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永強
(蘭州理工大學 法學院,蘭州 730050)
根據羅馬市民法規則,家子不能擁有任何物品,他所取得的任何物品均自動地歸家父所有。然而,這一規則日益成為古羅馬商品經濟發展的阻礙,從而形成了一種習慣,即家父允許自己的兒子自由地使用某些財物,即“特有產”,尤其是家子通過自己的努力而取得的財物。在法律上這種“特有產”仍然屬于家父的財產,家父可以隨時將其收回并且在其死亡時,將其納入到自己的遺產中。但在實踐中,特有產在很大程度上被看做是兒子的私人財物,父親一般不會干預它,在訂立遺囑時,也會考慮它的存在。
在羅馬法上,奴隸是物,不能成為法律上的權利主體,直到公元1世紀和2世紀,才開始調整和限制主人處置奴隸的權力。那些受過良好教育的奴隸是一種特殊的物,能夠為主人獲取商業上的利益。特有產制度便利了奴隸獨立從事商業活動,這種特有產與兒子的“父予特有產”相同,它在法律上歸主人所有,但實際上歸奴隸所有。奴隸可以在特有產范圍內像獨立的人那樣行事。不過,奴隸在締結契約問題上仍然遇到困難,因為契約權與財產權一樣,都歸奴隸的主人所有,直到后來裁判官出面對此加以修正才有所改變。
羅馬法上家父權日益衰落,奧古斯都統治時期,作為軍人的家子有權通過遺囑處分他在服役期間取得的一切,由此形成了軍營特有產。優士丁尼允許家子對因他人的自由給予或自己勞作而得的財物擁有所有權,包括對偶然所得或職業所得的所有權,但家父的法定用益權仍然保持不變。
特有產的責任形態主要是指他權人(家子與奴隸)與第三人基于契約等原因形成債的責任追究制度。由于他權人不能成為財產權利的主體,故他權人對第三人之有效負債,原則上由家父承擔。但古老的習慣以及法律的規定,均使得家父以特有產所有權人身份,為他權人所承擔的責任以不超過特有產的總額為限。這一原則在羅馬后期的優士丁尼的《法學階梯》中也得到了體現。但是,家父以特有產為限承擔責任的原則,常常會有例外或受到限制的情形,此種例外常常是由家父對他權人負債行為具有主觀過錯所致。意大利羅馬法教授阿爾多·貝杜奇對特有產制度做了精辟的解釋:“這筆構成特有產的財產歸奴隸的主人或兒子的家父所有,但是,兒子和奴隸在經營企業時對這筆財產享有充分的處分權。這種處分形式是很占便宜的,因為贏利和取得都歸入特有產之中,從而歸奴隸的主人或兒子的父親所有,而他們對于虧損和債務的責任卻以特有產為限,不會使他們的全部的財產受到影響。因為,在法律上,特有產被視為同奴隸主和父親的其余財產相分離的實體。”[1]
特有產主要包括:家子特有產,即家子通過家父給予以及自己勞動、受贈或經營所得的特定財產;奴隸特有產,由主人的賞賜或由第三者贈與的物品,但系奴隸自己的積蓄;經營特有產,系家子或奴隸特有產中用來經營的部分財產;軍營特有產,系身為軍人的家子通過遺囑處分他在服役期間取得的一切;外來特有產,系排除父予特有產以外的、由家子因他人的自由給予或自己勞動而取得的財產。
特有產制度是羅馬法時代以家族為核心、以家父為財產權利主體法律制度下的派生產物。在整個羅馬時代,家庭主要不是指自然家庭,它始終被視為是社會重要的政治力量,因而也是法律首要關注的團體。英國法律史學家梅因認為由“家父權”結合起來的“家族”是全部“人法”從其中孕育而產生出來的卵巢[2]。國家若想尊重家庭的獨立性,就必須承認家庭首領擁有專屬的和絕對的主宰權。朱塞佩·格羅索指出:“最早期的法產生于家庭關系之中,家父是唯一的權利所有者,家父的權力至高無上,此種權力曾是一種涉及要式物和隸屬于家父的自由人的統一主權,它的對象是意大利土地及其附屬品、隸屬于家父的自由人和奴隸、以及處于支配權之下的牲畜。家父權是具有主權特點的古老權力。”[3]
正是在羅馬家庭以及家父權力為核心的法律架構前提下,通過家父授予或允許家子以及奴隸擁有專項財產用益權限的特有產制度才得以形成。家子或奴隸從事商業交易,以特有產為限承擔商業風險,家父只對家子或奴隸所欠債務只在特有產范圍之內承擔責任。特有產制度宣告了家父作為財產權利唯一主體地位的終結,從而使家父權力體系維持下的具有政治團體意味的羅馬家庭逐漸向自然家庭的意義過渡發展。梅因指出了家父權變更在財產權方面的體現:“羅馬法在過去一向承認某種有限的和依附的所有權的,奴隸及‘在父權下之子'的賞金和積蓄并不被強迫包括在家庭賬目之內,這種特許財產的特別名稱為‘特有產',使用于新從家父權中解放出來的取得物,屬于軍人方面的則稱為‘軍役特有產',屬于文官方面的則稱為‘準軍役特有產',以后對家父權還有其他的變更,在外表上對于古代的原則已不復像過去那么尊重了。”[1]
羅馬法對家父或主人以特有產為限承擔有限責任的保護和調整,主要是通過裁判官法上特有產之訴限定責任范圍,以分配之訴限制主人或家父的優先受償權,以轉化之訴限制撤資行為。
特有產之訴一般是在家父并不知曉他權人交易或負債的情形下提起。此類訴訟中,不僅以特有產為限承擔責任,而且特有產的份額中還要扣除事實上他權人對家父所負債務的部分。根據分配之訴,所有他權人之債權人均應按比例從特有產中得到各自債權的清償,家父本人也應按比例從特有產中扣除他的全部債權,并應按比例同其他債權人一起獲得清償。此時,家父債的優先受償權受到剝奪,如果家父擅自不公平分配特有財產,或者主人有意使經營特有產的清償能力降低,那么其他債權人可以針對家父以自己債權的分配受到損失為由發起分配之訴,追回家父或主人有意減少的那部分財產,以使特有產在各債權人之間按比例得到公平分配。轉化物之訴是針對奴隸或家子以某種方式把與第三人交易所得轉化進家父財產之中的情形。此類訴訟中,特有產之利得已混同于家父的整個財產之中,依據債權人提起的轉化物之訴,家父應當準確按照盈利轉化或得利的程度承擔責任,而不是對整個債務負責。
特有產制度不僅很好地維護了羅馬家庭的家父權力體系,同時也很好地適應了商品經濟發展的需要。這一有限責任的原則與例外運用,充分展示了兩千多年前的羅馬人在法律制度創造上的才華,同時也為現代人們提供了最好的歷史借鑒。
特有產制度保護家父和主人的財產利益,同時也要兼顧債權人的利益。羅馬法上特有產的有限責任及例外說明,羅馬法發展中注意形式公正與實質公正的平衡,通過裁判官法上的告示給予特定人以特定種類的訴訟形式,以補救市民法的不足。在家父或主人以特有產為限承擔責任的同時,如果家子或奴隸與第三人達成之債是基于家父或主人的任命、同意以及其他類似的原因,那么債權人將可以其全額債權提起針對家父或主人承擔連帶責任的訴訟,以特有產為限承擔責任的原則將被排除適用,較為典型的此類訴訟有船舶經營人之訴、總管之訴以及家父或主人給付之訴。
市民法僅適用于羅馬公民,羅馬公民以外的外來人和被征服地區的居民不受其保護。羅馬高級官員有權在其職權范圍內頒布告示,裁判官告示彌補市民法形式僵化之不足,以商事活動中的公平與誠實原則為準繩裁判,權利受到侵犯的人可以依據裁判官告示主張權利。裁判官法指羅馬裁判官發布的告示、命令等所構成的法律,是通過其審判實踐活動形成的。根據市民法規則,契約權與財產權都歸奴隸的主人所有,奴隸在締結契約等問題上遇到困難,后來裁判官出面對此加以修正,創設了裁判官法上的所有權,即羅馬奴隸制共和國后期至帝國時期,最高裁判官通過審判實踐創立的一種所有權。裁判官運用其司法審判的權力,規定凡未履行要式買賣方式,而以交付方式取得要式移轉物的,自標的物交付時起,即對出讓人發生所有權移轉的效力,受讓人成為事實上的權利享有者,受到相當于所有權的保護。受讓人享有的這種事實上的所有權,就是裁判官法所有權,此所有權的主體必須是羅馬市民,客體必須是要式移轉物。受讓人繼續占有標的物滿時效期間,即依取得時效取得市民法所有權。
羅馬社會的特有產制度是法人有限責任制度的雛形。一方面,它使主人和家父有權取得奴隸和家子通過經商活動所獲得的利潤和利益;另一方面,又使主人和家父在出資范圍內對奴隸和家子所欠下的債務或所造成的虧損承擔責任。對這種有限責任的保護和調整,主要是通過裁判官法實施的。意大利羅馬法學者彼德羅·彭梵得認為,人們之所以把特有產設立為一種法律制度,只是因為“家父”對于“家子”達成的債務在民事上承擔的責任以特有產總額為限[4]。
綜上,羅馬法上特有產的所有權雖然名義上歸家父或主人所有,但依據社會習俗,特有產被視為同奴隸主和父親的其余財產相分離的實體,家子或奴隸享有特有產的經營管理權,家父對家子或奴隸因使用特有產而產生的債務以特有產為限承擔責任。
[1][意]阿爾多·貝杜奇.羅馬商法的若干基本原則[J].外國法譯評,1993,(4).
[2][英]梅因.古代法[M].北京:商務印書館,1959:81-87.
[3][意]朱塞佩·格羅索.羅馬法史[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4.
[4][意]彼德羅·彭梵得.羅馬法教科書[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5: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