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祥龍 谷傳華
主觀幸福感(Subject Well-being)是個體對自己生活質量的認知和情感性的評價,包括生活滿意度、積極情感和消極情感三個維度①Diener,E.,Suh,E.M.,Lucas,R.E., & Smith,H.L.Subjective well-being:Three decades of progress.Psychological bulletin,1999,125(2):276—302.,是體現其心理健康水平的重要指標之一②池麗萍、辛自強:《幸福感:認知與情感成分的不同影響因素》,《心理發展與教育》2002年第2期,第27-32頁。。諸多因素會影響個體的主觀幸福感,其中,知覺壓力一直備受關注。大量研究表明,學習壓力、就業壓力及人際沖突等壓力性生活事件能顯著負向預測大學生的主觀幸福感,相反,幸福感高的大學生則報告了更少的個人和家庭壓力性生活事件③Zimmer-Gembeck,M.J., & Skinner,E.A.Adolescents coping with stress:Development and diversity.Prevention Researcher,2008,15(4):3-7.。
積極心理學認為,個體面對挫折和壓力時,并不一定會導致不良后果,因為個體具有各種有利的資源,這些資源能夠使他們順利渡過困境,適應生活①Seligman,M.E.P., & Csikszentmihalyi,M.Positive psychology:An introduction.American Psychologist,2000,55(1):5-14.。壓力的緩沖模型認為,社會或個人資源作為保護性因子會對壓力的負面影響起到緩沖作用,擁有積極資源的個體無論是在低知覺壓力還是高知覺壓力環境下都適應良好②Laborde,S.,Brüll,A.,Weber,J., & Anders,L.S.Trait emotional intelligence in sports:A protective role against stress through heart rate variability?Personality and Individual Differences,2011,51(1):23-27.。換句話說,在壓力影響個體的主觀幸福感的過程中,心理資源可能會起到調節作用,而希望就是一種重要而積極的心理資源。
Snyder認為希望包括意愿(agency)和路徑(pathway)兩部分:前者是指一種指向目標的能量,后者是達到該目標的計劃③Snyder,C.R.Hope theory:Rainbows in the mind.Psychological Inquiry,2002,13(4):249-275.。意愿是動機成分,指一組啟動個體行動并支持個體指向目標,沿著既定的路徑持續前進的自我信念系統,高希望個體往往擁有“我不能停止不前”、“我能做到”這樣的內部語言。目標行為的動機強度在個體遭遇阻力時尤為重要。當面對壓力時,高希望的個體更有可能選擇堅持目標行為,而低希望的個體則更有可能放棄。路徑是指感知到自己產生達到目標的有效途徑的能力,高希望個體擁有更加積極肯定的內部路徑信息,如“我會找到實現(它)的辦法”。當遇到障礙時,高希望的人除了可以更有效地處理問題,還可以有更多解決問題的路徑選擇,因此,他們的目標也更容易達到。高、低希望水平的個體在意愿和路徑上的差異使得他們在應對壓力性事件時的表現有所不同。
研究表明,希望作為一種重要的心理資源,能夠很大程度上緩解壓力和適應不良的關系,如希望可以調節老年人壓力和消極情緒之間的關系,高希望的個體能夠較少受到壓力的影響,更快地從壓力中恢復過來④Ong,A.D.,Edwards,L.M., & Bergeman,C..Hope as a source of resilience in later adulthood.Personality and Individual Differences,2006,41(7):1263-1273.。有研究以“蟻族”群體為被試,發現了希望在知覺到的壓力和心理健康(如抑郁)之間的調節作用⑤胡金鳳、鄭雪、孫娜娜:《壓力對“蟻族”群體心理健康的影響:希望的調節作用》,《心理發展與教育》2011年第3期,第313-318頁。。雖然以往的研究發現希望在壓力與適應不良之間起到緩沖作用,但對于希望是否可以緩沖大學生知覺壓力和主觀幸福感的關系,仍有待進一步的研究。與此同時,壓力對主觀幸福感各個維度的影響程度可能有所差異,有必要從主觀幸福感的各個維度考察變量之間的關系,以便進一步明確它們之間的具體作用機制。
據此,本研究擬分別從主觀幸福感的認知部分、情感部分的積極方面和消極方面入手,全面探討希望在知覺壓力和主觀幸福感之間的具體作用機制。據此,提出以下假設:H1:大學生知覺壓力與生活滿意度、積極情感呈顯著負相關,與消極情感呈顯著正相關;H2:希望與生活滿意度、積極情感呈顯著正相關,與消極情感呈顯著負相關;H3:希望與知覺壓力呈顯著負相關;H4:希望在知覺壓力和主觀幸福感之間起調節作用。
采用方便取樣法抽取武漢市兩所高校450名大學生,收回有效問卷394份,有效率為88%。被試年齡范圍在18-23歲之間(平均年齡為20.5歲),其中男生147人,女生247人;大一53人,大二130人,大三138人,大四73人。
1.知覺壓力量表
采用楊廷忠和黃漢騰2003年修訂的中文版的知覺壓力量表(CPSS)⑥楊廷忠、黃漢騰:《社會轉型中城市居民心理壓力的流行病學研究》,《中華流行病學雜志》2003年第24卷第9期,第760-764頁。,該量表采用5點計分,由反映知覺壓力的緊張感和失控感的14個條目組成。分值越高表明感知的知覺壓力越大。該量表經測試具有良好的信效度,本研究中總量表的Cronbach’sα系數為0.68。
2.成人特質希望量表
采用陳燦銳于2009年進行修訂的成人希望特質量表(ADHS)①陳燦銳、申荷永、李淅琮:《成人素質希望量表的信效度檢驗》,《中國臨床心理學雜志》2009年第1期,第24-26頁。。該量表以Snyder等人的希望理論為構架,由12個項目構成,適合15歲以上人測驗,其中8個題目分別有4個(1,4,6,8)測量途徑思維,4個(2,9,10,12)測量意愿動力,另外4個關于目標的題目用來轉移被試注意,此4題不記分數。采用4點計分,分值越高,表明個體的希望水平越高。本研究中總量表的Cronbach’sα系數為0.77。
3.主觀幸福感量表
該問卷包括兩部分:積極情感消極情感量表(PANAS)和生活滿意度量表(SWLS)。其中情感體驗量表采用Diener(1995)曾使用的形容詞評定法,用于測量主觀幸福感的情感成分——積極情感和消極情感②Diener,E., & Fujita,F.Resources,personal strivings,and subjective well-being:a nomothetic and idiographic approach.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1995,68(5),926-935.。包括4個積極情緒形容詞和4個消極情緒詞,要求被試按照過去一個月內親身的體驗,對各情緒詞的符合程度進行等級評定,7點計分。生活滿意度量表由Diener和Emmons(1985)編制,用于評價主觀幸福感的認知成分③Diener,E.,Emmons,R.A.,Larsen,R.J., & Griffin,S.The Satisfaction with Life Scale.Journal of Personality Assessment,1985,49(1):71-75.。量表包括5個項目,7點計分。以總分來表示被試的生活滿意度水平,總分越高則生活滿意度水平越高。要求被試對過去一個月的總體生活滿意度做出主觀評價。總量表的Cronbach’sα系數為0.83。
采用SPSS19.0和AMOS17.0進行數據分析。根據周浩和龍立榮介紹的程序對共同方法偏差進行檢驗④周浩、龍立榮:《共同方法偏差的統計檢驗與控制方法》,《心理科學進展》2004年第6期,第942-950頁。,結果表明:加入了方法因子后的四因素模型擬合度和原始三因素模型相比并無顯著提升,僅RMSEA下降了0.001,說明本研究受共同方法偏差影響較小,由其數據推論各類關系可信。
相關分析表明,知覺壓力與生活滿意度、積極情感呈顯著正相關,與消極情感呈顯著負相關;希望與生活滿意度、積極情感呈顯著正相關,與消極情感呈顯著負相關;希望與知覺壓力呈顯著負相關(見表1)。

表1 知覺壓力、希望和主觀幸福感各維度的平均分、標準差及相關系數(Pearson)
本研究采用層次回歸分析來檢驗希望在知覺壓力與主觀幸福感之間的調節作用。知覺壓力為自變量,希望為調節變量,主觀幸福感各個維度分別為因變量。由表2可見,以積極情感為因變量時,知覺壓力×希望的交互作用顯著(β=-0.01,p〈0.01),希望的調節作用顯著,希望可以調節應激條件下的積極情感。以消極情感和生活滿意度為因變量時,知覺壓力×希望的交互作用均不顯著(β=-0.002,0.008;p〉0.05),希望的調節效應不顯著,即希望不可以調節應激條件下的消極情感和生活滿意度。

表2 希望、知覺壓力對主觀幸福感的分層回歸分析

圖1 希望調節效應的簡單斜率檢驗
為了進一步揭示希望在知覺壓力和積極情感之間的調節作用,采用簡單斜率分析法,將希望按平均分上下各一個標準差分為高低兩組,根據回歸方程分別分析在不同希望水平下知覺壓力對積極情感的預測作用。如圖1所示,無論是高希望水平組還是低希望水平組,隨著知覺壓力的增加,積極情感總分都會下降,但不同希望水平組的個體之間積極情感的差異逐漸縮小。與低希望水平組相比(simpleslope=-0.13,p〈0.05),在高希望水平組,知覺壓力和積極情感之間有更強的負向關系(simple slope=-0.27,p〈0.01),即當知覺壓力增加,高希望水平個體的積極情感分數下降更快。也就是說,與低希望水平組相比,高希望水平組被試的積極情感更易受到知覺壓力的影響。
本研究發現,知覺壓力與大學生的主觀幸福感呈顯著負相關,這與以往研究基本一致。Selye的壓力理論認為個體具有最合適的壓力水平,一旦壓力水平過高或持續時間過長,個體應對壓力的資源和心理能量就會減少,從而導致幸福感水平降低①Dr.Virginia Hill Rice.Handbook of stress,coping,and health:Implications for nursing research,theory,and practice:Sage Publications,Incorporated.2011.01:5-10.。資源保存理論也認為,長期的壓力會消耗人們的個人資源和社會資源,導致心理能量不足,從而導致適應問題②Hobfoll,S.E,Conservation of resources:A new attempt at conceptualizing stress.American psychologist,1989,44(3),513-524.。因而,持久的壓力感會不斷減少個體資源,甚至耗盡個體能量,長此以往將導致個體生活滿意度和積極情感的下降以及消極情感的增加。
1.希望在知覺壓力和生活滿意度之間的調節機制
本研究發現,希望可以調節知覺壓力和積極情感之間的關系,但對消極情感的調節作用不顯著。這與以往的研究結果不一致。以往研究雖然發現希望可以作為知覺壓力和心理健康之間的調節變量,但更多的是調節知覺壓力和心理健康負面指標之間的關系①胡金鳳、鄭雪、孫娜娜:《壓力對“蟻族”群體心理健康的影響:希望的調節作用》,《心理發展與教育》2011年第3期,第313-318頁。。這種差異可能來自于測量的角度和方法,以往的研究對象多為老人、蟻族群體等弱勢群體,這些弱勢群體本身消極情感較明顯,心理健康的負面指標對壓力的影響作用更敏感②Boey,K.W., & Chiu,H.Assessing Psychological Weil-Being of the Old-Old:A Comparative Study of GDS-15 md GHQ-12.Clinical Gerontologist,1998,19(1):65-75.,在這種情況下,希望對其調節作用也更明顯。而本研究的對象是普通的大學生,有研究表明,希望作為一種積極心理資源對大學生的積極情感的預測作用更為明顯③Esteves,M.,Scoloveno,R.L.,Mahat,G.,Yarcheski,A., & Scoloveno,M.A.An Integrative Review of Adolescent Hope.Journal of Pediatric Nursing,2013,28(2):105-113.。因此,希望對大學生群體壓力與主觀幸福感各維度之間的調節作用還有待進一步的分析和研究。
此外,與以往本研究結果不一致的是,知覺壓力對于高希望個體積極情感的影響要大于對低希望個體。高希望不僅未能緩沖知覺壓力對于積極情感的影響,反而增加了積極情感的易感風險。這一研究結果與壓力緩沖模型不一致。近年來也有少數實證研究結果與壓力緩沖模型不符,如情緒智力在累積的負性生活事件與心理健康之間不能起到緩沖作用④Davis,S.K., & Humphrey,N.Emotional intelligence as a moderator of stressor-mental health relations in adolescence:Evidence for specificity.Personality and Individual Differences.2012,52(1):100-105.⑤G?rgens-Ekermans,G., & Brand,T.Emotional intelligence as a moderator in the stress-burnout relationship:a questionnaire study on nurses.Journal of Clinical Nursing,2012,21(15-16):2275-2285.。針對這一模型的質疑,研究者提出相對的另一模型——壓力易損性模型。支持這一理論模型的心理學家認為,當壓力較小時,積極心理資源高的個體心理健康水平較高,適應良好,能夠緩解壓力的負面影響;然而當壓力過大時,心理資源的保護性因素很難發揮作用,即使心理資源高的個體也會面臨心理和行為問題。也就是說,積極心理資源在高壓力環境下往往會失去緩沖作用。一項感恩與自殺意念的研究發現,當壓力過大時,與感恩低的個體相比,高感恩者的自殺意念反而傾向更高⑥Li,D.,Zhang,W.,Li,X.,Li,N., & Ye,B.(2012).Gratitude and suicidal ideation and suicide attempts among Chinese Adolescents:Direct,mediated,and moderated effects.Journal of adolescence,2012,35(1):55-66.。同時,有研究以1670名青少年為被試,結果發現情緒智力在壓力和應對方式之間起到調節作用,具體而言,在低壓力性生活事件下,高情緒智力的青少年應對方式較好,在高壓力性生活事件下,不論情緒智力如何,應對方式都不好,情緒智力是壓力易損因子⑦傅俏俏、葉寶娟、溫忠麟:《壓力性生活事件對青少年主觀幸福感的影響機制》,《心理發展與教育》2012年第5期,第516-523頁。。因此,本研究結果雖不支持研究假設提出的壓力緩沖模型,但與壓力易損性模型一致,即希望是壓力易損性因子,隨著知覺壓力的增加,知覺到的壓力與積極情感的關系越來越強。
2.不同希望水平對個體壓力應對方式的作用機制
本研究發現,對于高希望水平的個體,隨著知覺壓力的增大,積極情感迅速下降,并且減少的速度明顯超過低希望水平的個體。這可能是因為高希望特質者具有較強的動力思維和較多的路徑思維,相對于低希望個體,高希望個體在面對壓力時,有更大的決心和信念,在障礙面前有更高的堅持性,在一條路徑不通的情況下不斷尋求其他辦法⑧Snyder,C.R.Hope theory:Rainbows in the mind.Psychological Inquiry,2002,13(4):249-275.。然而,在持續要求消耗心理能量的壓力環境中,可能會導致心理能量不足,進而會導致自我損耗,前一次自我損耗的狀態尚未恢復的時候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損耗,高希望個體會因此處于長期的心理能量不足的狀態,會引起心理枯竭①Diestel,S., & Schmidt,K.H.Costs of simultaneous coping with emotional dissonance and self-control demands at work:Results from two German samples.Journal of Applied Psychology,2011,96(3):643-653.,從而成為積極情感隨著壓力增大顯著下降的原因之一。另外,個體希望水平越高,在較大的壓力性生活事件下可能會體驗到更多的壓力與無能為力,有更多的失落感,即人們常說的“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而低希望者一方面積極情感基線水平較低;另一方面,由于缺乏目標、動力及路徑,在困難面前容易屈服、放棄目標,進而消耗較少的心理資源,自我損耗較小②Snyder,C.Positive psychology:the scientific and practical explorations of human strengths.Journal of Psychology & Christianity,2007,27(8):896-898.,同時與高希望個體相比體驗到的失落感也較小。因此,低希望者的知覺壓力與積極情感之間的負向聯系小于高希望者。
(1)大學生知覺壓力與生活滿意度、積極情感呈顯著正相關,與消極情感呈顯著負相關;希望與生活滿意度、積極情感呈顯著正相關,與消極情感呈顯著負相關;希望與知覺壓力呈顯著負相關。
(2)希望對知覺壓力與大學生主觀幸福感某些方面的關系有調節作用。具體而言,希望能夠調節知覺壓力對積極情感的影響,而對生活滿意度和消極感的調節作用不顯著。
(3)希望在知覺壓力與積極情感之間的調節作用并不支持壓力緩沖模型,研究發現,在低知覺壓力水平下,高希望個體的積極情感大于低希望個體;但在高知覺壓力水平下,不論個體希望水平如何,積極情感都下降,同時還發現高希望個體的積極情感下降速度超過低希望個體,即對高希望個體來說,知覺壓力與積極情感之間存在更強的負向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