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詹姆斯·喬伊斯在《一個青年藝術家的畫像》中巧妙地采用意識流手法,成功地刻畫了一位受宗教傳統禁錮而難以實現自我突破的年輕人。本文將借助社會學家西美爾與車龍關于女性服飾、宗教和兩性關系的社會學理論,剖析作品中四位女性人物服飾的社會屬性,解讀斯蒂芬在成長過程中兩性認知觀念的形成,并從愛爾蘭的宗教,家庭,學校等角度,揭示斯蒂芬是如何擺脫天主教的桎梏,最終走上藝術家的道路。
關健詞:《一個青年藝術家的畫像》 斯蒂芬 服飾 兩性關系
詹姆斯·喬伊斯的早期代表作《一個青年藝術家的畫像》自發表以來,因其對兩性關系的赤裸描寫,評論界對此褒貶不一。在接受采訪時,喬伊斯表示自己并不忌諱表現肉體,性欲,認為這是真實存在,不應回避[1];而以弗吉尼亞·伍爾夫為代表的女性作家則宣稱難以容忍喬伊斯作品中的粗俗和大男子主義。她對T.S.艾略特說:“(喬伊斯)是一頭公羊,作品缺乏教養,使人想到史前時代。”[2]作為喬伊斯的自傳性小說,《畫像》中主人公斯蒂芬深陷宗教禁錮,由性壓抑引發一系列身份焦慮的經歷,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喬伊斯的兩性觀念。因此,本文將借助社會學家西美爾與車龍關于女性服飾、宗教和兩性關系的社會學解讀,通過剖析小說作品中主要的四位女性人物服飾的社會屬性,了解斯蒂芬在成長過程中對兩性觀念的認知,并揭示斯蒂芬如何在認識兩性關系的道路上逐漸擺脫天主教的桎梏,最終走上藝術家的道路。
一.女性服飾、宗教與性
作為少數關注時尚的社會學家之一,西美爾在他有關“個體與社會形態”的研究中表明,“時尚是聯結處在統一的互動關系中的個體與各種習俗的紐帶”[3],因此應將時尚視為一種現代社會的重要現象。西美爾的分析還指出了衣著的社會本質:“個體被定位于一定的共同體中,他們的衣著樣式表達了他們對于這個特定的共同體的歸屬性;身體顯然成為了社會地位的載體,而服裝作為社會符號系統的一部分,首先被用來劃清性別的界限。”[3]為此,車龍也特別考察了有關夏娃、潘多拉、莉莉斯和圣母瑪麗亞的神話。他提出,原罪與女人、衣服與身體通常存在隱喻性關系。直到18世紀,服飾與時尚一直被當做是軟弱而道德松懈的“壞”女人的標志。這種態度在宗教教義中明確可見,如《畫像》中愛爾蘭宗教就把女人的身體,被看做欲望所在,是邪惡的誘惑,而為了靈魂得到救贖,它必須被否定。《畫像》中第三章中,在神父舉行彌撒儀式時,他在宣講臺上不停地警告人們遠離女性肉體散發的罪惡,宣揚社會必須控制女人的性感。為此,愛爾蘭教會甚至發明了一套勸解人衣著簡樸莊重的話語,“向女性集體無意識進行灌輸和勸誡,即對自己形象的展示方式要加以永久性的關注,同時也要注意自己的形象對他人可能造成的影響”[4]。下文就將依次分析四位女性,即母親、艾琳、妓女、海邊少女的服飾,探索四位女性角色對斯蒂芬成長的不同影響。
二.白色的艾琳
第一個作為真正的性的參照物走入斯蒂芬視線的女性是他童年的伙伴艾琳。第一章中斯蒂芬要娶艾琳為妻,視她的手如同“象牙塔”,視她的頭發如同“黃金屋”,而這些贊美都是天主教徒做禮拜時獻給圣母瑪麗亞的。因此,“艾琳對于斯蒂芬既象征著誘惑又象征著美的理想”,這一形象反映了這位天生的藝術家童年時期朦朧的審美意識。
第二章中,艾琳在晚會演出時用一條“頭巾包住頭”[6]72,“她的一只手輕輕地提著白色的衣裙,一束白色的小花在他的頭上輕輕顫動,隨著大家一起腳步輕快地挑著舞”[6]243;晚會結束后,她和斯蒂芬一起站在階梯上等車。這時,斯蒂芬受到了強大的肉欲挑逗,艾琳少女的身體在美麗的服飾遮掩下讓斯蒂芬情欲跳動,“看到她一再撥弄著她的各種裝飾,她的漂亮衣服和腰帶,以及她的黑長襪子,而他知道在這東西面前他已經拜倒不止一千次了。”[6]73“她一定也希望我摟著她,他心里想。所以她才跟著我一同上了這輛車。在她跳上我這級臺階的時候,我可以很容易抱住她,沒有任何人會看見我們。我可以抱著她,還可以吻吻她。”[6]73但是,受傳統宗教家庭,尤其是母親的保守性觀念影響,斯蒂芬克制住了性沖動,堅守天主教的道義,沒有抱艾琳;但當他單獨坐在空蕩蕩的街車時,難以掩飾地失望,甚至憤怒地“把手里的車票撕得粉碎”[6]73。
艾琳的白裙展示了其作為少女的外在之美,肌膚的白皙柔嫩,心靈的圣潔與純真。因為白色在歐洲是神的色彩:宙斯的化身是白色的公牛,遇到勒達后化身為白天鵝;圣靈是白色的鴿子;耶穌基督是白色的羔羊;圣母瑪麗亞的象征獸是白色的麒麟;白色是復活的色彩,耶穌復活便是身著白色圣服;白色的花朵象征瑪麗亞圣潔的受孕。白色為艾琳增添了夢幻與圣潔的色彩,呈現出一種本真的美。她作為斯蒂芬生命中第一個真正的性的參照物,成功地使斯蒂芬擺脫了母親固守的宗教觀念,產生對女性肉體的渴望,也導致斯蒂芬逐漸形成自我審美意識,產生對羅馬天主教義壓抑人性的質疑。
三.粉色的妓女
隨著歲月的流逝,斯蒂芬進入了青春期,十六歲的他經常受到性幻想和性夢的困擾,他渴望緩解心中強烈的欲望。一天晚上,在欲望的驅使下他來到了都柏林紅燈區,“一個穿著一件粉紅色長睡袍的年輕女子用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截住了他,”[6]107“他渴望被她的胳膊緊緊地摟著,在她的懷抱中,他突然變得強壯,無所畏懼,自信起來。于是,他閉著雙眼,把身體和心靈交給了她。在這個世界上,他能意識到的只有她那微微張開的嘴唇在黑暗中壓強這嘴唇,壓著他的嘴唇!”[6]108
在粉色睡袍下女性罪惡身體的引誘下,斯蒂芬突破了宗教的禁令,第一次嘗到性所帶來的愉悅與興奮。粉色是罪惡女性的代表色:不道德的女性,特別是妓女喜歡用艷麗的彩色挑逗吸引男性。但粉色是突破宗教黑暗的一抹色彩,為斯蒂芬壓抑的生活帶來新的光芒與希望;這次性的嘗試,使斯蒂芬真正意識到天主教關于禁性的教義是不科學的。然而,偷吃禁果后,斯蒂芬尚未完全形成反對天主教的獨立思想,在文章集中表現出對女性的身體又愛又怕的矛盾的心態:“女性所穿的各種服飾,或者她們用來做衣服的各種柔和和纖細的衣料的名稱,他只要一聽到,總仿佛立即聞到了一種細膩的浸透著罪孽的香味……他第一次用發抖的手指摸到一個女人的扎乎乎的長襪子的時候,他也同樣感到非常吃驚,因為他過去讀過的一切東西,他幾乎全都忘記了,但對于具有嬌柔生命的女人的靈魂或肉體,他卻不敢設想。”[6]168斯蒂芬與妓女性上的第一次嘗試,與同母親和艾琳的交往表現不同,不僅是其突破宗教道德教義的禁錮,逐步形成獨特真正的自我意識的開始,也象征著斯蒂芬向藝術家自由世界跨進的一大步。
四.藍色的鴿女
最后象征著斯蒂芬藝術靈魂誕生、審美認識成熟的女性是那位靜態的鴿女。斯蒂芬在拒絕接受圣職后,為了滋潤宗教懺悔帶來的“靈魂干旱”,他走向大海,看到海水中站著這位美麗少女。“她好像已被某種魔法變成了一只奇異而美麗的海鳥,裸露著的大腿像鶴腿一樣修長而纖細,像象牙一樣柔和,石板藍的裙子大膽地上提到腰間,像鴿尾一樣在身后飄動。她的胸脯像鳥胸一樣柔和、纖細,宛如一只長著黑色羽毛的鴿子的胸脯。”[6]186此情此景使斯蒂芬冥冥中感覺如同步入了但丁的天堂,而眼前這位少女便是自己的比阿特麗斯。
海邊女孩,在淡藍色長裙的襯托下,是青春的,純潔的,是斯蒂芬心中的圣女,處處彰顯出十九世紀末未婚女性的圣潔與可愛,昭示了斯蒂芬心靈成長歷程中的一次重要的情感、思想和精神升華。這位海邊少女與先前在都柏林紅燈區邂逅的那位不知名的風塵女子相比,對他來說己經具有了完全不同的意義;如果說那位妓女在他的心中點燃的僅僅是欲望之火,使他淪為了性欲的奴隸,成為了罪感意識的囚徒,那么,這位海邊少女則在他的心中喚起了一種生命的美感,這種美感震撼了他的心靈,凈化了他的情感。
五.結語
英國著名的理論批評家伊格爾頓就曾指出,在喬伊斯的成長年代,“天主教、民族主義、中產階級道德規范、民族文化復興等等都成為了禁錮個體心靈成長的文化超我。”在《畫像》中,這些文化超我轉化為愛爾蘭社會全景監獄的一部分,對每一個社會個體,尤其是女性進行全程監控。但喬伊斯對這種虛偽的道德觀持蔑視的態度。他的作品創作,不僅不避諱對女性身體以及兩性關系的直接描寫,更通過對女性的刻畫展現給現代讀者一種獨特的視角,傳達出其對于女性、宗教和兩性的個人看法。康德表示“形式是文學作品中的無目的性存在,能夠超越對象的物質性和觀念性,形成審美距離,凈化色情內容,從而使讀者在色情藝術面前保持靜態”。在這個意義上講,喬伊斯的《畫像》確實成功地“將形式與色情和諧地交織在一起”,展現出喬伊斯對愛爾蘭宗教中不道德的兩性認知的抵抗。
參考文獻
[1]Joyce, James. James Joyces Meoirs.London: Penguin books,1966.
[2]Woolf,Virginia.A Writers Diary [M]. NewYork: Harcourt, 1953.
[3]Simmel, G. The Sociology of Georg Simmel [M]. London: Collier Macmillan, 1950.
[4]Tseelon,E.TheMasque of Femininity [M].London: Sage, 1997.
[5]陸蕾,論喬伊斯創作中的家庭元素[D].南京:南京師范大學, 2013.
[6]Joyce, James. A Portrait of the Artist as a Young Man. ?London: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1976.
(作者介紹:左惠連,北京語言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