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與企業文明（之四）

李曉龍

對于人類和人類的企業而言，誠信是其生存發展的基石。對此，眾多的思想家和企業領袖均有所論述。作為中國最偉大的思想家、世界哲學家的老子是怎么論述誠信的呢？請欣賞他與眾不同的表達：“視之而弗見，名之曰（微）；聽之而弗聞，名之曰希；捪之而弗得，名之曰夷，三者不可至計，故（緄）而為一。一者，其上不攸，其下不（忽）。”（帛書本《老子》第14章）即：

睜大眼睛看不見它，可能是道的身體太微小了；揚起耳朵聽不到它，可能是道的聲音太低沉了；揮手上下、左右、前后碰不著它，可能是道太滑溜了，用這三種辦法我們探測不著道，原來是我們人類與道絞合為一個整體啊。與我們人類絞合為一個整體的道啊，它過去沒有忽悠我們，今后也不會欺騙我們。

又曰：“孔德之容？唯道是從。道之物，唯望唯沕。沕呵，望呵，中有象呵。望呵，沕呵，中有物呵。幽呵，冥呵，中有請（情）吔。其請（情）甚真，其中有信。自今及古，其名不去，以順眾父。吾何以知眾父之然也？以此?！保ú瘯尽独献印返?1章）即：

一個人的容顏、氣質、形象為什么很好呢？他（她）呀，只聽從自然規律的，是按照物質世界和人類社會的自然規律來生活、生存贏得的結果。物質世界和人類社會的自然規律這個東西，有時看得見它，有時它又隱藏起來。隱藏起來的自然規律啊，看得見的自然規律啊，它們中間是有形象的啊?？吹靡姷淖匀灰幝砂。[藏起來的自然規律啊，它們中間是有事物來做支撐的啊。處于幽暗處的自然規律啊，處于明亮處的自然規律啊，不管它處于什么地方，不管它處于什么情形之下，它都是有情感的吔。自然規律的情感很真摯，真摯的情感中浸透著誠信。從當今到古代，從當今到未來，自然規律的真摯情感和誠信始終都不失去，始終都順從我們人類所有人的正當、合理需求，始終都以真摯情感和誠信來為我們人類所有人服務。我是根據什么來論斷人們的行為的正確與錯誤的呢？就是根據他順從自然規律來行為是正確的、違背自然規律來行為是錯誤的，根據的就是這個。

又曰：“知不知，尚矣。不知不知，病矣。是以圣人之不病，以亓病病也，是以不病?！保ú瘯尽独献印返?5章）即：

知道就說知道，不知道就說不知道，這是誠實，這是高尚啊。不知道裝知道，不懂裝懂，這是毛病，這是心理病態啊。之所以明智的人他不犯這種毛病，他認為，這種習慣很不好，給人危害很大，所以他盡量避免犯這種毛病。

以上是老子對誠信的透徹、多角度表達，我們不難從中總結出（請允許我來畫蛇添足）：

1.道從古至今、從今往后都不忽悠欺騙我們，我們人類有什么資格去忽悠欺騙他人呢？在沒有資格的情況下還要去忽悠欺騙他人，其結果不好是一定的。

2.人類與道本身就結合在一起，是一個整體，我們在里面規規矩矩生活、工作就行了，沒有必要在里面亂動手動腳、忽悠欺騙他人。

3.唯有聽從自然規律的，唯有按照物質世界和人類社會的自然規律來生活、生存，才能贏得好的容顏、氣質和形象，才能有一個好的結果。

4.道對我們人類有真摯的情感，真摯的情感中浸透著誠信，我們人類對待他人也應該有真摯的情感，也應該講誠實守信。

5.道始終用真摯的情感和誠信來滿足所有人類的正當、合理需求，以此來為我們服務，我們也應該用真摯的情感和誠信來為他人服務。

6.順從自然規律來行為才是正確的，違背自然規律來行為是錯誤的。怎樣判斷我們的行為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呢，就這么簡單。

7.誠實是高尚行為，不誠實是病態行為。所以，高尚行為得到好的結果；病態行為得到不好的結果 。

8.明智的人，誠實；弱智的人，不誠實。因此，那些自以為聰明的人玩虛假、玩忽悠欺騙，在老子看來是弱智。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弱智行為，得不到他想要的好結果。

誠實守信這個人類重要主題，《老子》全文5 400多字，作者不惜花兩個半的章節來論述它，第21章、第75章兩個完整章節，第14章半個章節。

有些遺憾，后人在傳抄《老子》時，把誠實守信這個人類重要主題給淡化了。

后世傳抄者是怎么淡化的呢？具體是怎么淡化的現在不得而知，但從現存資料來看，還是能看出一些端倪來?！独献印访媸纻鞒讲瘯尽独献印窌r，是“其上不攸，其下不（忽）”“幽呵，冥呵，中有請（情）吔。其請（情）甚真，其中有信”；到漢簡本《老子》改變了，是“其上不杲，其下不沒”“幽旖，冥旖，其中有請旖。其請甚真，其中有信”；到想爾注本《老子》改變了，是“其上不皦，其下不忽”“窈冥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到河上公本《老子》改變了，是“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窈兮，冥呵，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到傅奕本《老子》改變了，是“其上之不皦，其下之不昧”“窈兮，冥呵，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就這么一改，誠實守信給淡化了。不僅于此，還容易弄得讀者暈頭轉向、不知所云。

不客氣地說，后世傳抄者對《老子》的改動，是對《老子》作者的不誠實守信，是對《老子》這部經典的褻瀆。非思想家去改思想家的作品，水平、境界又與作者不相當，丟人現丑的可能性很大。正因為后世傳抄者的這一錯誤行為，導致《老子》至今未能全面破解，這是有最直接關系的。其中最突出的可能要數那個道教創始人張陵先生了，他對《老子》改動最多，把《老子》5 400多字硬生生刪改成5 000字，“《老子》五千言”自他之后就成了常見的說法。這一作法很不嚴肅認真。正因為中國道教對待《老子》的不嚴肅認真（自以為是地改，按自己的需要來改，按自己的需要來解釋，拉虎皮做大旗），所以中國本土宗教道教不如外來的佛教在中國興盛，這是由它的不正、背叛行為決定的。

值得注意的是，當今還有一些不嚴肅的專家教授和注家在改動《老子》。如有人改“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沒身不殆”（帛書本《老子》第16章）為“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沒身不殆”，其中把“王”硬改成“全”，雖然他們有所根據：“‘全，王弼本作‘王。王注：‘無所不周普。可見原文并不是‘王字，如作‘王，文義不通。今本‘王字是‘全字的缺壞所誤，根據勞健的說法改正。” （《老子今注今譯》，陳鼓應注譯，商務印書館，2003年，第138頁注①）勞健說：“‘知常容，容乃公，以容、公二字為韻?！炷说?，道乃久，以道、久二字為韻。獨‘公乃王，王乃天二句韻相遠?！踝至x本可疑……此二句‘王字蓋即‘全字之訛?！巳?，全乃天，全、天二字為韻。王弼注云‘周普是也。今本‘王字，碑本‘生字，當并是‘全之壞字，‘生字尤形近于‘全，可為蛻變之驗也?！保ā独献庸疟究肌穭谡f確切。通行本誤傳已久，應據改正?！独献咏褡⒔褡g》陳鼓應注譯，第138-139頁）。這是理由嗎？根本站不住腳！

對于《老子》原文，我們每個人都可以作出自己水平所對應、所適當的任何解釋，但是，不可以對《老子》原文進行亂改亂動，這是最起碼要遵循的準則。違背這一準則，孟子是持強烈批評態度的，他曰：“人之患，在好為人師?！保ā睹献印るx婁上》）即：人類有一個很不好的毛病，在于故意顯示比別人有能力、有本事、有水平，對他人作品好指指點點、動手動腳。我們比老子水平還高？

誠實守信是人類最起碼要遵循的生活準則，也是一個企業最起碼要遵循的生存準則。誠實守信者興，忽悠欺騙者亡，這在企業界有數不盡的例證。

鋼鐵大王安德魯·卡內基先生認為，“一個大企業如果不能做到誠實守信，很難生存下去?！鬟^度和嚴苛的名聲對大企業都是致命的……一個企業要獲得長久性的成功，公正誠實的信譽比遵紀守法更重要”。（《成功的本質：鋼鐵大王安德魯·卡內基自傳》，卡內基著，朱穎譯，江蘇文藝出版社，2012年，第105頁）拱頂石橋梁公司一直是卡內基先生“最滿意的公司”?！霸诿绹瑤缀跛性ㄔO鐵橋的公司都失敗過，許多橋梁的結構倒塌了，導致了一些最嚴重的鐵路事故，還有一些橋因為強風而倒塌。而拱頂石公司建造的鐵橋，從沒發生過此類事故，盡管一些橋所處的地方風力也不弱。這可不是運氣好，我們使用了最好的、最充足的原料，自己制造鋼和鐵。我們自己是最嚴厲的檢測員，要么不建，要建就建最安全的橋梁。當有公司要我們建一座不夠堅固或是設計不科學的橋梁時，我們會斷然拒絕。任何標有‘拱頂石橋梁公司建造的橋梁（美國沒有幾個州沒有我們的橋梁），我們都會承擔保險責任”。（同上，第75頁）

通用電氣公司（GE）前總裁、世界第一CEO杰克·韋爾奇先生也說，“我近乎瘋狂地嚴格要求自己誠實守信，與官僚浮夸作風進行斗爭，哪怕這樣做意味著我在GE不會獲得成功。我同時還記得自己在扮演一個不同的自我時承受的巨大壓力。我也要遵守游戲規則”（《杰克·韋爾奇自傳》，韋爾奇著，曹彥博等譯，中信出版社，2001年，序言第4頁）。“做人要以誠信為本。一旦形成這種人格，不論在何種好的或不利的情形下，都要保持這一作風。不可能所有人在所有事上都同意我的看法——我也不可能任何時候都正確——但只要每個人明白我做事誠信就行了。這樣才能建立與客戶、供貨商、分析家、競爭對手及政府部門的良好關系。這是為企業確定基調”（同上，第344頁）。

誠信是“一個企業要獲得長久性的成功”所需要依賴的基石。關于誠信，有的人非常講誠信，誠信到高于“法律條文”。安德魯·卡內基先生對此極為贊賞和推崇。他接到一個大工程，在俄亥俄河上建大橋，“我們盼望著憑著第一次大工程來大賺一筆，但是由于我們結束工程之前發生了通貨膨脹，我們賺的利潤幾乎都蒸發了。賓夕法尼亞州鐵路的總裁埃德加·湯姆森十分公道，得知這一情況后，就額外支付了一筆錢來彌補我們的損失。他說，簽合同時，雙方都沒想到后來的情況。賓夕法尼亞鐵路負責簽合同的埃德加·湯姆森真是一個偉大而善良的人，他相信法律的精神要高于法律條文”（《成功的本質：鋼鐵大王安德魯·卡內基自傳》，第72頁）。是的，甲方乙方簽合同合作，是要保證雙方都受益，這是合同的精神。中國偉大思想家墨子曰“交相利”。

有的人非常不講誠信，他們不講誠信的強盜邏輯有：這個世界上的人千千萬萬、企業萬萬千千，我騙一輩子都騙不完。

如國內某企業，6個系列產品都是老總的專利產品，雖然是小電子產品，但它大眾化，產量可以做到幾百萬量級甚至千萬量級，產值可以上億元人民幣。在這種具備一定“先天優勢”的情況下，如果以誠信為企業基石來經營企業，應當說公司發展前景是光明有前途的，公司小日子是過得蠻滋潤的。而現實呢，公司日子過得相當艱難，磕磕絆絆地一路走來，寅吃卯糧是最真實的寫照。經營17年熬到2007年，好不容易打了一個翻身仗，年產值達800萬元，之后又走著背失的泥濘路。這幾年年產值總在400萬元左右徘徊，所賺利潤不足以支付公司日常運轉。公司運轉25年了，至今還是一個小作坊式的企業，始終做不大做不強，要死不得死，要活不得活。公司副總很幽默地說“我們公司發展像烏龜”——太慢了！究其原因，除了老總是技術能手、不十分擅長經營外，問題最主要還是出在不講誠信上。大凡與他合作的配件廠、產品加工廠、產品代理商，很少有不罵他是“死老頭”的，很少有不被他坑一把的。他擠圧、算計起與他合作的配件廠、產品加工廠、產品代理商來，跟他擅長于技術一樣在行。別人拼命向產量、市場要大錢，他卻拼命去掏配件廠、產品加工廠、產品代理商口袋里那幾個小錢。方向弄反了，肯定長不大。所以，太多的合作者合作一兩年或三年就退出了。這個企業每年要花大量的時間、精力、人力去尋找新的配件廠或產品加工廠或產品代理商。就這樣，在老總自以為精明的小算盤“算計”下，公司產品質量始終沒保證，次品率居高不下，產量始終上不去，成本居高始終降不下來，市場始終擴不大，公司運行費用居高始終降不下來，效益當然無從談起了。當今社會，不講互惠、雙贏合作的企業，只由自己算計的企業，是沒有辦法生存下去的。日本企業學《孫子兵法》，用《孫子兵法》的核心思想“和平”來經營企業，攜手開拓海外市場，紛紛擠進世界500強之列，這個秘密傳到中國后，他也學《孫子兵法》。他學《孫子兵法》的什么呢？“兵者，詭道也”。一個好東西，學其神（卡內基先生曰“精神”），成功興旺；學其形，失敗衰亡。杰克·韋爾奇先生退休之后的2004年6月，受邀來中國訪問，向中國企業家們傳授企業經營之道，中糧集團老總寧高寧向他要經營秘密，他答曰：基本常識。誠實守信是企業經營的基本常識和秘密之一，違背它，必然不會有好的結果。

雖然靠欺騙可以在這個寬容的世界上一時存活，但可以肯定的一點，其結果都不妙。

“1960年，從法學院畢業不久的伯納德·麥道夫用打工掙來的5 000美元成立了‘伯納德·麥道夫證券投資公司，事業正式起步……麥道夫證券公司的一大特點是能為客戶提供長期穩定的回報……麥道夫說：‘只要你相信我，每個月至少得到1%的回報。……麥道夫設置的回報率較低，這很容易打消人們的疑慮，也能為爭取下一筆投資提供時間保障。在營造‘投資必賺的氛圍的同時，他還為自己披上了一層層神秘的光環。其一，他的投資計劃是秘不示人的，他從不詳細解釋資金去向。投資者更是不敢詢問細節，因為問多了就會被踢出去。其二，發展金字塔形的下線。他通過各種奢華的高級會所建立關系網，為自己的公司設置了高門檻，想成為麥道夫的客戶，不是有錢就行的，需要靠朋友和投資伙伴引薦。他曾多次拒絕不合適的投資客戶，給人留下深刻印象：被麥道夫接納，是一小部分人的特權。把錢投給麥道夫成為一種身份的象征?！度A爾街日報》報道過，麥道夫在明尼蘇達州霍普金斯市山頂高爾夫球俱樂部和橡樹嶺俱樂部就拉到超過1億美元的資金。其三，麥道夫公司的資產管理部門和交易部門設置在不同的樓層。公司財務狀況一直保密，與投資相關的文件材料都鎖在麥道夫的保險柜里。面對外界，不管是面對大客戶還是理發師，麥道夫一直維持著自己正直慷慨、待人友善的形象。他還在1998年設立了家庭基金，先后向各種慈善基金、學校和公共機構捐款達數千萬美元。麥道夫一手打造了一個龐大的金融帝國，一個虛幻的成功巔峰，一個真實的投資深淵。再高明的騙局畢竟是騙局，總會像肥皂泡一樣破滅。2008年，有客戶要求支付本金以應對金融危機，當支付本金的要求達70億美元時，麥道夫把擔任公司高管的兩個兒子叫到跟前，告訴他們自己‘一無所有‘一切都是騙局。2009年3月，麥道夫認罪，欺詐金額累加起來達650億美元。6月29日，紐約聯邦法院判處麥道夫150年有期徒刑”（《麥道夫：美國歷史上最大的騙子》，摘自民主與法制網）。

（責任編輯：羅志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