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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葉嘩啦

2015-05-30 21:58:16孟陽
參花(上) 2015年9期

“楊葉嘩啦,南瓜北瓜,谷雨前后,點瓜種豆。”張木匠站在院子里,抬著頭瞇著眼一邊望著自家門外嘩嘩作響的白楊樹,一邊念叨著。

老張有一畝多地,沙土地,年年都種成花生,雨水好了,一年收個四五百斤,不為賣,到油坊全榨成油,拋去豆餅能出個八九十斤,留點自己夠吃的,剩下的都給縣城兒子家送去了,一年到頭不用買油,老張說自己種的花生出的油炒菜比超市買的香,也健康。前幾天老張就把地里收拾利索了,就等著下雨,下場雨就種上,老張琢磨著。正在盤算著,村委的喇叭打斷了老張的憧憬。

“通知:為構(gòu)建和諧社會,支持新農(nóng)村建設,經(jīng)縣委、鄉(xiāng)黨委實地深入調(diào)查研究,我們陳家灌莊及周邊幾個村子具備我縣‘村村通公路工程的實施條件,施工設計圖已經(jīng)批準,根據(jù)鄉(xiāng)黨委的要求部署,我們陳家灌莊前期要做好拆除道路經(jīng)過周邊違搭亂建的工作,為迎接按時開工創(chuàng)造必備條件……”

剛聽了兩句,老張知道這是村委陳書記又開始發(fā)表“重要講話”了,踩滅煙頭,打了個瞌睡回屋了。

在我們山東這塊地上,白楊樹是一種很普遍的樹,大路邊,田間地頭,房前屋后,只要有土,它就能生根抽芽,只要不刀砍斧剁,它就能一個勁地往天上竄。到了夏天,晚上聽著風吹楊樹葉子“嘩啦嘩啦”的聲音入睡,也是農(nóng)家小院才能享受到的意境。楊樹木質(zhì)軟,好變形,打家具差點,要是把楊樹剝成一層一層的粘成三合板,用處就大了呢。還有那楊樹花,我們這的人管它叫“梧樹芒”,摘下來放熱水里泡,和豆渣和在一起炒,用煎餅卷著吃,味道極佳,聽過來人說,在六十年代自然災害那三年靠這個可是救了不少人的命,現(xiàn)在的人吃多半是圖個野味,圖個新鮮,這說的是當?shù)貤睿皇撬偕鷹睢⒏Z天楊,那玩意的花可不敢吃,一到春天刮的漫天楊絮讓人厭不說,還招惹過敏呢。

陳家灌莊,是我們魯中山區(qū)一處不大不小的村子,聽村里老人說,這莊子自打明朝就有,因為地勢低矮,東邊又挨著汶河,往些年每逢到了汛期,河里的水漾了少不了沖進來灌了莊子,想想也差不多,附近的韓家灌莊、趙家灌莊、馮家灌莊這幾個莊子都挨著,河要真漾了,這塊地誰也脫不了,灌莊,灌莊,大概這名字就這么來的。說起陳家灌莊,自然也少不了白楊樹,道路兩旁,荒灘野地少不了,家家戶戶院里院外也都種著一些。

村東頭的張木匠家也不例外,可他家就種著一棵,在大門旁邊,得有兩人粗,問老張說是二十多年了,看著也差不多。

老張今年六十多歲,大名叫個甚還真說不上來,只知道自打年輕他就干木匠,錛鑿斧鋸可是把好手,村里老老少少的人都管他叫張木匠,不少人家的衣櫥飯柜雙人床、桌子凳子臉盆架都是他的作品,只是近些年家家戶戶添置新家具都直接到縣城買,既美觀又時尚,張木匠的作品就漸漸少了。

老張家成分不好,據(jù)說他爺爺那輩是地主,文革的時候被揭發(fā)把他爹給斗死了,因為這個,因為窮,老張四十出頭才娶上媳婦,媳婦是鄰縣一個離了婚的,過來的時候捎帶著一個十多歲的小子,初中沒上完就在家跟著老張學木匠,拉扯到二十多,就自己到縣城打工,憑著跟老張學的一手好木工,自己干起了裝修隊,當了小老板,還在縣城買了房子娶了媳婦,兒子出息了,老張兩口子長出了口氣,原本想著該過幾年舒坦日子了,可小寒霜單殺獨根草,螞蚱甩籽蕎麥桿上,誰料到去年媳婦又查出乳腺癌,割了一個,又復發(fā),沒撐到過年就嗚呼哀哉了。

媳婦死了以后,老張耐不住寂寞,收拾起自己那套家伙什兒,去縣城工地上干木工,干了沒三天就讓電鋸把手傷了,左手五個手指頭給削下來兩對,光剩下個大拇指撐著,工地上賠了他四萬塊錢,就給他打發(fā)回來。因為這,老張春夏秋冬左手上都綁著個手套擋眼。要說他這兒子還算仁義,把手傷了后要接老張到縣城養(yǎng)老,可老張從縣城呆了沒半個月就又跑回來了,咋呼著住那二三十層的水泥盒子里喘不上氣,站樓底下一看就眼暈呢。

淅淅瀝瀝的春雨,從傍黑天開始,下了整整一宿,這地就算澆透了,連著兩個大晴天,地里的土抓起來成團,一松即散,不濕不干,花生能種了。

隔日,天剛露出魚肚白,張木匠早早起來,下了碗面條還臥進去倆雞蛋,就著頭天晚上的剩菜吃罷了早飯,扛上鐵锨鋤頭,提上頭天拌好了藥的花生,披上褂子下地了。出門剛走幾步,看見村委大院圍著一伙子男女老少,墻上還貼著一塊大紅紙,老張拐了個彎想著過去看兩眼。其實老張瞭見這大紅紙心里就怵頭,他就想起早年揭發(fā)批斗他爹那陣的大字報。旁人看見張木匠過來,就給他騰了個地,老張站在大紅紙前面對著看,可是老張不識字,除了早些年上過幾天識字班,能把自己名字劃拉出來,也就能認清大紅紙?zhí)ь^上寫的“通知”這倆字。

“說的啥?”老張扭臉問旁邊一個小伙子。

“截止到本月三十日,凡道路施工經(jīng)過處各家自行清理違搭亂建之建筑物、雜物、苗木等,逾期不清,村委將統(tǒng)一組織拆除整理,村委根據(jù)鄉(xiāng)黨委會議指示精神,視具體情況給予一定經(jīng)濟補償,阻撓工作拒不執(zhí)行此通知者今后到村委開具辦理任何證明證件,村委拒絕受理……”

小伙子盯著大紅紙,自顧照著念了一段。

老張看了一眼旁邊貼著的施工設計圖,上面畫著橫杠豎道的,也沒看出個所以然。

“張木匠,你家門口的大楊樹可是保不住了。”

老張回頭看了看說話的老娘們,遞話的是住斜對門老劉家的媳婦。

“誰敢給我砍?先把我砍了。”老張吊著高音說。

“你沒看清么?阻擾施工的以后再開個什么證人家都不給開。”老劉家媳婦不依不饒接著刺撓。

“我求他們開什么證?給我開個娃娃證啊?去球的!”

留下身后那群逗得前仰后合的人,老張扛起家伙什不緊不慢地下地了。

張木匠手腳不好,一畝多花生忙了五六天,總算種下了花生,老張的心事就了了一大截。

這天早上,張木匠點上爐子燒沸了水,沖上一壺茶,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泛起了瞌睡,正迷糊著,聽著大門推開了,老張睜眼一看,是村委陳書記和薛會計。

“張木匠歇著呢!咋今天這么閑啊?”

說著話陳書記和薛會計三兩步走到院子里,老張起身,順手拿了兩個馬扎子,招呼坐下。

“花生種下了嗎?”

陳書記掏出一盒紅塔山,隨即點上,又遞給老張和薛會計。

“前幾天剛種上,算上蓋膜忙活了五六天。”

“忙不過來和我打聲招呼,咱都這么多年的老兄弟,有事別不張嘴。”

陳書記沖著張木匠說著,老張點點頭,道了聲謝。

三個人在院子里吞云吐霧寒暄了一根煙的功夫。

“老張,咱村里準備通路的事知道了吧?”

“聽說了,好事。”老張吐了口煙。

“是好事,得虧上面的好政策,要是靠咱自己修,你說咱能修起么。”

“張木匠,你家門口這棵大楊樹擋著道,修路礙事,得砍了。”看著陳書記東扯西侃地半天不說正題,坐在一邊的薛會計搶過話。

“先有的我樹,后有的你修路,誰礙誰的事?”

老張把煙頭扔在地下,碾了兩腳。

“鄉(xiāng)里有文件!凡是阻礙道路施工的違建必須清除!你這楊樹擋在路中間必須砍了!要么你自己砍,要么村里給你砍!”

“你敢!狗屁文件!少和我扯官腔!給我砍一個試試!”

眼瞅薛會計拔高了嗓子,張木匠也站起來坐不住了。

“行了行了,小薛,咋這么和你張大爺說話?你爺倆趕緊坐下。”

看著劍拔弩張的兩個人,陳書記趕緊出來打圓場。

按下張木匠,陳書記話鋒一轉(zhuǎn)。

“老張,小薛年輕,大學生剛下學,別和孩子計較,我倆今天來也不是要給你砍樹,就是來和你說一聲,做做工作。”

“行了陳書記,你倆也別在這兒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的,樹我種了二十年了,這些年也沒聽見說擋了誰的道!”

老張并不領情,盯著剛才地上踩滅的煙頭,眼皮也不抬地說。

“咋了老張?這還又沖我來了?老張,樹不是白砍,去鄉(xiāng)里開會說了,咱都得按政策給經(jīng)濟補償,到時候你這棵楊樹咱給你多算點。”

陳書記笑著又點了一根煙,給老張遞過去,老張擺了擺手,沒接。

“行啊陳書記,你算算吧,二十多年的楊樹,我也不多要,你給我拿一萬塊錢吧。”老張細聲細語地說。

“啥?一萬?你當你這是小葉紫檀啊!”

薛會計一聽張木匠這報價,從馬扎子上跳了起來。

“好了好了,你倆別吵吵了,今天就到這兒,老張你再合計合計,小薛,讓你張大爺再考慮考慮,咱倆再去別戶看看,一上午也沒走幾家。”

眼瞧這陣勢,再談下去也有不了啥進展,陳書記叫著薛會計往外走,老張起身虛讓了幾句,關緊了門。

“不和他胡扯,半夜帶兩個人給他砍了!”

出了張木匠家,薛會計盯著門旁的大楊樹忿忿地說著。

“別胡咧咧!張木匠這邊咱先放放,工作還得接著做,先去別家,一個一個來,老劉家門口的柴火垛得讓他收拾了。”

陳書記拉著薛會計,邊走邊商量著。

關了門,張木匠自己在院子里生悶氣,壺里的茶早就涼了,倒了一碗,擱到嘴邊又放下,掏出了煙。

要說老張這人,還真沒聽村里誰說過他孬,也不是個不通情理的,要說是想趁著修路訛兩個錢,這絕對不能,他干不出這事,剛才說一萬塊錢那話,頂多是個氣話。可今天橫扒拉豎擋死活攔著不讓砍樹,讓人實在想不明白,總覺得事出有因,這里面多少有點道道。

蓋了膜的花生從種到收也就四五個月的光景,六七天就出苗。

這天中午,張木匠躺在床上睡午覺,門口的楊樹在腦子里晃來轉(zhuǎn)去,從床上翻來覆去的像烙大餅,心里又惦記起地里的花生,下床提上鞋,老張尋思著去地里看看。出門往西沒多遠,走到橋上,說是橋,其實也就兩三米高,四五步寬,八九步長,六七塊樓板在小河溝上撐著,連個橋欄桿也沒有,閉著眼從這橋上往河里跳,也扭不了腳脖子,老張看著橋,記起他媳婦了,他媳婦剛過來那會,一年夏天老張騎著大梁自行車帶著媳婦去縣城,下雨泛水漫過了橋,老張剛騎到這兒,車輪子卡在兩塊樓板間縫里,連人帶車摔這兒了,縣里也沒去成,想到這兒,老張抿著嘴沒出動靜地笑了笑。

正想到這茬,一抬頭看見陳書記從前邊過來,掉頭忙要避開。“哎張木匠,我正想著去找你說說呢。考慮得咋樣了?”

回身沒走出多遠,陳書記三步并兩步過來趕緊喊住他,倆人堵在了橋上。

“考慮個啥?”

仿佛是陳書記的出現(xiàn)打斷了剛才美好的回憶,張木匠沒好氣地問。

“我這可剛從鄉(xiāng)里開會回來,眼瞅著到月底了,鄉(xiāng)里給布置的任務天天催命似的催,你也看見了,村里挨卷受罵忙活了半個月,該拆的拆了,該挪的挪了,可就差你這邊點點頭了。”

老張一聽還是砍樹的事,張嘴氣不打一處來。

“陳書記,別嫌我老張說話難聽,把我樹砍了修這路,你能從里面撈多大油水?”

張木匠斗大的字不認識幾個,也不知道在哪兒淘換的這幾個詞,可一套話甩出來,陳書記憋了好幾天的氣也真真卡到了嗓子眼兒,剛要發(fā)作,沉了片刻,咬著牙又壓住了火,換了個語氣。

“張木匠,你要這么說話,咱倆可真沒法拉呱了!這路是給我自己修的嗎?拋去張三李四弄袋子水泥鋪鋪自己大門口,咱村里這條路坑坑洼洼多少年了?你就說腳底下這河溝子,幾條子樓板糊弄了幾十年,別說過車,學生們?nèi)ムl(xiāng)里中心小學一走三晃蕩,沒水還不說,遇上夏天發(fā)大水誰家老人心不懸著,今天要不是趕上這好政策,讓咱自己掏錢修,村里一腚窟窿拿啥修?”

陳書記臉紅到脖子一通機關槍,打得老張剛要張開的嘴,又給封住了。

“老張咱哥倆這么多年沒白過文,這幾天我就納悶你心里究竟咋盤算的?往年我可從沒覺得你老張是個難纏的主,可今天就是棵楊樹!屁大的事!又不是砍你家搖錢樹,你在這兒死活護著,這不是和咱全村過不去么?”

脖子上繃著青筋的陳書記越說火越大,擼了擼袖子剛要接著來,沒等他再發(fā)聲,讓一直瞪著眼攥著拳的老張實實在在憋不住了。

“楊樹是我媳婦過來那年種的!我留個念想!”

這嗓子吼出來,好像河灘上的楊樹葉子都給震得嘩嘩作響呢,也像是寒冬臘月被劈頭蓋臉澆了一盆涼水,陳書記定那了。

張木匠喊出這句話,氣得直打哆嗦,掉頭走了。剩下陳書記自己像根木頭樁子豎在橋上。

“留個念想”這話在六十多歲的老張嘴里出來,聽了讓人心里著實不得勁,也像是照著心口重重掏了一拳,捶得剛才雄糾糾氣昂昂一肚子火沒發(fā)完的陳書記喘不過氣,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像個十惡不赦的惡人,對張木匠做了什么喪良心的事。又想著鄉(xiāng)里為修路的事三天兩頭提溜他敲打他,他覺得自己窩囊,比四十多歲才結(jié)婚連一星半點骨血都沒留下末了末了又死了老婆的張木匠還窩囊。

一天一天又一天,就這么過去了兩三天,地里的花生紛紛捅破地膜,齊刷刷發(fā)出地苗子有了四五指高,看著滿坡滿野脆生生的嬌綠,張木匠怎么也高興不起來,這些天他一直避著陳書記,在他心里仿佛是做了天大的錯事,犯了殺腦袋的罪過,究竟自己哪兒對不住陳書記?張木匠左思右想也不通徹。

路終究還是通了,前前后后也不過小半年,陳家灌莊、韓家灌莊、趙家灌莊、馮家灌莊讓一條公路連在一塊,一直通到縣城。

路剛修好,附近這幾個莊子著實熱鬧了一番,那當初被拆墻扒屋橫豎攔著的都跟著歡喜,往年進趟縣城要跑老遠趕到大路邊才能攔著車,如今這車就打村口過,聽陳書記說,待不了多久村里就通公交車啦,家門口就能坐上車,你說能不喜慶么!就連村西那小河溝上的橋,還是用水泥澆筑的,兩輛車并著走也是極寬敞呢。

“楊葉嘩啦,南瓜北瓜,谷雨前后,點瓜種豆。”張木匠在新修的橋上站著,右手扶在橋欄桿上,一邊望著遠處的那片楊樹林,一邊念叨著。

對了,這橋上原本是沒有裝欄桿的,就是新修了這橋后也沒裝,只是怕過車危險兩邊壘了矮矮的幾塊水泥墩子,所以說到這橋欄桿,又要提起張木匠了。

窗外從傍晚掀起的疾風,刮得楊樹葉子嘩嘩亂響,惹得張木匠心里煩,拉亮燈,坐在床上一根接一根抽著煙,一字一句地咂摸著倆人前幾天在橋上的對話,村里這不算路的路,不算橋的橋,在老張眼前像放電影似的晃,晃得老張出了一身汗。老張坐不住了,呼地一聲在床上站起來,不行,這樹得砍。想定了主意,披上褂子就到偏屋里翻扒,找出木鋸斧子拿進屋立在了墻角,心里總算踏實了,身上的汗也退了。臨關燈,又看了一眼墻角的木鋸和斧子。

其實自打那天以后,感覺陳書記也在有意躲著,一直也沒再來找張木匠,可這樣的寧靜反倒讓老張心里沒著沒落起來,連著幾天晚上總也睡不安穩(wěn),閉上眼總覺得聽見有街坊四鄰在胡同口戳他脊梁骨的惡言,他本本分分干了一輩子木匠,沒招惹過誰,沒禍害過誰,他就是一個心眼子想護住他的樹,與其單單說是為了護住這棵樹,莫如說是護住媳婦留給他僅存的這一點點念想。不管咋說,今晚老張可算睡了個囫圇覺。

話說這夜張木匠拿定主意找出木鋸斧子后,就沉沉地睡下了,可屋外那大風實實刮了一整夜。

第二天剛蒙蒙亮,老張?zhí)嶂箐徍透右煌莆蓍T就傻眼了,當晚的風不知怎么地把這二十年的大楊樹齊根刮折了,不偏不斜剛剛摔在了院墻上,給砸塌了大半截。

“這風咋這么大勁?”看到這,老張回過神,顧不上納悶,扔下家伙什就趕到大路上攔車了,去縣城搬他兒子去了,老張心急火燎到了縣城,跟兒子一通說,他兒子聽罷安撫他吃過午飯先回去看著家,說明天放下手里活就帶著人去看看,過午老張就早早回去了。

下了車,老張心事重重地往家走,離著老遠就瞧見幾個人在他家門口進進出出,走近一看,陳書記正站架子上砌著磚,會計小薛和對門老劉在下面和灰。

“陳書記,你們這是……”

老張走到跟前,窩窩著嘴憋了半天也沒說出個啥。

“張木匠!木工我不如你,瓦工你可比不上我!去年我翻蓋老屋剩下的磚,這不都使上了!”

陳書記看著手足無措的張木匠,咧開嘴笑了。

“陳書記,你讓我咋說好啊……”

老張在墻下望著,眼圈就跟著紅了。

“行了老張,咱哥倆還用說個啥,我們爺仨可是忙了一下午,等會收拾收拾,咱爺幾個去我那喝兩盅!”

不知道為啥,老張這一掉淚,反倒讓陳書記心里不得勁了,趕忙岔開話題。

和灰的和灰,砌墻的砌墻,抹皮的抹皮,沒等太陽落山,四個人說笑的功夫墻就起來了。

就是這樣,過后沒兩天,張木匠找鄰舍幫著把楊樹拖進家,再后來也不知道老張忙活的啥,院子里整天傳出扯大鋸刨木花的聲音,足有個把月,反正從那以后村西小橋上就多了這橋欄桿,上面還密密地涂著一層桐油,來來往往的人都說這活干的仔細呢。

話說到這兒,樹也砍了,路也通了,就算皆大歡喜了。

這天陳書記和薛會計去鄉(xiāng)里參加完“聯(lián)系服務群眾最后一公里”學習,回來走到橋上,站住了。

陳書記看著橋欄桿,總覺得有啥地方對不住張木匠,他替張木匠委屈,他也替自己委屈呢。

“薛會計,咱離‘最后一公里還差著十萬八千里呢。”

“差啥?陳書記!還是你干工作有水平!要不是半夜趁著刮大風給他鋸了半截,這樹可真把咱難住了!”

“閉嘴!這事爛心里!”

(責任編輯 劉冬楊)

作者簡介:孟陽,男,1987年出生 ,山東省泰安市人,現(xiàn)就職于泰安市自來水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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