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基于探究小說中三位黑人女性麗諾爾、莉莉和茜的安全空間追尋之旅,表明只有在具有文化根基的、具有治愈性功能的黑人社區,黑人女性才能真正找到心靈依托,實現身心創傷救治,獲得永恒穩定的安全空間。
關鍵詞:《家》 黑人女性 安全空間 家
《家》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托妮·莫里森(Toni Morrison,193l一)于2012年5月推出的第十部小說。小說講述了20世紀50年代的一位名叫弗蘭克·莫尼(以下簡稱:弗蘭克)的黑人男子的歸途故事。從朝鮮戰場歸來的士兵弗蘭克一直過著流浪般生活,在突然收到來信得知其在亞特蘭大工作的妹妹茜生命垂危之后,決定回去拯救妹妹,將其帶回南方鄉下老家休養。小說以兄妹二人一起回家的溫馨場面作為結尾。此處的樂觀基調是莫里森對黑人的美好祝愿:雖歷經創傷但終究找到安心的家。
“家”一直是莫里森關注的主題。“她把家的概念從房中有限的空間擴展到性別化、邊界開放的空間——自由與安全的感受。”[1][p.118]帕特麗夏·希爾·科林斯(Patricia Hill Collins,1948-)認為,從歷史上看,黑人女性構建了一種閑散的社區以創造“安全空間”。在這樣的空間里,她們可以消除虛假和負面的黑人女性刻板形象,進而對種族和性別的刻板認識進行反向解構。科林斯認為“安全空間”是“黑人女性可以暢所欲言的社會空間”,可以是“大家庭,教堂以及黑人社區組織”。[2][p.101] 法拉·賈斯敏·格里芬(Farah Jasmin Griffin )在《誰讓你漂流:美國黑人遷徙敘事》中從更復雜的視角提出心理安全空間。莫里森則以“家”為名,用小說《家》來闡明她提倡的“家-安全空間”的模式。
本文將對小說中的三位黑人女性“安全空間”的追尋之旅進行剖析,以此展現莫里森對黑人女性生活處境的艱難的同情,同時她鼓勵她們覓得真正的“家”—一個充滿溫情和有愛的安全空間,以最終實現自我救贖和自我發展。
一.他物
麗諾爾習慣將安全感寄托在他物之上。首先是男人和錢財。第一任丈夫很能賺錢,卻不幸被人打死。之后她變賣房產,搬到丈夫留下的位于洛特斯的一所房子內。“隨著時間流逝,她漸漸沒那么害怕了。但還不足以讓她獨居時感到安全。”[4][p.86]她與當地的鰥夫塞勒姆結了婚。隨著塞勒姆兒子一家前來避難,“手頭的拮據,起居的不便,額外的家務,越發冷漠的丈夫——她的避難所崩塌了”。[4][p.88]
“父權”概念最早來自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性政治》一書的第二章。它“是指一種家庭、社會、意識形態和政治的有機體系。它是一種男性對女性的壓迫機制。”[5][p.78]家庭是父權制的基本單位,男女之間支配與從從屬的關系在黑人女性生存境遇里更顯突出。她們不僅要面對白人的種族歧視,更多時候還要從屬于黑人男性的支配地位。附庸于男人的麗諾爾無法獨自堅強地住在原來的地方,匆忙出逃的行為揭露她懦弱的性格。對于年老無業的塞勒姆來說,麗諾爾“可是天降的好運”。[4][p.42]面對麗諾爾對自己孫子孫女嚴酷苛刻,他始終保持沉默,懶得插手。當她中風之后講話口齒不清,塞勒姆才感到如釋重負。自始至終,塞勒姆冷漠的姿態都在增加麗諾爾的孤單之感。
塞勒姆對自己已然漠不關心,她只好將虛幻的安全感寄托在小女傭杰琪的身上。當杰琪心愛的小狗死于麗諾爾的棍打之下,小女傭也離她而去。麗諾爾知道“現在去和附近的女人們搞好關系已經遲了,她早就讓她們明白了她們和她的差距。”[4][p.91]她未曾明白,“黑人女性在黑人和女性組成的群體空間里才會感到更安全”。[3][p.102]此時她感到了孤獨,認為只有那相當豐厚的積蓄、名下的房產和兩輛汽車“能夠撫慰她的內心”。[4][p.90]
麗諾爾為自己創造的安全空間一直是被異己的力量所主導。男人,女傭,財富,卻始終沒有回歸本源、定位自己黑人女性的身份,沒能認清、發展和強大自我。最終,她困于一個封閉的空間里,里面只有“她最為推崇的那個人——也就是她自己”。[4][p.92]這個依賴他物而建的安全空間“極有可能不僅不鼓勵反抗,反而催生自滿主體。這些洋洋得意的自滿主體唯一的目標就是安穩地圈禁在壓迫他們的力量中。”[3][p.102]
二.“房子”
小說《家》中,莉莉的氣質吸引了弗蘭克,“沒什么比得上她,除了那些馬、一只男人的腳和在我懷中顫抖的伊茜德拉。”[4][p.70]而吸引莉莉的卻是對擁有屬于自己的體面的房子的渴望。
“除了‘人身安全,20世紀50年代的黑人其他方面的境遇也不怎么樣。他們在職場被排擠,工資低下,生活在貧困中。”[1][p.114]莉莉整日忙著賺錢,但工作都是洗衣房、裁縫和刺繡等活兒。她夢想在一片漂亮的居民區買下自己的房子。當房產經紀人表明她想購入的那所房子“不得被黑人占有”,她做出了妥協,轉而租了一套只有一間臥室的公寓,但“她還是想要那一棟房子或是類似的房子。”[4][p.74]
莉莉與弗蘭克相識相愛,但隨著生活瑣事逐漸增加兩人矛盾,他們不再親密。她漸漸沒有了“在他身邊醒來,臉頰壓著他的士兵身份識別牌,心中涌起陣陣甜蜜”[4][p.75]的感受。她深知“埋在那堆抱怨下面的是她對一座屬于自己的房子的渴望。讓她憤怒的是,他對她想要達成的目標的一腔熱情完全沒有共鳴”。[4][p.76]當弗蘭克決定回去營救妹妹而離開之后,莉莉感到自由和輕松。“這間公寓整個兒是她的了。”[4][p.80]莉莉不需要弗蘭克這樣的“障礙和累贅”[4][p.80]。她享受能清楚知道自己的物品擺放何處的快感。當她將撿來的一袋子硬幣灑在弗蘭克睡過的半邊床上,莉莉覺得這是財源滾滾的征兆。
莉莉執著于住進位于漂亮社區里的房子,對想象的社會身份憧憬萬分,卻沒能認清自身真正文化身份所決定的社會地位。莉莉忘卻她屬于黑人的“一種共有文化”,也忘記了屬于黑人集體的“一個真正的自我”。她企圖用這樣一所房子來保護自己,證明自己,得到“他者”(白人)對自我身份的認同。這樣的房子成為她安全空間的縮影。但她忽略與人分享房子的快樂,忘記社會身份不是簡單一廂情愿的個體行為。不論是莉莉暫住的公寓,還是她日后可能買到的高級房子,空蕩的建筑若沒有人性的靈魂與愛,注定是不“安全”的。
三.“家”
麗諾爾將安全空間寄托于異己之物,莉莉將夢想的漂亮房子作為依賴的媒介;茜,卻在慢慢摸索中覓得無形的精神世界力量,一種超越物質的心靈凈化與安全之感。
茜被麗諾爾稱為“陰溝里的孩子”,母親艾達也從未給予她欠缺的愛,哪怕是一句“你不是出生在陰溝里,而是在我的懷里”[4][p.133]的安慰。在茜看來,父母的愛顯得“鋒利、短促而單薄”。[4][p.50]只有哥哥弗蘭克一直竭盡全力照顧和保護妹妹,成為茜的安全感之源。當弗蘭克和兩個小伙伴選擇當兵而離開家鄉,“在那個地方,她孤獨無依,無遮無攔”。[4][p.46]弗蘭克為她努力營造的安全空間消失了,茜必須開始自己找尋自我身份和心靈歸宿。很快她被一個男孩騙了婚,并被帶到大城市亞特蘭大,隨后被拋棄。孤獨的茜的精神慰藉只能來自遠在戰場的哥哥弗蘭克。她渴望哥哥“像以前那樣保護她,不會讓她親自面對這個爛攤子”。[4][p.46]
在給白人醫生做助理時,她被提供了一間房,即醫生家房子地下“一處低矮的擴建部分...這里一塵不染、狹小,沒有窗戶”。[4][p.61]她喜歡這個不大的地方,也為擁有體面的工作、屬于自己的房間感到欣慰。同樣,她還有了一位喜歡的同伴--醫生家的女管家莎拉。“她知道這是個好地方,讓她感到安全,莎拉已經成了她的家人、朋友和知己”。[4][p.64]但是,這虛妄安全空間帶來的滿足感使她迷糊地聽從了醫生指示,接受藥物實驗,而這差點要了她的命。
茜被弗蘭克帶回了老家休養。兩個月的治療生活讓茜深入地與當地黑人女性相識并相知。這些女人性格直率,毫不掩藏地對給茜造成傷害的醫生嗤之以鼻;她們將各種藥草和秘方用于拯救茜的身體,而這些古老的技藝是她們祖先留下的寶藏,也是她們寶貴的生活經驗;當茜身體逐漸好轉,她們拿著自己的刺繡和縫紉作品前來陪伴她。在歌聲里、笑談中,茜了解到這群女性是多么地勤勞和忙碌,她們“什么都拿出來與大家分享”。[4][p.127“社區強大的療傷能力體現在婦女們對茜的救治上,這救治是身體的,也是精神的。”[1][p.115]其中,埃塞爾嚴厲的愛給了茜“前所未有的撫慰和支持”。[4][p.127]她教會茜認清自己,“看看你自己,你是自由的。除了你自己。沒有任何人、任何東西有義務拯救你”。[4][p.130]她鼓勵茜不要被,像麗諾爾、普林斯以及白人醫生這樣的外在人物決定自己的身份,“別當他們的奴隸”。[4][p.130]
茜意識到,“我哪兒也不去了...我就屬于這里”。[4][p.130]康復之后她和弗蘭克搬回父母原來的房子里生活。身體康復后,茜也縫起了被罩,為的是能夠將其賣給游客,為家鄉通電和通自來水貢獻一己之力。她積極地參與到社區的構建這之中,扮演起自己的社會角色。茜變得勇敢,當她得知自己再也不能生育之時,“還能接受它,繼續縫制被罩”,[4][p.137]沒有被打垮。因為,“無論是否需要在陽光下暴曬,她都想成為能拯救自己的人”。[4][p.134]
小說結尾:
茜碰了碰我的肩,
輕輕地。
弗蘭克?
怎么了?
走吧,哥哥。我們回家。[4][p.155]
對茜來說,這個“家”安全感并不僅僅來自父母留下來的房子,也不僅僅是黑人社區尤其是女人們給予的關懷,更不只是因為有哥哥的歸來和陪伴。這個“安全空間”的獲得是因為她找到了自我歸屬和身份,她熱愛并尊重自己,成為拯救自我的力量。這種回到“家”的欣慰帶給她內心的安寧。蛻變了的茜,第一次勇敢地用自己的聲音主動地呼喚哥哥弗蘭克跟她回家。她是同行的伴侶,而不再是嬌弱的跟隨者。
四.結語
黑人女性安全空間不是封閉的,而是開放性、可以通過努力實現的境地。在莫里森看來,“家”是可以給人安全感的空間。“家”的幸福感不依賴于物質的富足和他人的給予,“家”也不是的漂亮卻沒有人情味的房子,而應該是讓心靈獲得安寧的感受。她強調,“在這樣的空間里,人們可以憧憬沒有高墻圍護的自由;可以重復重要卻無特權的差異...世界為我,溫暖而寬敞。通向新的空間大門永遠敞開。”[6]。《家》中茜的成長蛻變正是莫里森所鼓勵和向往的黑人女性自強途徑:黑人女性必須借助團體的力量,努力改善自我認知,磨練意志,將自己訓練為自我救贖之人,尋找真正的“家”。
參考文獻
[1]王守仁,吳新云.國家·社區·房子——莫里森小說《家》對美國黑人生存空間的想象[J].當代外國文學,2013(1).
[2]Collins, Patricia Hill. Black Feminist Thought: Knowledge, onsciousness, and the Politics of Empowerment [M]. 2nd ed.New York: Routledge,2000.
[3]吳蕾.托妮·莫里森小說中黑人女性的安全空間[J].重慶科技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15).
[4]托妮·莫里森.家[M].劉昱含,譯.海口:南海出版社,2014.
[5]汪民安.文化研究關鍵詞[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7.
[6]Wahneema Lubiano. The House That Race Build [M].New York:intage Books,1997.
(作者介紹:陳洋,云南師范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