上海等城市相比,喀什很容易讓人想起“文革”時的香港,到處都是了無生機的寬馬路、丑陋的混凝土建筑以及破敗的風景點,毫無東方浪漫主義的痕跡。此外,喀什的博物館也很衰敗。在破舊的窗戶及吱呀作響的門后,除了些許能證明新疆在公元前1世紀(漢朝早期)便已是中國的一部分的文物外,幾乎什么也沒有。

不過,喀什雖然落后,卻是陽光充足、空氣清新。這兩樣東西與從沙礫里發掘出來的一件唐代絲織品一樣,經受住了時間的洗滌,如今在喀什陳列品甚少的博物館發著綠光。另外,喀什郊區有許多面積寬廣的果園,它們大多位于私人的庭院里。我們到的那天晚上,也就是9月22日,便被中坤集團新疆子公司的經理,一位維吾爾族人,邀請去吃晚餐。在高闊的大廳里,矮桌席地而擺,我們脫鞋入座,先享用著蜜瓜、馕、酸奶等。在上羊肉前,也沒人在乎什么禁酒令,端上了蘋果酒。不過,我和在座的其他人一樣,更喜歡隨后上的伊犁白酒,它雖然只有52度,但喝著很舒服。那天晚上,我們并不需要做出什么真正的犧牲,主人并沒有與我們斗酒,我們可隨自己的心意決定是否喝空大酒杯里的酒。雖然如此,幾天后要與柯爾克孜人斗酒的“三劍客”已在當晚的酒桌上初露端倪,他們便是:伊朗詩人艾姆朗·薩羅希(Ehmran Salahi,1947-2006),他生命最后時刻中最快樂的日子便是與我們度過的;蘇格蘭詩人威廉姆·赫伯特(William Neil Herbert, 1961-),當時他還不知道維吾爾族白酒的厲害;以及我這個中文名為顧彬 (1945-)的德國詩人。雖然我們在理論上與實際上都準備得非常充分,但在那之前,我從未喝到過假酒。我們“三劍客”還有個替補——楊煉,但我們后來才知道,他其實擅長的是將手指放到喉嚨里,“吐”才是他的真正絕活。我們這四個篤信斗酒必贏的人,是當晚最后離桌的。我們尾隨著最后一小撥詩人,穿過一個長滿葡萄的院子,于一片黑暗中,朝大廣場的位置走去。那里的毛澤東雕像前正舉行民間表演,載歌載舞的大多是老人,他們技術嫻熟,衣物顏色斑斕,甚是美麗,只是音樂太吵,使得我們很快便想離開了。

我們為何要看落后、慢節奏的東西?因為它們有自己固有的好處。30年前,北京與廣州之間的每一步,都好像要凝固在一張畫里。但現在,香港和臺北的快節奏也蔓延到了中國大陸的大部分地區。不過,我們入住的喀什酒店卻絲毫未受影響。我們是酒店唯一的客人,那些穿著維吾爾族傳統服飾的年輕女服務員們分布在酒店各處,熱情地詢問我們有沒有什么需求,是否要用餐等。我們這些人要求都不高,所以很少需要她們的服務。她們于是便像畫里凝固著的人一樣,一整天都滿臉期待地立在酒店各處的門口。她們沒戴面紗,這一點,與隨后的一天上午在離香妃墓(香妃據說全身散發著橄欖香,是乾隆皇帝的愛妃)不遠的一個果園里等著為我們唱歌跳舞的姑娘們一樣。她們跳的很有誘惑力的肚皮舞,一邊歡樂地跳著,一邊還玩笑式地邀請我們跟著一起跳。只可惜,我們跳得非常不怎么樣。難道是因為我們都老了?還是因為我們太拘謹?抑或是我們太笨手笨腳?也許都有可能。對有些詩人來說,在長滿果實的外廊享用蘋果或無花果,比看肚皮舞要安全多了,可落荒而逃也不是個辦法。我們中有些詩人很快便在考慮,是否要將此次旅途所寫之詩獻給這些隨時期待我們光臨的肚皮舞者。她們無憂無慮的純真,難道不顯然與30多年前中國人的純真一樣嗎?那時的男人與女人,不是不太明白男女之別嗎?

不過,喀什也慢慢浸染上了新時代的印記。建于1442年的清真寺,曾經是喀什最高的建筑,也許它現在依然是最高的建筑,但它旁邊的大廣場上卻已是商鋪林立,使得尖塔顯得比它實際上要小。編筐匠、磨刀匠、牙醫以及銅匠都在此安定了下來,讓人很容易聯想到中世紀,那似乎永不會停止的中世紀。

參觀清真寺前,原本允諾的當地紅酒并沒有出現在午餐桌上,理由是我們不能帶著酒氣進入清真寺。對此,我們表示了理解,而這理解也得到了補償。清真寺的大庭院,樹木眾多,十分涼爽,對抵抗炎熱很有裨益。我們的眼睛隨著希臘風的柱子,流連于寺內深處。只是,當我們晚上在廣場頭號餐廳用餐,連啤酒也不被允許喝時,有些詩人便開始覺得晚餐索然無味,而更期待晚餐后將舉行的關于詩人之地的會議。駱英則悄悄地在飯店隱蔽處塞給我們從北京帶來的一瓶白酒及一些啤酒,并請求我們在喝的時候小心,不要把酒灑在地板上,否則酒香會留在空氣中。要是被人發現,他作為此次新疆之旅的頭目,一定會很難堪。我們當然愿意滿足他的要求。對饑渴之人來說,每一滴酒都彌足珍貴。就這樣,在稍后的中英雙語會議中,不僅詩歌,連白酒也有了自己的聲音。總的來說,一共有兩種聲音,這兩種聲音也是文學批評家唐曉渡倡導的:一種是在中國的聲音,另一種則是在德國的聲音。西川(1963-)忙著給艾略特·溫伯格翻譯,因為溫伯格不會說中文,但卻能將北島的詩翻譯成英文。此二人頭腦都十分冷靜,是此次新疆之旅中唯一拒絕喝酒的人。無論是多好的酒,他們都不沾,一路上只喝開水或茶。至于這是否能讓他們更好地欣賞之后的七彩美景,我表示懷疑。如果只將中國白酒簡單評定為是一種酒精度高的酒,那就大錯特錯了。如果飲法得當,中國的白酒可以作為良藥,能驅趕疲憊,令人重獲力量,既能溫暖身體,也能梳理思想與靈魂。

在會議上,西川激動地抱怨著美國沒有為中國當代詩人說話的聲音,甚至多次將美國與歐洲畫為等號。聽著聽著,我不僅在心里暗暗發笑。西川不知道,中國當代詩歌早就被翻譯成了德語,德國對此的文學研究也非常之多。雖然翻譯在德國學術界并不是最重要的,但它并不像在美國一樣被視為低級工作,不適合在大學研究等。

在新疆旅行,意味著要長時間在迷你巴士上坐著。沿途基本上沒什么人,也沒什么村落,乘客的一些自然需求便只能以古老的方式得到滿足,女乘客和男乘客分別去巴士車左邊及右邊為數不多的樹林子里解決。至于飲食,在那些有綠樹及多水的地方都零星地分布著大大的帳篷,我們可以在那舒服地吃飯。帳篷前也像史詩中描寫的那樣,有漂亮的女舞者在等待我們這些詩人的到來,邀請我們一起載歌載舞。但我的目光不是看向她們,而是更多地伸向遠處的高山。我老問喀什的維吾爾族導游,白沙山、昆侖山,喀喇昆侖山以及帕米爾有什么區別。每次,導游給我的答案都不一樣,每次給我指的山群也不一樣。那些山,有的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有的顯現在灰色的沙漠中。最后,導游指給我看的是被一團紅色包圍著的群山以及冰山的黑色熔巖。而我,也只能滿足于這些解釋。事實上,回到家后,我查看了一張中國地圖,才知道了真正的答案。不過,我卻由此變得更困惑。如果一座群山長1200千米,高7000多米,那還有必要去詢問它的名字嗎?

新疆過去不僅是流放地,也是分別地。古時,士兵及官員離開疆土,踏上絲綢之路,通常都會有親朋好友給他們斟酒踐行。據記載,除了喝酒,還會有歌舞表演,以及那些垂立在一旁的憂傷女仆。柯爾克孜依舊保留了他們在地區入口處用白酒及餅干歡迎客人的習俗,俗稱下馬酒。我們“三劍客”對此早就做好了準備。那是一個早晨,主人將52度的白酒倒在了小杯里,是為了給稍后在烏恰城吟唱柯爾克孜英雄史詩《瑪納斯》暖身。

《瑪納斯》敘述了9世紀柯爾克孜族傳說中的英雄和首領瑪納斯及其子孫反抗異族的斗爭故事。該史詩于10世紀流傳下來,20世紀時其片段被重新修復。而其吟唱者,竟然將長達20萬字的片段大聲背誦了出來!這讓我們這些詩人很是汗顏,因為我們中沒有任何人能背誦出自己哪怕一首詩!

誰喝了柯爾克孜人的下馬酒,便會受到柯爾克孜人的款待。我們知道這意味著什么。我們十人一組,盤腿而坐后,便開始交替著與主人用大碗拼白酒。每碗都裝有二兩酒,擺放在接待處的一個托盤上。大家都是拿到酒碗后,一口氣喝下,然后將酒碗放回托盤,只有我是唯一一個小口抿酒的。到了第二輪,有些人就撐不住了,不得不離席去洗手間。而當時沒事的,很快便會有事了。只是我們還不知道,這個“很快”將是什么時候,因為我們從未想到,下了馬的人,還得再上馬。第三輪過后,我們都沒事,全無一點醉意,于是決定先去驕陽下的大廣場看歌舞表演,然后去市郊,觀看用死羊來進行的馬球比賽。看歌舞表演時,我們坐在椅子上,面對著蘇聯式的建筑,覺得甚是無聊。而看馬球比賽時,我們是坐在馬上欣賞。陰沉沉的天空下,球員分為兩隊,手舉著羊,狂野地努力將羊扔進球門,與普通的馬球比賽相比,蔚為壯觀。

柯爾克孜人不會中文,但他們會熱情好客之語。到了目的地后,我們得下巴士車。誰料等待我們的又是白酒,而且是大碗的!這就是所謂的上馬酒,這讓我們有些詫異,但我們還是把酒一飲而盡。只是我們不知道,飲盡后,馬上又有滿滿一托盤的酒碗被遞到我們面前。

從中午算起,蘇格蘭詩人威廉姆·赫伯特一共喝了四大碗,我應該也不少于這個數,而我們的伊朗朋友則認為自己能喝七碗。在回去的路上,大家都哼著歌,我則醉心于欣賞沿途山峰變化莫測的奇妙色調,只可惜這美景一共不過半小時。但就算為此要喝再多的酒,也是值得的。真的是這樣嗎?楊煉——我們原本的替補,吃過午飯就吐了,而自稱能喝一瓶半白酒的駱英也在回去的車上吐了。我們“三劍客”呢·威廉姆·赫伯特在到達了酒店后很快就睡去了,而艾姆朗·薩羅希則被三個朋友一起從巴士車里馱到了床上,雖然他的樣子看起來只是微醉,但卻自己動不了。我呢?我沒事。作為“三劍客”中唯一屹立不倒的我,晚上還接著喝,與那些平常不大喝酒的軍官喝。我以為如果按照山東喝酒的方法,喝一口酒,喝一口水或茶,應該沒事,但我萬萬沒料到一件事。我早就聽聞中國有很多假酒,但我從未喝到過。不料在酒店的餐廳,卻有人在酒里摻了水。剛喝了一杯半(葡萄酒杯),歐陽江河發現我神色不太對,便推斷說這酒肯定有問題。一聽到這,我便飛也似的回到房間,馬上開始效仿楊煉,將手指伸到喉嚨里。吐出來后,我舒服了一些,頭腦也很清醒,但身體卻不聽使喚。我在洗手間呆了好幾個小時,才慢慢積攢了些許力氣,摸索著爬到了床上。

雖然與軍官們的那頓晚餐慘不忍睹,但我們與人民解放軍所用的早餐卻很不錯。我們圍坐在大圓桌上,得到了非常好的款待,似乎詩人與士兵之間并沒有什么區別。而那頓早餐,也并非是解放軍邀請我們的最后一餐。在喀什軍事基地,外國人原本是不能進去的。但駱英卻將那里的士兵稱為真正的士兵——他最好的朋友,于是我們得以進去。平常在喀什市,一般都看不到這些士兵的影子,就像詩人在世界里扮演著隱身人的角色一樣。但在宴會時,這些士兵都努力讓自己被人注意:漢族人給我們做飯,也給我們上酒上菜。當地的特色是野蘑菇與野蔬菜。這種“野”很合我們這些詩人的口味。伊朗詩人艾姆朗·薩羅希也和我一樣,十分好酒。好酒好菜,豈不美哉!

然而,每一次旅行都是一段回憶,而每一段回憶都代表著一段憂傷,故而每一段旅途都以憂傷而結束。

在回北京的路上,我們順道去了烏魯木齊。街道兩旁種滿了樹,和曾經的北京一樣,但英文報紙《中國日報》卻只有上星期的,去銀行也不能像在上海或青島那樣隨意取錢。這種落后,其實是很適合詩人的。只可惜,新疆大學——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最大的大學,沒有人想聽詩人的聲音。我們只好最后一次把它送給自己,送給和我們一樣的詩人。駱英讓人在一家酒店準備了一些當地的紅酒以及一些吃食,我們每一個人,無論是詩人、翻譯還是朗誦者,都收到了一束花作為臨別禮物。當地的電視臺給我們攝了像,以便向世界報道。

我將帶著什么回北京呢?一束來自烏魯木齊的百合。在分別的前一天晚上,我記得那是9月的最后一個星期五,駱英又讓人擺上了紅酒。紅酒瓶上標注著“內部使用”的字樣,屬于中法聯合生產,每瓶價值200美金。這對艾姆朗·薩羅希來說,是一個很莊重的道別,算是圓了他的中國夢。我們相擁告別。他不會中文,也不會德語,但他用拙劣的英文告訴我,他能理解我的聲音。我不懂他的母語,卻懂他詩歌的英文翻譯及他吟唱的《紙飛機》及《1001面鏡子》。柯爾克孜人也很喜歡他的吟唱。在縣級市阿圖什創建20年的慶祝會上,艾姆朗·薩羅希作為世界詩人的代表,在帕米爾自由的天空下吟唱。結束后,柯爾克孜人熱情地向他拋灑金屬箔條。難道說柯爾克孜人不僅懂白酒,也懂詩?也許吧。不過,我們也不想過于夸張。

艾姆朗·薩羅希回去后,肯定會向他的朋友們講述他那終于圓了的中國夢。他也許還會喝酒,雖然他的中國翻譯在臨別前竭力勸阻他不要再喝。只可惜,他的心臟不能再一起快樂了。他回國后沒多久,心臟就停止了跳動。對此,我們能送上的,只有一首詩,一段沉默,一份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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