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北村早期作品中曾經做過各種先鋒敘事的嘗試,從作品形式到作品內容都充滿了先鋒實驗者的追問和實踐。本文想通過對北村作品進行細讀來發現其作品的先鋒技巧和內涵嘗試。
關鍵詞:先鋒 技巧 敘事
先鋒作家、先鋒作品在20世紀曾給我們的文壇帶來了無限可能和驚喜,而在先鋒作家作品精讀的切口,首先進入我們視野的,恐怕也是他們對作品極端形式的探索了。對于北村先鋒敘事的解讀,無疑也要從此開始。
一、虛構與炫技:小說形式的驚人變革
文學曾經是生活的姊妹,小說與現實生活形式相近,感受和體驗可以互相參考。當然,傳統小說也講虛構,但似乎還在我們能理解能想象的范圍之內,有其可以參照的生活邏輯可言,在文學的起承轉合中,虛構的世界與現實的生活兩相映照,充滿了相互慰藉的意味。但在先鋒敘事的筆下,生活的邏輯和理性思索的邏輯幾乎被破壞殆盡。北村早期作品“者說”系列首先把我們帶入了前所未有的悖論中,一場讀者預期的兇殺案,在作品文字的纏繞中,我們甚至沒有搞清楚教授死了沒有。而《劫持者說》中,邏輯的混亂更勝一籌,追蹤與被追蹤的人面目相似,言語重復。通篇是敘事,作為讀者卻幾乎不知道事件是什么,結局在哪里。
小說故意拆解事物的邏輯關系,文本敘述散亂、破碎、意義消解,北村自己以“技術”來指稱早期的作品,但他作品中的敘述嘗試確實使我們在其敘事的迷津中體會到了他對世界的基本感受——邏輯迷亂,意義缺失。敘事方式是先鋒作家們獨特形象的重要塑造方式。作家的敘述方式,往往和他的人生體驗相關聯,北村在皈依基督前,對人生充滿疑惑,對世界處于無從把握的狀態,作品敘述充滿不確定性。其敘事技巧已經不是在表達傳統意義的虛構,而更像是內心煎熬尋找意義突破所做的努力。
北村最初以抽象混亂的語言工具來表達其獨特的生活感知,在其早期作品中,密密實實的描寫充滿文本,描寫的對象卻是不確定甚至是虛無的,作品的局部清晰,引人注目,全局卻破碎、混亂,世界處于百思不得其解的疲憊中。
二、語言的狂歡:形式解構內容
在先鋒敘事中,體驗—敘述—語言是三位一體的,是作者自身感知和藝術表達逐層展開的過程。作品承載的作者的各種情感、探索等也必須落實到語言上來。北村對語言技巧的熱衷也無例外。
北村早期敘事文本描寫密實,但敘述者的講述好像只圍繞物質、物象本身,人物認知則很模糊或幾乎沒有,剩下的就只有物象表層的纏繞描寫,讀者似乎無法從厚實的物象中理清思路,完整事件。
在傳統的故事中,語言往往對應一個現實世界,因果相關的邏輯讓我們的閱讀和傾聽變得溫順和安靜,人生似乎就在語言中,有幾乎可以聽到的哭聲、笑意和思考。但在北村的敘事中,密實的描寫,只有物象,其與前后的故事情節沒有關聯。語言好像在自己流淌,沒有方向,沒有目標。北村自己也承認,世界不是規律和秩序的良好執行者,所以在作者細節極清楚的敘事中找不到邏輯清晰的整體,如《劫持者說》,馬林和牛二到底誰是追蹤者?朱三是誰?油菜地的女人為什么出現在追蹤現場?都沒有答案。
北村對待故事的態度無疑是他自己獨特的感知方式:形式沖擊世界,內容毫無頭緒,他的故事總是突然展開,又毫無征兆地戛然而止,前因后果在哪里,邏輯的意義伸向哪里,都不清楚。故事只剩下物的自我凸顯,內在的邏輯從不出現,可以說,北村的故事幾乎消弭了我們了解背后意義的所有耐心。
三、先鋒的追問:直面生存的哲學
……黃昏悄悄來臨……便衣警察馬林在無風的下午坐在一塊沒有成形的雕石上,在他的注視下風動石的一側逐漸變紅……當逃犯牛二突然消失在風動石后面的時候,那只樹梟扇動翅膀試圖重新起飛,馬林對它的姿勢真是上了癮。(《劫持者說》)
這是《劫持者說》的開頭部分,事件無處可尋,語言糾纏在作為物象的風動石上,意義不斷在物質表象出現時被打斷。
及至1992年以后,北村重新回到故事和情節,小說的敘述方式也更加樸素。但其語言的使用卻保持了最初的調皮和不馴。小說人物在話語的枝蔓中糾結,語言在意義的道路上愈行愈遠,讀者在幾乎遺忘了事件的開端時,又忽然被一個問句拉回故事本身。
在北村的寫作中,重要的問題就是“生存”這個哲學命題。1992年以前北村的作品充滿了焦慮不安的迷津,沒有答案的問詢直指人心。他用不確定的文字在質疑中尋找事實和真相。對現實的無力把握、無從改變,對世界不信任、失望的情緒使得北村對當下人類生存現狀、自我生存狀態表現出極度不安。
在詩歌的建筑里,我們可以找到無數的門,如果從一道門里走出,又遇上另一道門,那么它是失敗的,迷宮正是這樣一種東西,由語辭建筑的破綻,里面有曲折的回廊,廊下的地上長滿了青草和花,但你只能看見這些,看不到天,在園中之園里,想呼吸是困難的,雖然有很多的門,木質的門,但你打開其中一扇,另一扇就會關閉,只要有一場雨水,花就會腐爛,你在劫難逃。(《孔成的生活》)
北村前期的小說,到處充滿這種隱晦的關于生命、劫難、困境和失敗的比喻,在其筆下,生命就是沒有出口的迷宮,人在其中無謂掙扎,最終難逃一死。
……我是迫于無奈才這樣做的,不這樣做不行,活不下去。如果心死,可以活著,但心死不了。……我不在了,我的尸體還在,那是一個帶罪之身,沒人赦免我,活不下去,真的。(《水土不服》)
生存似乎是一件艱難困苦的事情,死亡也并非天災人禍,而是生命無法為繼的艱苦選擇。北村直視人類的內心,生存被逼進死亡的歧路。在恐懼中北村聒噪不已,話語的密集不僅僅是先鋒炫技的考量,更是一種無望的掙扎和吶喊。
當然,這種不安和歇斯底里的追問在北村皈依基督后有了很大改觀,希望源于尋找的結果,北村認為自己為人類找到了最終的歸宿。這種認知使他的敘事轉向樸素、平靜和內斂,但他并沒有停止對于生存本身的拷問。同時,由于有了信任的層面,北村在展開追索時,不再讓焦慮不安、混亂不堪的話語邏輯充滿文本,而改為平實的故事,但無論其語言外在形式如何變動,作為先鋒寫作,北村依然在精神上保持了追問、思索的狀態。
四、歸宿:北村先鋒敘事中的神性追尋
前文一直強調,和其他先鋒作家一樣,北村在其最初的幾個中篇“者說”系列及《陳守存冗長的一天》等作品中,都充滿了硬邦邦的技巧炫耀。
謝有順認為,北村最初物象突出,語言迷亂,解構對結構步步緊逼,表達出語言自成世界的邏輯。雖然北村努力想在語言的技術層面下建立自己的哲學世界,但故事中語言的自我指涉、因果和邏輯的共同放棄使北村最初的作品幾乎成為純粹的技術迷宮,文學與現實的意義鏈接變得不可能。人等同于物,文字的個體性代替了語言的連貫性,情感冰冷,物質堅硬,愛恨喜怒近于零度,生命惶惑,存在不安。這也是先鋒小說進入文壇的共同特征,但在北村身上表現得格外突出。但筆者并不認為這是北村的妥協,我更加相信,北村的話語游戲深深表現出了他對當下存在狀態拯救的渴望。
北村是一個有困惑又一直試圖突破困境的作家,他試圖進入生存本質的意義質詢中。北村1992年以前的《諧振》《黑馬群》及“者說”系列,都充滿了對生存困境的焦慮和不安,他以作品提出問題,用話語展示困窘;1992年皈依基督的北村在文本上進入重新尋找答案的旅程。為此,他逐一討論了愛情、道德、知識、藝術等精神層面的“信”在人類生存中所起的作用,并鼓勵人類以此為支撐而“活”。但結論令人傷感:愛情是有的,但自私、敏感、脆弱、無力;道德是良心,無從絕對,所謂的圣潔,在喧囂的世界無處安身;藝術、知識也同樣讓人失望,最后北村決絕地轉向了宗教信仰。在北村最后的答案中,他認為,小說和內心一樣,內心的焦躁和自我拷問只有在神那里才能安靜下來,所以人生能在神■找到棲息之地,小說想解答精神的所有疑問也只有從神那里感受豁然開朗、醍醐灌頂般頓悟的喜悅。北村也說:“神格作為一種光,照亮了我們走向終極之路。它將在解構舊的約定的同時建構一套全新的約定。在此,不能將傳統作為一種技巧要素加以繼承,割不斷的只是精神之繩:我們避開了傳統走向終極的道路,這樣才能與傳統在另一時空達成和解,因此,新小說將在終極信念和終極操作兩個方面出示徹底的革命性行動,這是一種出路。”{1}
此時,“……語言本身的激烈騷動隱沒了,所有的詞語開始尊奉常規的語義訴說某種生存真諦。仿佛聽從了神的啟迪,每個語詞都平靜地返回自己的位置,在一個權威聲音的安撫之下安詳地履行職責。能指無心繼續炫人耳目的自我表演,因為終極所指輝煌地出現了。這個終極所指如此宏偉,以至于所有的能指如同百鳥入林似的隱入它的影子。在北村那里,這個終極所指無疑是主的旨意。他將自己奉獻出去之后,他的小說承擔起宣諭這個旨意的義務。這使他的小說恢復了深度。只要北村堅信自己的小說是福音的傳播,他就可以信賴手邊的詞語。”{2}
{1} 北村:《神格的獲得與終極價值》,《文學自由談》1990年第2期。
{2} 南帆:《沉淪與救贖——讀北村〈施洗的河〉》,《當代作家評論》1993年第5期。
基金項目:該論文為作者校內課題《方言對于塑造城市文化形象的作用研究——以青島方言為例》(編號QDGW2014S07)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沙立玲,碩士,山東青島港灣職業技術學院講師,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
編輯:杜碧媛 E?鄄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