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題要求與寫作自由的問題

曉微同學問：

老師讓我們寫記敘文的時候，好像結局都要溫情收尾才能達到老師滿意的要求……比如寫我跟我媽吵架了，其實沒有什么動人的和好的結局，可是我還是捏造了一個……為什么我們老師不能讓我們試試其他結局或者開放式結局呢？

史金霞答：（全國知名語文教師教育專家，著有《不拘一格教語文》《重建師生關系》）

曉薇同學的問題，讓我想起了我讀中學時的一個故事。

有一次，寫一篇題為《我的老師》的作文——哈哈，《我的老師》這個題目，可是經典題目??！我取材于真實的生活，寫以前教過我的一個語文老師，寫老師多么博學、認真，重點寫了一件事，我上課開小差，被老師扔粉筆頭，然后教訓了我一頓，這件事可是千真萬確啊！哈哈！我現在還記得事情發生時的情景，老師的樣子，他說的話，我的心情，以及，我滴落在課桌上的眼淚。從那之后，我上語文課再也不搞小動作了，語文成績高居榜首，沒有辜負老師的諄諄教誨。

那篇文章，和我其他的文章一樣，得到了當時的語文老師的贊賞，在班上做范文讀給大家，分析細節描寫的生動傳神、心理描寫的引人人勝、結尾的畫龍點睛升華主題，等等?？墒抢蠋熥詈笳f，有幾句老師的話，寫得不太得體，就是老師批評我時所說的話。原文我已不記得是怎么寫的了，大意是這樣的“我管你我也是掙這點工資，我不管你我也是掙這點工資，你得知道我管你是為了你好，又沒人多給我發一分錢，我是不愿意看到你這樣一個有天賦的孩子自暴自棄……”

下課后，我對老師說，當時老師真的是這么說的，而且，我的確是聽了這一席話后，心靈受到了觸動，流下眼淚，痛改前非的啊！我的老師笑著對我說，我知道老師是真的這么說的，但是，他真的這么說，你也不能如實地這么寫。寫文章總是要高于現實生活的。你得把老師關于掙錢的那些內容去掉，才能更好地表現老師的形象。

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了，可是我還記得如此清楚。實在是因為，它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個印象就是，老師為什么這么脆弱呢，為什么不能接受真實呢？用現在時髦的話來說，就是——老師為什么會有一顆玻璃心呢？

表面看起來，好像我這個故事和你的案例不是一回事，其實，它們的根源是一樣的。

不止老師喜歡溫情的結局和完美的形象，你仔細想想看，國產的影視劇，也都有這個喜好，比如《喜羊羊與灰太狼》，灰太狼是怎么都不可能吃掉小羊的，不管你看多少集，每一集的故事情節差別有多大，結尾都是一樣的。不只是國產的影視劇，好萊塢的大片，好像也是這樣嘛，你看《變形金剛》《魔戒》《瓦力》《阿凡達》《星際穿越》《超能陸戰隊》《灰姑娘》……之所以舉這些片子，是猜想可能你多半看過，如果沒有的話，也可以按圖索驥去看看——哪一個不是溫情脈脈的大團圓的結尾？哪一部影片里的主人公不是在克服了外界的險惡、擊敗了強大的對手、戰勝了自己的心魔后，最終頑強地活了下來，擁抱了美好的新生活？

而你呢，經過驚心動魄的觀影體驗后，當你看到大黃蜂又一次站起來時，你一定曾經開心地叫出聲來；當你看到佛羅多終于將至尊魔戒投入熊熊烈焰中焚毀的時候，你一定感到自己揪到嗓子眼的心撲通一下掉回肚里，世界終于可以免于毀滅了！當你看到機器人瓦力終于幫助被放逐的人類返回了地球，在他最終喚醒沉睡的伊娃那一瞬間，你一定熱淚盈眶……

所以，老師并不是一個奇怪的物種，成年人并不是有多么虛偽脆弱，他們和你一樣，渴望這個世界多一些美好，多一些溫情，多一些浪漫美麗的結局。童話，并不是只屬于孩子，那些經典的傳世童話，都是成年人寫出來的，甚至，是寫給成年人自己的。比如安徒生的童話（一定要看沒有被刪節的安徒生童話），比如安東尼·德·圣一?？颂K佩里的《小王子》（沒有聽說過，趕緊去讀吧）。

只是，相比于其他成年人，老師更敏銳一些，和你們接觸得更多一些罷了。當然了，老師，也是成年人里保持童心更多一些的人。

玻璃心，不是一個貶義詞。

玻璃心，晶瑩，閃光，映照出這個世界中，閃亮美好的東西。保存著人間許多的美夢。

比如二十多年前我的老師，她之所以希望我不去寫老師關于掙錢的那些話，也許是因為身為老師，她更能夠理解那個時代的老師對不足以養家糊口的微薄工資的無奈，她不希望自己的學生，在文章中還寫出那種寒酸的痛楚，她想為自己的同行保持一點可憐的尊嚴。

如今，老師希望你們在寫入記事的文章中，去寫出一個美好的結局，體現人間的溫情，可能并不是為了讓你們借此換取分數，而是為了讓你們多去發現生活的美好，讓你們心存對快樂與幸福的期望，讓你們相信這個世界總是會芬芳溫馨多于腥臊陰冷的。

還有，你說你和你的媽媽吵架，是不會有什么動人的和好的結局的。呵呵，我可不相信呢。在你寫那句話時，肯定是剛剛和媽媽吵完架吧，也許現在，你正在一邊吃著媽媽給你削好的水果，一邊在讀著史老師寫給你的回復呢。所以，溫情美好的結局，也許并不需要捏造，只需要你去感受，正如媽媽的愛。

最后，請代我向你的老師問好，感謝她（他）精心地為孩子們呵護這個世界的美好。

當然，羅曼·羅蘭說過，世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就是認清世界的真相之后，依然熱愛這個世界。這個世界肯定是有許多丑惡甚至可怕的東西，可是你們現在還是孩子，未來的路還很長，你們現在正是生氣蓬勃的時候，為了生活是樁美妙的事而生活吧，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