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廂記》和《劉知遠諸宮調》臥睡類概念場詞匯系統研究

○張婷

(四川外國語大學 中文系，重慶 400031)

詞匯系統的核心主要由常用詞構成。它是構成新詞的基礎，歷代來，比較穩固。因此常用詞一旦發生變化對詞匯系統而言，影響更為深遠。動詞是常用詞中非常重要的部分。動詞自身的變化能夠更好地體現詞匯甚至整個語言系統的規律。

漢語詞匯系統在宋、金時期發展極其活躍，因此選取宋、金時期文獻作為語料有一定研究意義。

一、諸宮調

現存諸宮調有三種。元代無名氏的《天寶遺事諸宮調》、董解元的《西廂記諸宮調》(下文中簡稱《董西廂》)、金代無名氏的《劉知遠諸宮調》(下文中為簡稱《劉知遠》)。對于《劉知遠》的成書時間，學界多認可其為十二世紀的金代文獻，早于《董西廂》。現存的諸宮調作品只有三部，因其數量少，故彌足珍貴。然而，一直以來學者對兩部作品的研究多從戲曲藝術方面，少數學者從生僻詞匯考釋的角度對其加以研究，而很少從常用詞匯的角度加以探討。

本文通過考察臥睡類常用詞的在兩本諸宮調中的運用來論證曲文語言運用的一脈相承性。除此之外研究《劉知遠》和《董西廂》既可以說明宋金時期臥睡類動詞的使用狀況，同時兩本諸宮調在臥睡類詞匯的選擇上的差別，可能與兩本諸宮調的作者所處地區不同有關。除個人詞匯選擇問題的差別之外，還可能受到方言的影響。另外，成書時間的早晚對臥睡類詞匯的選擇也有一定的影響。《劉知遠》產生時間早，可能在語言風格上還比較大程度地受到前一個時代的影響。

二、寢

《說文解字》:“寢，臥也。”在兩本諸宮調中，寢指稱此概念場共12 例，《董西廂》中出現11 例，《劉知遠》中出現1 例。其搭配情況如下:

1.寢+N

(1)比(著) 寢殿。(《劉知遠》商調尾)

(2)生怏怏歸于寢舍，通宵無寐。(《董西廂》仙呂調·賞花時尾)

2.V.+寢

(1)生攜鶯手歸寢。(《董西廂》卷第五1/a)

(2)鶯鶯未寐寢，須到小窓前。(《董西廂》中呂調·滿庭霜)

(3)有掃愁竹葉，侍寢青奴。(《董西廂》般涉調·哨遍)

(4)擁衾無寢。(《董西廂》中呂調·碧牡丹)

3.寢+adv.

(1)鶯曰：“夫人寢未?”(《董西廂》中呂調·滿庭霜)

除此之外，有一特例:“誠欲寢其詞，則保人之奸。”是“V.+其+N.”但其中“寢”為“擱置”義，并不屬于“臥睡語義場”故不納入考慮范圍。

4.N+寢

倉卒不敢覺夫人寢。(《董西廂》中呂調·牧羊關)

兩本諸宮調中“寢”的搭配情況有5 種，共13 例。其分布情況如下:

搭配 寢+N.V.+寢 寢+adv.N+寢(非V臥.+睡其概+念N場)次數 3 例 7 例 1 例 1 例 1例

三、臥

《玉篇·臥部》“臥，眠也。”

1.V.+臥

(1)幾日來氣微嗜臥，舌縮唇干。(《董西廂》牧羊關)

(2)自是廢寢忘飡，氣微嗜臥。(《董西廂》仙呂調·賞花時尾)

2.臥+N

(1)攜筇至樹下，見一人臥塵土。

3.臥+著+N

(1)土床上臥(著)年少人，七尺堂堂(貌)美。

4.臥+V.

(1)臥偃仰，千福相。(《劉知遠》商角·定風)

5.adv.+臥

(1)紅娘別生歸寢，鶯已臥矣。(《董西廂》中呂調·鶻打兔)

6.V+N+而+臥

(1)張生勉強棄衣而臥。(《董西廂》墻頭花尾)

兩本諸宮調中“臥”的搭配情況有6 種，共10 例。其分布情況如下:

搭配 V.+臥 臥+N 臥+著+N 臥+V. adv.+臥 V+N+而+臥次數 5 例 1 例 1 例 1 例 1 例 1例

其中《董西廂》中出現5 例，《劉知遠》中出現5 例。

四、眠

《玉篇》“眠，寐也。”

1.adj.+眠

(1)孤眠每夜何情況。(《劉知遠》仙呂調·醉落托)

(2)兩下里孤眠。(《董西廂》雙調·芰荷香)

2.V+眠

(1)燭光照夜，愁思攪眠。(《董西廂》中呂調·鶻打兔)

(2)一夜家無眠白日盹。(《董西廂》仙呂調·滿江紅)

3.adv+眠

(1)鶯通宵無寐，抵曉方眠。(《董西廂》雙聲疊韻尾)

4.N+眠

(1)并頭兒眠，低聲兒說。(《董西廂》醉奚婆尾)

時間N+眠

(1)省可里晚眠早起。(《董西廂》錯煞)

5.眠+N

(1)眠樵館，宿漁村。(《董西廂》越調·上平西纏令)

其中《董西廂》中出現14 例，《劉知遠》中出現1 例。

兩本諸宮調中“眠”的搭配情況有6，共15 例。其分布情況如下:

搭配 V+眠 adv+眠 adj+眠 N+眠 時間N+眠 眠+N次數 3 例 1 例 7 例 1 例 1 例 1例

五、寐

1.V+寐

(1)夜永愁無寐。(《董西廂》廳前柳纏令)

(2)一(無)寐，商量專意取三娘。(《劉知遠》般涉調·耍孩兒尾)

(3)鶯通宵無寐，抵曉方眠。(《董西廂》雙聲疊韻尾)

2.寢+寐

(1)空庭靜，鶯鶯未寐寢，須到小窓前。(《董西廂》中呂調·滿庭霜)

3.寐+adv.

(1)鶯曰：“適夫人酒多寐熟。(《董西廂》雙調·慶宣和)

4.固定結構

(1)至于夢寐之間。(指睡夢、夢中的意思)(《董西廂》梁州三臺尾)

兩本諸宮調中“寐”的搭配情況有5，共11 例。其分布情況如下:

搭配 V+寐 寢+寐 寐+adv.夢寐固定結構次數 6 例 1 例 1 例 3例

其中《劉知遠》中出現1 例，《董西廂》中出現10 例。

六、睡

《說文》:“睡，坐寐也。”《玉篇》:“睡，坐寢也。”可知“睡”的本義是“坐著打瞌睡”。

1.N+睡

(1)暫候移時，少年睡。(《劉知遠》商角·定風波尾)

1)方位N+睡

(1)交郎草房內睡，怕今夜乳牛生犢。(《劉知遠》黃宮·雙韻尾)

2)時間名詞+睡

(1)織女降矣，尚耽春睡? (《董西廂》仙呂調·嘗花時)

2.adj+睡

(1)聞著酒只推磕睡，枉了降賊見識。(《董西廂》仙呂調·醍醐香山會)

3.睡+補語

(1)睡不穩，子倚著個鮫綃枕頭兒盹。(《董西廂》萬金臺尾)

1)睡+V+補語

(1)譬如這里鬧鑊鐸，把佀書房里睡取一覺。(《董西廂》急曲子)

2)睡+趨向補語

(1)渾如睡起，尚古子不曾梳裹。(《董西廂》南呂宮·瑤臺月)

3)睡+＜量＞

(1)強合眼，睡一覺。(《董西廂》雙聲疊韻)

(2)待剛睡些兒。(《董西廂》應天長·賺)

4.睡+adj.

(1)夜迢迢，睡后著。(《董西廂》雙聲疊韻)

5.睡+V.

(1)看院的狗兒休唱呌，愿劣相夫人先睡著。(《董西廂》中呂調·碧牡丹)

6.adv+睡

(1)夫人已睡，倉卒不敢覺夫人寢。(《董西廂》大石調·紅羅襖)

(2)也不吟詩課賦，只恁昏昏睡。(《董西廂》仙呂調·六么實催)

(3)冷冷清清地睡。(《董西廂》高平調·青玉案)

(4)正熟睡，盆傾也雨降。(《劉知遠》正宮·錦纏道)

(5)(廟)中困歇熟睡。(《劉知遠》商角·定風波)

現有固定短語昏昏欲睡，可見昏昏形容神志昏沉貌，多與睡連用。濃睡現已經成為固定詞組，為酣睡，沉睡義。

“困睡”為方言。睡覺義。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太平天囯·太平條規》:“不許在途中舖戶堆煷睏睡，躭阻行程。務要前后聯絡，不得脫徒。”

7.V+睡

(1)把引睡的文書兒強披閱。(《董西廂》應天長·賺)

1)V+睡+著

(1)槐陰之下，不睡(著)。(《董西廂》歇指調)

2)情態動詞+睡

(1)本待欲睡。(《董西廂》萬金臺尾)

(2)昏沉的侍者管貪睡著。(《董西廂》雙聲疊韻尾)

8.兼語結構+睡+趨向補語

(1)紅娘低報：“教姐姐睡來呵!”(《董西廂》仙呂調.賞花時)

9.VP(動詞短語)+睡

(1)一回家和衣睡。(《董西廂》牧羊關)

有成語:和衣而臥。

兩本諸宮調中“睡”的搭配情況有16，共35 例。其分布情況如下:

搭配 VP+睡 兼+語趨結向構補+語睡情態+動睡詞V+睡+著次數 1 例 1 例 2 例 1例搭配 V+睡 adv+睡 睡+V. 睡+adj.次數 1 例 12 例 1 例 1例

“睡”在《董西廂》中出現26，《劉知遠》9 例。

搭配 睡+＜量＞ +趨睡向+補V語睡+補+語V 睡+補語次數 2 例 1 例 1 例 5例搭配 adj+睡 N+睡 方+位睡N時間+名睡詞次數 2 例 1 例 1 例 2例

據上面對“寢”“寐”“睡”“眠”“臥”的分析，可知在兩本《諸宮調》中，“睡”的組合能力最強，其次是“臥”和“眠”。相對于“臥”，“寢”出現的頻率更高，但“臥”字和其他字詞搭配組合的能力更強些。至于“寐”從語料上看，他的語義重點仍是“睡著了”。

搭配情況總表

詞匯是一個相對封閉的系統，只有調查研究一組相關的詞，并把研究放在整個詞匯系統中進行，才能夠真正地把問題弄清。通過對兩本諸宮調中“臥睡類”一組詞匯的考察可知，臥睡類詞匯系統各個成員在系統中的地位是不平等的，有核心成員，邊緣成員和臨時成員的區別。《劉知遠》中“臥睡”整個詞匯系統中所占的比率低于《董西廂》。首先《劉知遠》是殘本共42 頁，字數上少于《董西廂》。其次兩本諸宮調的作者所處地區不同，可能也受到方言的影響。同時《劉知遠》成書時間早于《董西廂》可能在語言使用上更接近于前代。分別通過從聚合和組合兩個方面來探討兩部諸宮調作品中“臥睡類”常用詞的共時使用現狀和短時期歷時變化及其演變的特點，我們認為漢語詞匯的繼承性很強。

“睡”在兩本諸宮調中，使用頻率都是最高的，屬于本概念場的核心成員，用法上變化不大，“臥”在表“睡覺”義上的組合能力已減弱，其單獨使用指“睡覺”義的例證也減少了。與此相反，“臥”指“躺著”義的使用范圍則在不斷地擴大，如:

其人倒臥心由很(狠)；妻兒傷中身偃臥；見一人臥塵土等。

可見“臥”的詞義核心是“躺著”了。“寐”以“寢寐、夢寐”等固定結構出現的次數增多，“寐”單獨使用表“睡覺”義的能力已經減弱。這也解釋了為什么在現代漢語中，“寐”是常常是作為語素保留在合成詞中(如夢寐以求、夙興夜寐等)，鮮少單獨使用表達“睡覺義”，而多以文言詞的身份保留在這一詞匯系統中。同時我們發現很多同義連用的結構:鶯鶯未寐寢等，同義連文，這也為漢語詞匯雙音節化提供些許佐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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