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犀


這次參展的藝術家都以尊重“文字”的存在語境為前提,不管是繪畫、影像,還是裝置,他們都在試圖打破一種敘述的常規或者說是媒介的界限,當然這所有都基于視覺的基礎。可以說,圖像與文本在這里是在共同建立一種新的語境。
圖像與文字之間的邊界并不是一個新鮮的話題,從亞里士多德論述過的“詩歌與繪畫的平行關系”,到賀拉斯的名言“詩如畫”建立了兩者的姊妹關系,再到利奧塔試圖把圖像從長期被貶抑中解放出來的嘗試。西方歷史上從來不乏諸多的論戰。而如今,這一問題被置于新的語境之下。正如美國學者安東尼·卡斯卡蒂所指出的,我們都在經歷著圖像轉向的事實:“圖像不只是無處不在——存在于任何表面之上或任何媒介之中,而且占據了一個先于‘事物本身的位置;今天的世界甚至可以用‘圖像先行來定義。也就是說,圖像不僅僅在時間上,而且在本體論的意義上均先于實在。曼哈頓的時代廣場已經轉化成這樣的一個都市空間,其中幾乎每座建筑都非物質化了,讓位于屏幕墻。‘普通的手機已經具備了照相機的功能;它們還能播放視頻,并能利用互聯網上豐富的圖像資訊。作為中國最大最美麗的自然景觀之一,九寨溝利用巨大的室外電子屏幕向游客介紹了自己,特別是向他們展現了各處景點的圖像。”
圖像已經充溢于日常,而把文字敘述推到了邊緣的極致。
對于博爾勵畫廊的負責人包文麟(Waling Boers)來說,這或許仍舊是一個需要被繼續討論的經典問題。只不過身處在“圖像泛濫”的年代,他卻給此次的夏季群展取了“文字,暫停”的標題,占滿了畫廊的兩層空間。據其助理介紹,從主題的確定到藝術家的篩選,都是由他一人完成的。讓人感動的是,在一個不斷制造新噱頭和新話題的藝術界,還有人肯花一整個夏日時光,在喧鬧的京都,調動包括黃銳、廖國核、馬可魯、宋坤、邱黯雄、楊心廣、張培力、歐勁等在內的28位藝術家的作品,只為追問一個最為關乎視覺藝術本質的問題。
雖然包文麟從事中國當代藝術的策展及畫廊經營已經有些年頭了,但漢語語境對他而言,依舊是難以進入的,否則他的追問應該是要從甲骨文與中國古代書畫開始的。但也恰恰是因為與漢語文字表意系統的斷裂,才讓他能夠更好地從文字的形式出發,去尋找圖像的本質。他對圖文界限的討論才可以更加單刀直入。展覽透過藝術家對不同媒介地介入,去揭示文字在其視覺、話語、書寫等不同語境之間進行情景滲透的現象——文字經過圖像化,對其進行理解,反而比通過表意進行理解更真實、更具針對性。對這一問題的討論方式不是別的,正是他所選擇的作品本身。
王衛是一名擅長使用各種媒材的藝術家,而他最廣為人知的就是那些隔斷展出空間,挑戰觀看方式。“文字,暫停”展覽選擇了他的一件早期作品《為什么?》。這個作品,從正面看,是一個大字報體的“為什么?”;從側面觀看,分別是由分割板拼接而成的貓頭鷹和錦雞圖像。這種宣傳字體在脫離了年代氛圍之后,文字的言說功能隨即消亡。正如從側面看到的兩只鳥的圖像一樣,突兀而無聊。能夠連接意識的更多的是這種字體本身的形式感,而非文字本意。當語言的邏輯和意義消失的時候,文字作為“像”的含義就自動突顯出來。而從不同角度去看作品所獲得的不同觀看內容恰也反映著觀看這一行為本身的豐富與多樣性。文和圖的界限轉換根本在于人的觀看模式和觀看角度。對這一問題的探討在馬可魯、馮國東的抽象作品中再次得到印證。馬可魯的《非》,在書寫和筆畫排列上的缺失、錯位,以視覺的方式直逼“非”字本身的含義,充滿了哲學意味。方璐的《羅拉》三屏錄像嘗試讓觀者的目光在漢語、英語和影像之間跳轉,三者平行進行,共同講述一個曖昧的主題,但又同時形成一種相互的干擾。觀看者是不能同時完整接受三個部分的信息。圖像與文字之間的競爭關系昭然若揭。
博爾勵畫廊此次思考的出發點是令人心生敬意的,但“文字,暫停”的表述似乎總讓人感到肅清文字與圖像界限的工作充滿了捍衛者的姿態。“暫停”,像是用圖像對文字發出的一個勒令。可事實上,誰又能證明不是繪畫與圖像再一次俘虜了文字呢?也許這一古老的命題只是在時光荏苒中變得界限難辨。在有些語境下,文字是圖像的另一種面貌,而在有些語境下,圖像也具備著強大的言說能力。更多的時候,隨著語境的變遷流轉,文字和圖像或主動或被動地暫停了自己,以另一種方式成為彼此的繼續。博爾勵畫廊此次夏季群展是對藝術本體的真誠發問,也是包文麟全部工作的意義所在。
包文麟(Waling Boers)
博爾勵畫廊負責人
采訪時間/ 7月20
采訪形式/郵件采訪
為什么會選擇“文字,暫停”這樣一個大的主題,將眾多藝術家聚合在一起?
通常文字是作為一種可供人們去認知和溝通的語言工具被普遍使用,但同時它也具有多變性,恰恰這種多變性成為了藝術的可能。這種多變體現在今天新的語言環境中:文字從書面文本到了一種數字的文本,并且語義從文本自身的圖像性滲透到各種提供傳播的媒介當中。出于這種復雜的環境,傳播的途徑可能使語義發生改變,而這種理解的錯位和差異也會成為當下進行發言的新視角和權利。我覺得藝術恰恰是一個作為發言的出口,這次參展的藝術家都以尊重“文字”的存在語境為前提,不管是繪畫、影像,還是裝置,他們都在試圖打破一種敘述的常規或者說是媒介的界限,當然這所有都基于視覺的基礎。可以說,圖像與文本在這里是在共同建立一種新的語境。
怎么理解“暫停”這個概念?是對文字和圖像之間界限的重新標定嗎?“暫停”暗含了一種短暫性瞬間,不同與“終止”,意味著還有“繼續”?
“暫停”在我看來,就好比在直線里面多了很多短暫的曲線。曲線在不改變本身語言敘述的前提下,在其中設置了一個思考的過程,這種設置的作用有可能使得語義發生了改變,功能屬性發生了改變。我覺得“暫停”正出現在今天的任何環境下,特別是今天面臨的數字時代,任何的表達都會通過媒介作為一種橋梁來進行傳播——我們說的一句話的本意瞬間會隨之發生改變。如果用藝術的視角去看這些東西,會很生動。而在攝取種種信息時,觀看成為了最基本的動作,也就是圖像給我們帶來的閱讀享受。無論圖像如何的直觀,在今天看來逐漸在失去本意,或者是在本意的基礎上變得失效,這正是“暫停”與“圖像”之間所象征的內容,文本所潛藏的容量更為巨大。
您是如何理解文字與圖像之間的關系的?他們是彼此競爭或是互相依存?
從文字產生的開始,它就承擔著意會與象形的雙重作用,這并不意味著意會和象形能夠獨立的存在,它們彼此是雜糅在一起的。意會在為我們提供了理解時,我們可以進一步對文字的圖像性進行拆解和簡化,直到今天,文字進入各種視覺通道,反而它能更全面地幫助我們去解讀每個個體傳達出的意思,因為今天個體的意識形態已經漸漸變得多元,失去了單一的主體。
這次展覽重在揭示文字在其視覺、話語、書寫等不同語境之間進行情景滲透所推擬出的現象——文字經過圖像化,對其進行理解,反而比通過表意進行理解更真實、更具針對性,這也是對比比皆是的概念的諷刺。這里的圖像更像是在使用行為對文字做出回應,并不簡單傾向于視覺。
此次展覽中,您個人比較喜歡的作品有哪些?為什么?
我覺得每件作品我都很喜歡,是因為它們除了給我提供視覺的享受之外,使我獲得了對于文字、媒介,圖像更多層面的理解,其中有幾種不同的藝術方式讓我有很多的啟發:
張偉、馬可魯、馮國東的抽象作品在為文字提供一種書寫時,其藝術追究的圖像性對文字又進一步進行解構,回到文字作為象形的起源與書寫之間潛在的“象”與“形”的關系;張培力的作品《標準翻譯》,反應出文本在代替概念的語義進行發言時所產生的失衡:壟斷的、一概而論的敘述在給我們提供知識時,又同時在剝奪我們的權利,并逐漸反應在整個帶有傳播性的對社會與文化地認知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