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最亮的星

黃子洋

關于童年，印象最深的片段是四歲那年，通往外婆家的那條路。印象中那條路很遠很長，我問爸爸為什么我們不坐車，爸爸蹲下身來，拍拍自己的肩膀大聲說：“爸爸來當你的車好不好？”我歡呼一聲爬了上去，而媽媽就站在一邊含笑看著我們。于是我穩穩當當地坐在爸爸的肩膀上，像小司令一樣率領著爸爸媽媽向著城市另一頭的外婆家前進。一路上，我從爸爸肩上溜到他懷里，從他懷里爬到他背上，又從他背上溜到地上，再從地上爬到媽媽身上。就這么輪換著，伴隨著爸媽的喘氣聲，到了外婆家。

那時候年紀小，沒有看出父母笑容里的那點憂傷。很久之后我才知道，當時爸媽掏遍口袋，也只有一元錢。

吃完飯，爸爸媽媽牽著我回家。走出了那個小院，爸媽不約而同地長長舒了一口氣，抬起頭來相視一笑。媽媽問我：“兒子，你還想來這里嗎？”“不想來了……外婆好像不太喜歡我。”我緩慢地吐出幾個字。“好，那我們回自己家！”媽媽抱起我，指著遠遠的天邊說，“你看，那顆最亮的星星下面，就是我們的家。”我似懂非懂地點頭，趴在媽媽的肩頭沉沉睡去。入夢之前，只覺得媽媽眼眸中的光，比那顆星星還亮。

不久，爸爸去外地打工了，媽媽忙著自己的生意，而我也成了一名小學生。

爸爸總是星期一早上送我去學校然后直接去外地，星期五準時在校門口等我放學。這慢慢變成了一個約定。每周五下午，我都比平時更早地理好書包，比平時更期盼著最后一節課的下課鈴聲，只希望能早一分鐘看到爸爸高大的身影。

而平時的日子，因為沒有爸爸的出現，我總是一個人安靜地在學校寫完作業，然后到學校對面的小店吃一碗面。媽媽每天給我十塊錢，我總是點便宜一點的面，然后偷偷存下幾塊。這樣下次爸媽再沒有錢也不用擔心，因為我的儲蓄罐正在一點一點滿起來。

吃完面，我背著書包，踏著星光走著，有一顆沒一顆地仰頭數天上的星星。每當走到最亮的那一顆星星下面，我就知道到家了。用掛在脖子上的鑰匙打開門，明知道沒有人回應也會喊一聲“我回來了”，然后抱著一家三口的照片乖乖地爬上床去睡覺。

一年年過去，星光下獨自回家的我的身影越拉越長，爸爸的工程也越做越大，家里生活條件終于慢慢好了起來。我以為爸爸很快就要回來了，我們一家三口又能開心地團聚了。直到那個電話……

“你好，你是誰？”我接起爸爸響了很久的電話。

“你是他的兒子啊？哈哈！”電話那一端的聲音，似乎很陌生，又似乎很熟悉。我慌張地把電話丟了出去，仿佛這樣就能甩掉剛剛印入腦子的那個事實。

我覺得胸口悶得透不過氣，打開窗戶，卻突然發現，以前的璀璨星光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消失不見，整個天空全是黑沉沉一片。

夜空中最亮的星，你能否聽清，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獨和嘆息？

接下去的日子里，似乎真的只剩下了孤獨和嘆息。家，成為了戰場。能敲的能砸的能摔的東西各自發揮了它們的最后功能。而目睹一切的我，在無數次勸慰、哭泣、拉架失敗之后，只能站在一旁冷冷地看著這對氣急敗壞的男女。當年星空下一家三口的其樂融融，幻化為一個夢境。

在最絕望的時候，我爬上房間的窗臺，望著街上的車水馬龍……遠遠有風吹來，抬起頭，暮色沉沉。可頭頂上那一點光是什么？是那顆代表家的星星嗎？好久不見你，即使藏在烏云之后，我還是找得到你。只是如今，你只能反射出我的孤寂。

今天我還能寫下我的故事。以后的日子一天天都會這樣過去。我努力考上了重點高中，向著更高的目標前進。日子并不是沒有憂郁，但我也會學著裝出瀟灑。因為無論如何，我有一個溫柔會撒嬌讓我每個周末都要回家的媽媽，還有一個燒得一手好菜幾乎對我有求必應的爸爸。

或許他們看到了已經被我捏得邊角發皺的全家福，和那個滿滿的儲錢罐。

所以即使他們不相愛了，但他們現在還沒有分開。

我不知道故事的結局會是怎樣。又或者，什么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結局。但是每當我抬頭看著星空，都會想起那么多年前，吃完面條后穿過大街小巷尋找家的方向的那個小小身影。他的脖子上除了紅領巾，還掛著一把家里的鑰匙。他的手上還緊緊攥著不舍得用掉的那幾塊零錢。

指引他前行的，正是夜空中最亮的那顆星星。

（指導教師：杜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