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做他的汪國真比較好

黃亞洲

汪國真走得突然，連著幾家媒體要我談幾句汪國真，其中數浙江影視頻道記者的最后一個問題有意思：假如汪國真此刻健在，你最想跟他說的一句話是什么？

我說：我會對他說，還是做他的汪國真比較好。

為什么不呢，汪國真就是汪國真，他的價值就是他永遠熱衷的理想主義，以及在他的鏗鏘的或者柔情的詩句中實踐他的呼號，從而俘獲了整整一代少男少女的芳心，或者說，鼓動了整整一代熱血青年的上進心。他的詩作是跟生活搓揉在一起的，尤其是年輕人的生活。在無數臨別贈言上，在決心書請戰書甚至情書中，在大大小小的被眼淚打濕的日記本上，總見他的詩句昂著頭挺著胸，充滿激情與憧憬。

如果太陽被裁成一條又一條均勻的紅色，長長短短排列，那就是汪國真的詩句，碰著起火。

這就夠了，汪國真已經在年輕人躍動的心靈上，構建了足夠大的舞臺，而他就是那個揮動手臂的人。我親耳聽見在一次校園活動中，當主持人介紹到“汪國真”三字時，掌聲與歡呼聲突然掀起的驚濤駭浪。

這不是我們的文藝作品夢寐以求的心靈諧振效果嗎？至于有人說汪國真的作品只是警句，只是歌詞，不先鋒，不藝術，不朦朧，不奇巧，不深邃，不能激發人們更深層次的感覺，這就要分析了。這些評說，有幾分道理，但是，你想，中國的詩人隊伍大了去了，完全可以有足夠多的詩人去探索去先鋒，寫出別樣的震動人們靈魂的詩作，但不能要求汪國真就非得這樣來“超越自己”，依我看，汪國真沒有必要摻乎其中，汪國真就做他的汪國真好了，他的真切奉獻就在于他的實實在在的勵志，他對青春的鼓動，對愛情的謳歌，對希望的熱衷，對生命的贊美。

我曾經跟他聊起過詩壇上的種種說法，問他有什么看法，他很淡然，仿佛早有預料，也仿佛根本不放在心上。他在我遞給他的專門給女兒準備的簽名本上，簽下名字，一筆一畫寫得很認真。我女兒那時候是中學生。這就足夠說明問題了。整整一代人歡迎他的鼓勁。

汪國真這樣歌唱：我原想收獲一縷春風，你卻給了我整個春天;我原想捧起一簇浪花，你卻給了我整個海洋;我原想擷取一枚紅葉，你卻給了我整個楓林;我原想親吻一朵雪花，你卻給了我銀色的世界。

整整一代人呼應：生活多么美好，友誼多么真誠，前途多么廣闊，生命多么燦爛！

汪國真這樣歌唱：沒有比人更高的山，沒有比腳更長的路。

整整一代人呼應：我們有這個雄心，我們有這個準備，我們有這種追求，我們有這種高尚！

這種呼應我是聽見了的，有點山呼海嘯的味道，而現在，有人對于汪國真的鶴離所發出的感嘆是這樣的，說“整整一代人的理想就此死去”，這我實在是不認同的，標題黨吧？過于聳人聽聞了吧？

誠然，汪國真詩體的熱潮有起有伏，上世紀90年代初為一個高峰。那時候的一代青年人，現在已經成為面臨嚴酷社會現實的一代中年人，是事實;他們的人生追求與藝術喜好各有分化，也是事實;但要說理想主義就此死亡，那還早著呢。且不說當下拼搏中的中年人里依舊大有熱血之士，一說什么情況就會摩拳擦掌跳將出來，我們見到的多著呢，而看看現在的校園一代，也仍然有許多人歡喜著汪國真，抄著汪國真贈著汪國真深情朗誦著汪國真，一直到現在還是有海量的少男少女為汪國真詩作里的純情、激情、熱情著迷，這又是什么緣由呢？是不是理想主義不會死亡而汪國真就不會死亡呢？祝賀你朋友，搶答對了，加10分。

理想主義總是頑強地植根于年輕一代，與青蔥在一起，與新血在一起，這大約是不會錯的。說大點這是一個民族的希望所在，再說大點這是人類的希望所在。只要理想在，希望就在，熱血就在，鏗鏘的詩情就在，汪國真就在。

所以我說，汪國真不必做別人，就是做他的汪國真比較好。因為在中國，理想不死。

再說汪國真的詩，也不要只看到他的簡單。其實他的簡單是簡約，是簡練，簡單里頭大有講究。他自己說過，他的寫作受李商隱、李清照、普希金、狄金森的影響比較大，也就是悟于李商隱的警策、李清照的清麗、普希金的抒情、狄金森的凝練。可見，汪國真的詩作也不是隨便誰都能學得來的，就如有的草書“大家”要他沉下心寫幾個正楷就要他命了。我們還是要承認，汪國真的詩作里有真正的藝術。沒有幾把刷子，是不會有整整一代人為他山呼海嘯的。年輕人也不是傻子。

汪國真走了，心疼。說中國的理想主義就此終結了，更心疼。不對，朋友們，事情不是這樣的。

汪國真無論在中國當代文學史里，還是在中國當代文學史外，都是一個巨大的存在。

（選自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