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校
[摘 要]新樣態史料之“新”凸顯為信息時代的時代特征。借助信息技術、數字化技術生成的新樣態史料,與傳統史料相比,不僅是外在形態的變革,擴大了史料的邊界,也使歷史書寫者變成了信息消費者。伴隨大數據時代的到來,新樣態史料將會成為史料家族中的“新寵”。雖然新樣態史料對傳統史料的影響是顛覆性的,但絕不可能遮蔽傳統史料的價值,歷史書寫者應使新樣態史料與傳統史料相得益彰,并借助新樣態史料的便捷,推進歷史書寫。
[關鍵詞]新樣態史料;傳統史料;信息時代;數字化
[中圖分類號]K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3541(2015)04-0071-07
20世紀80年代,年鑒學派第三代大師雅克·勒高夫 “史料革命”之斷言,在大數據時代得到進一步證實。數字化技術帶來了信息生成與獲取的前所未有的技術手段,使傳統意義上的史料,從內涵到外延,正在發生革命性改變,催生了新樣態史料的問世。新樣態史料內容上凸顯為前所未有的擴充,彰顯信息時代、網絡時代“知識爆炸”等特征,帶給歷史書寫新的課題。依據個人的理解,所謂新樣態史料指的是與傳統史料存在方式、表現形式有巨大差異的、依賴現代化信息技術生成的,用于歷史學研究的各種新型的、帶有數字化特征的新型歷史資料。與以紙質文本為主體的傳統史料相比,新樣態史料外在形式呈現出“新”的樣態,內容則以多元化、多樣化的“新”呈現給歷史書寫者。具體而言,新樣態史料包括網絡時代、自媒體時代、社會網絡時代,借助各種現代信息技術手段生成的,以電子文本為主體種可用于歷史書寫的資料。這些資料以新的樣態展示自己的價值,廣大歷史書寫者以新的思路、新的手段,將各種新樣態史料運用于歷史書寫。
一、新樣態史料生成線索之簡單梳理
新樣態史料是信息技術、數字化技術的產物。就發展線索而言,新樣態史料的出現,與以電子計算機為代表的現代信息技術及其普及相輔相成。早在20世紀70年代,歐美國家即已將檔案,以及各種數據的存儲與計算機聯系在一起,開始使用計算機傳輸某些數據資料[1]。這些資料今天看來不免有些粗糙,但作為歷史書寫不可或缺的第一手資料,沒有人產生過懷疑。歷史資料第一次與紙質文本發生分離,影響一定是革命性的。到了20世紀80—90年代,計算機及其技術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迅猛發展,計算機不僅成為PC機,而且容量大增,運行速度呈幾何級數增長。此間,對新樣態史料產生決定性影響的技術革命有三項:一是計算機多媒體技術逐步成熟,新樣態史料由此進入了成熟期,達到多樣化、普及化程度;二是網絡無孔不入,逐步成為人們日常生活的組成部分,數量可觀的新樣態史料借助互聯網得以快速傳播;三是在前兩項技術革命的基礎之上,各種數據庫、專業性學術網站的誕生。可以認為,真正意義的新樣態史料是在20世紀80—90年代走進歷史書寫者視野的。進入21世紀,信息技術發展速度前所未有,新樣態史料則借助信息技術,由走向成熟,到全面發展,尤其是電子出版物的大規模發展,新樣態史料成為歷史書寫的重要資料,逐步得到歷史書寫者的認可。與20世紀相比,21世紀的新樣態史料在多樣化、多元化基礎上,注意到了專門化,往往突出表達問題意識,此即人們經常接觸的專業性數據庫。“大數據時代”的到來,昭示出歷史學研究必定要和各種經過計算機處理的數據聯系在一起。數字化技術的發達,改變、拓展了數字化自身的意義,數據不再是狹義上的數量值,而是對應各種信息客體的數字比特的結構化集合,傳統意義的史料概念由此發生了前所未有的變化。
簡單回顧新樣態史料生成線索,有理由相信,不久的將來,以電子文本為主打的新樣態史料,會成為歷史書寫的“當家史料”。電子信息技術、數字化技術對歷史書寫產生了重要影響,一些新的學科領域將應運而生,比如,自媒體史料及其相關研究等等。
本文所論歷史書寫,主要包括兩方面內容:一是歷史學家、專業史學工作者所從事的專業研究活動,對人物、事件的來龍去脈的考察研究等;二是歷史學的專業研究活動,這些專業研究活動,往往最終形成物化的研究成果——專業論文、著作、報告等為書寫歷史的主要內容。歷史學的這兩項活動均依賴對歷史資料的占有,因此,在網絡時代、信息時代,歷史書寫者必然會游走于新樣態史料和傳統史料之間:既要關注傳統史料,也要關注新樣態史料的價值和作用,某種意義上講,當下的歷史書寫已經須臾離不開新樣態史料;新樣態史料會使歷史書寫效率大大提升,并促進歷史書寫的進步。
二、新樣態史料一般特征
所謂傳統史料,主要指以紙質文本為載體的,以文字敘事為主的歷史資料。與傳統史料相比,新樣態史料之“新”使傳統意義的史料外在形態“面目全非”。 “新”是考察新樣態史料的起點。
第一,生成路徑新。新樣態史料借助數字化、現代化信息技術、電子技術生成,無論是音像資料、各種微博、微信和視頻,還是以PDF為代表的各種原始史料復制品,徹底擺脫了傳統紙質文本依賴印刷術的生成路徑,呈現出多元化與多樣化勢頭:可以是大眾傳媒的官方錄制,也可以是各類人群的自拍等等,與傳統悠久,依靠印刷術生成的紙質文本資料大相徑庭。尤其重要的是,許多新樣態史料與網絡息息相關,新樣態史料借助網絡等信息技術日新月異。網絡強大的鏈接功能,集聲音、文字、影像于一體的多面性、立體性信息傳遞模式,使傳統的平面化史料生成乃至生產樣式發生了改變。數字化、信息技術、網絡等為史料生成開辟了新的路徑,使史料有了全新的外在形態。
第二,存在與表現形式新。新樣態史料的具體存在、表現形式可分為兩大類:一類是通過數字化和信息技術手段復制的各類紙質文本,即所謂電子副本,“電子再版物”的概念及現實,已經在事實上標注了新樣態史料的存在;另一類則是利用各種數字化和信息技術手段“原創”的各種信息資料,既可以是語音、影像,也可以是文字文本,凸顯的是信息時代、大數據時代、自媒體時代的技術物化成果的優勢。借助現代化信息技術,新樣態史料呈現出與傳統史料迥然不同的外在形態。由于新樣態史料“加盟”,傳統意義的史料在“擴容”的同時,結構上的變化印證了新樣態史料“新”的價值意義。憑借信息技術、數字化技術和網絡,以及不好預知的未來的新媒體技術,新樣態史料不僅有原創,還通過復制,使原有的傳統文本改變存在狀態,成為新型技術包裝的新樣態史料——新瓶裝老酒。令人欣慰的是,新樣態史料有時并非是簡單的原始資料的副本,許多電子文本對傳統紙質文本資料進行了整合、匯編,并通過專題形式突出問題意識,為歷史書寫者創造了便利。最為重要的是,相當多的新樣態史料存在于超現實空間內,如網絡、多媒體等,史料的存在空間發生了改變。至于以視頻、微博、微信,以及自媒體時代生成的各種史料,則在多層面表現出新樣態史料的創新之處。
第三,凸顯數字化技術特征。新樣態史料的生成過程,主要是各種史料的數字化過程,涉及數字的轉換、存取、處理、傳輸、控制和壓縮等一系列高新技術。離開了數字化技術,談不上信息技術及其革命,樣態史料也無從談起。俄羅斯當代學者把這種新樣態史料稱之為“數字化史料”“電子史料”“計算機史料”[1]。具有現代意義的歷史書寫已經建立在現代信息技術、數字化技術的基礎上,歷史書寫者正在自覺運用信息技術、數字化技術從事歷史書寫。今天,人類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均可用0和1之間的數字表達,真正的簡單化原則使史料的外在樣態進入一個全新的時代[2]。
第四,新內容的增長趨勢。新樣態史料借助現代化信息技術不僅改變傳統史料的外在形態,而且也擴大了史料的邊界,充實了史料的內涵——各種信息,或通過信息技術轉換為信息的各種資料、文本等,都成為新樣態史料的組成部分。歷史學書寫所采用史料一直伴隨著科學技術的進步,邊界逐步擴大,內容日漸擴充。圖像、音像、影視等相繼進入史料范疇,打破了史料的紙質文本和文字表述的界限,大數據時代在提升數據地位的同時,也使新樣態史料在內容上體現“數據”的特征。今天的新樣態史料,來源寬泛,內容結構多重,“海量”的信息、數據特征同樣適用于新樣態史料,內容上的增長趨勢毋庸置疑。因此,新樣態史料在內容增長的同時,“新”不僅是外在形態,也一定是內容結構之“新”。
第五,電子文本異軍突起。新樣態史料依賴數字化、信息化技術生成發展,電子文本由此成為新樣態史料的核心文本。和“前電子文本時代”生成的各種傳統史料相比,電子文本異軍突起,已經得到歷史書寫者的認同:既注重電子閱讀,也實踐電子書寫。史料本身是信息載體,傳統史料載體的紙質文本地位不曾動搖,呈現的是紙質文本時代特征。借助信息技術、數字化生成的電子文本,成為新樣態史料的核心內容,電子文本不僅承載文字,還承載著紙質文本無法承載的聲像、影音等信息,因此,作為新樣態史料,在歷史書寫過程中,電子文本將發揮更多的作用。
歷史學書寫總會面臨不斷呈現的各種新資料、新材料,且一定帶有時代特征。王國維先生有云:“吾輩生于今日,幸于紙上之材料外,更得地下之新材料。”[3](p. 2)王國維把地下出土文獻稱為新材料,反映的是那個時代的特征,當下借助數字化技術誕生的各種新樣態史料,折射出信息時代的特征。社會不斷進步,時代一定會奉獻給歷史書寫者有別昔日的新樣態史料。
三、新樣態史料與傳統史料之差異
新樣態史料之“新”,突出表現為借助信息化、數字化技術得以生成。與傳統史料相比,新樣態史料有如下不同之處:
第一,數字化技術的決定作用。傳統史料要么出自造詣深厚史學家之手,要么出自政府檔案,抑或出自譜牒方志、私人筆記等等。傳統史料林林總總,共性特征不外乎兩個:一是作者受過專門訓練,從事歷史書寫的史家即使不是史官,也是學養天分深厚的知識分子;二是以紙質書寫為主,是書寫者蹲書齋,“讀書破萬卷”的結晶。新樣態史料則一改傳統,疏離了筆墨紙張:可以是數字化壓縮文本,可以是影像、視頻、微博、微信等信息資料,可以是當事人現場錄制,也可以通過網絡截取;有原創,也有非原創。傳統紙質文本資料的書寫者絕大多數為專業工作者,新樣態史料創作者卻不一定受過嚴格、專業的歷史學訓練。比如,自媒體時代,某人手機不經意之間、純屬偶然的一次抓拍,很有可能是重大事件結點;某人利用微信、微博發布了一條信息,揭示了某個事件的真相,具有珍貴的史料價值不足為奇。因此,新樣態史料在生成方式和路徑方面,與傳統紙質文本史料大相徑庭,是對傳統史料的離經叛道。新樣態史料和信息時代其他諸多文化樣態一樣,體現了技術與文化的結合,彰顯的是數字化特征,一種聲音,一個場景,一段視頻,一個微信,一段微博,均可通過數字化技術變成數據,可以儲藏、輸送,還可以隨時復制,最后還可以改造。如此一來,聲音和影像、思想和行動,全部數字化,并成為新樣態史料的主要來源。
第二,保存方式不同。傳統紙質文本史料的保存方式毋庸細述,“家藏萬卷書”形象地說明了傳統紙質文本的保存方式——書本的收藏與保存,“書”與“本”的外在形態不可動搖。依賴現代信息技術生成的新樣態史料,保存方式的變化可謂判若兩廂。新樣態史料儲存更加容易:移動硬盤、各種壓縮光盤、云儲存、數據庫、信息庫等,乃至今天無法預知的、新的數字化保存方式或手段,并在諸多層面呈現大數據時代信息的“海量”特征。此外,還包括了一種極其特殊的、前所未有的“保存”方式:在線閱讀。這些儲存方式,對于傳統史料是不可思議的。今天,一個筆記本電腦、一個大容量移動硬盤,儲存信息量之大,實難一言以蔽之。通過快捷、便利、經濟實惠的網絡資源,一個人擁有一家小型專業圖書館、專業性的資料室輕而易舉。比如,“二十四史”、四庫全書的光盤,體積小、造價低,方便快捷。傳統的紙質文本則不具備這種優勢和便利。可以預見,大數據時代,各種信息容量巨大的數據庫、信息庫,日益發達的數字化出版物,必將成為新樣態史料的“新寵”。在數據庫和信息庫中,傳統的文本文獻電子副本不可或缺,大量的音像、影像信息也會充斥其中,立體化的資料結構,既讓歷史書寫者應接不暇,也會有更多的選擇機會。
第三,史料搜集手段、方式的改變。傳統紙質史料當家的時代,史料的搜集基本以閱讀、抄錄為主,“埋頭故紙堆”,形象地描繪了歷代歷史書寫者搜集史料的艱辛勞作。誠然,今天的歷史書寫者首要工作依然是搜集、占有各種史料,但史料樣態發生了根本變化,文字資料“抄錄”已不再是原始的手工勞動,對影像、影音資料的占有,必須采用新的技術手段。比如,對某個重要歷史事件影像資料的搜集、使用,原始的“抄錄”手段顯然于事無補,必須采用新的技術手段,如掃描、拍照(手機拍照)等——傳統史料時代不曾想象的“抄錄”手段。史料搜集手段的變化與技術化,昭示了新樣態史料價值表現方式與傳統史料千差萬別。當下需要解決的問題是,確立一種實用的、大多數人認同的援引范式。
第四,閱讀方式不同。借助現代化信息技術誕生的新樣態史料,給歷史書寫者帶來的第一個革命性變化是閱讀方式的變革。從內容上看,新樣態史料既有傳統文本文獻的電子版本,也有原創的影音、影像資料、各種微博、視頻;既可以在線閱讀,也可以下載后隨時閱讀。總之,新樣態史料閱讀是伴隨新的、數字化技術產生的一種新的閱讀方式,顛覆了傳統的“手捧書本”的閱讀模式;在閱讀史料的時間與空間層面,真正實現了全天候、零距離。和“前電子時代”閱讀方式相比,文本存在、表現形式的改變,令電子閱讀異軍突起。電子閱讀、讀圖、影視、影音、視頻等,成為歷史書寫者必備的基本功,多樣化、多元化已成為現實。人類閱讀史上,紙和印刷術的發明與使用堪稱里程碑。紙和印刷術發明和普及后,十幾個世紀的時間里,閱讀、讀書指的是閱讀紙質文本,凸顯“書”與“本”的地位和作用。進入新世紀后,電子閱讀迅速崛起,對紙質文本閱讀產生的沖擊令人始料未及。到底怎樣評價這種革命性、顛覆性的新的閱讀方式?今天下結論為時尚早。“前信息時代”,歷史書寫者搜集史料過程主要是“人—書(本)”之間的關系;信息時代,歷史書寫的史料搜集,則是一個多樣化的存在,傳統紙質文本的閱讀沒有退出歷史舞臺,“人—(軟件、硬件)設備”、“人—機”之間互動式閱讀,一定會與傳統閱讀方式共存。
第五,傳播載體不同。與傳統史料的傳播途徑、載體相比,新樣態史料的傳播載體凸顯多樣化特征:大眾傳播媒介(如電視、廣播等)、網絡、手機,以及其他數字化傳播媒介等。其中,以網絡傳播為最。借助現代化數字技術,可以稱之為史料的各種文本、資料,差不多均可通過數字技術,轉變成為電子文本,通過網絡快速傳播。我們把史料搜集者視為“受眾”,但網絡時代的“受眾”概念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各種形式新樣態史料的搜集者、占有者一方面是“受眾”;另一方面。則充當著“傳播者”——“信息提供者”和制造者的角色,可以把自己占有的資料,經過數字化加工,借助網絡傳播,進而躋身信息“傳播者”行列。傳播載體的變化,使歷史書寫者具備了非同以往的雙重身份——數字化時代信息的使用者、制造者。
第六,多元化、多樣性。新樣態史料的問世,使傳統紙質文本史料一家獨大的局面成為過去。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內,紙質文本為載體的傳統史料一統天下的局面幾乎不可撼動,即使各種實物資料、電影資料、影音資料等史料的加盟,也未曾改變紙質文本的“霸主”地位。新樣態史料問世后,除了對某些紙質文本資料電子化之外,還包括了形式多樣的影視、影音、視頻等信息資料,以及自媒體時代、社會媒體時代的各種作品、官方和私人微博等等,可謂五花八門,不勝枚舉。如同信息時代令人眼花繚亂的各種信息一樣,新樣態史料從形式,到內容異彩紛呈,令人應接不暇,傳統史料的“霸主”地位發生動搖。因此,歷史書寫伴隨著新樣態史料的多樣化、多樣性,步入一個新的歷史時期。
新樣態史料與傳統史料諸多差異,揭示了新樣態史料的外在形式之新,促使歷史書寫者重新認識史料的存在方式,并依據新的外在形式,改變搜集、引征資料的手段。
四、優劣并存的新樣態史料
如同電腦、網絡在人們不知不覺間進入人們的日常生活一樣,新樣態史料也伴隨“社會媒體”、“數據”等“熱詞”走進歷史書寫者的視野。然而,如同網絡正負效應并存一樣,新樣態史料絕非完美無瑕,相應價值評判是必要的。
第一,新樣態史料的優勢:一是客觀性強。借助數字化技術、信息技,絕大原創多數新樣態史料——影像、影音、各種視頻資料等“聲情并茂”,生動形象,許多現場實錄性質的資料,史學研究追求的“客觀性”獲得了直觀性路徑。比如,研究當代史,多么細致的文字描繪,和現代化的影視技術相比,都會遜色許多。此外,在歷史場景的表達、表述方面,新樣態史料的各種記述既聯系宏觀,也直接關注微觀,例如,戰爭場面、社會生活、飲食男女等等,足以讓傳統史料自嘆弗如。尤其是對當代史的研究,各種紙質文本資料誠然不可或缺,各種解密檔案的重要性毋庸諱言,但借助現代化信息技術生成的寶貴資料,第一手性、原始性、直觀性、客觀性等,也為從事歷史書寫、歷史研究提供了無可替代的資料。此外,如果說,紙質文本承載的信息具有平面化特點,那么,許多新樣態史料的表現形式則是立體的、多維度的、直觀的、豐富的。當然,信息時代、數字化時代之前,各種影像資料、音響資料也是存在的,但質量、數量卻無法與當下新樣態史料相提并論。
二是后工業化時代文化產品的復制性。新樣態史料中的某些元素本質上屬于后工業化時代的文化產品,如影視、視頻、電子出版物等。后工業化時代的文化產品以快速復制、快速傳播為要義,批量次復制,使各種文化產品得以大規模傳播。傳統史料也具有可復制性,但與信息時代的新樣態史料相比,難以同日而語。新樣態史料中許多內容,既可以簡單復制,也可以批量次復制,甚至無限制地復制。當代法國后現代思想家本雅明有一個著名的論點,即當代藝術品可以像生產線一樣機械性復制。新樣態史料的復制與傳播印證了本雅明的論斷。
三是廣泛的參與性。傳統的紙質文本資料主要依靠訓練有素的歷代史家,皓首窮經,或埋頭故紙堆,或親身踏查研究后完成。新樣態史料生成路徑和表現形式則凸顯了廣泛的參與性:“作者”(抑或“制作者”)學養天分已不是決定性因素,只需掌握一般技術即可;“生產者”——“書寫者”(確切地說,應是信息制造者)身份各異,可以是專業技術人員(如攝影師、記者等),也可以是覆蓋全社會的“天眼工程”,有心或用心的“草根”一族,經意或不經意之間拍攝的某個場景、畫面,不僅是歷史的畫面,很有可能是社會發展的“拐點”,這一切在傳統紙質文本當家的時代不可想象。至于各種名目的電子文本,則是通過數字化技術,將傳統紙質文本史料壓縮成為電子文本,以網絡為主渠道進行傳播。在此過程中,參與者需要掌握的是數字化技術,沒有必要是受過歷史學專業訓練專業人員。網絡為更多的人提供了廣闊的平臺,為各種信息制造者提供了平等的機遇。不唯如此,歷史書寫者在搜集史料過程中,還可以通過互動的形式,參與新樣態史料的傳播。這種互動式參與,傳統史料時代望塵莫及。
四是對時間和空間的超越。新樣態史料對時間和空間的超越,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新樣態史料的提供者、制作者制作各種史料的過程不受時間和空間的限制。除部分電子副本的制作外,其他各種屬于新樣態史料范疇的資料:視頻、音頻、影視、微博、微信等,生成的時間與空間既有必然性,也有偶然性,且以偶然性居多。也就是說,對各種制作者而言,制作新樣態史料并無時間與空間的規定。二是歷史書寫者搜集、整理各種新樣態史料不受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和搜集傳統史料蹲書齋、進圖書館、檔案館不同,可以利用網絡、電腦,隨時隨地搜集各種新樣態史料,絕無時間和空間上的特殊限定。此外,網絡是新樣態史料的重要傳播路徑,歷史書寫者往往在網絡這一虛擬空間內獲得新樣態史料,堪稱史料搜集的“空間革命”。
第二,新樣態史料的劣勢:一是局部性、碎片化。除復制、紙質文本電子化之外,絕大多數原創性新樣態史料屬局部實錄,不可能是歷史與社會變遷的整體展示,許多時候是碎片化記錄,局部多于整體。這是新樣態史料制作者所在時間、空間的局限性決定的,一個人閱歷的有限性,不可能把社會變遷的整體過程一覽無遺。另外,即使是客觀記錄,歷史寫作過程中,篩選、甄別仍不可或缺,探究社會變遷背后的推動力量,依然是歷史書寫者義不容辭的責任。“探尋流變社會背后不變的本質”,各種新樣態史料的“制作者”無法完成。與傳統史料相比,一些新樣態史料缺少了史料本身應有的厚重,失去了耐人尋味的咀嚼。對歷史學家所熱衷的“歷史規律”“社會動因”等抽象概念的表述,某些新樣態史料注意力無多。因此,歷史書寫者運用新樣態史料過程中,對表象終極原因的追問,必須超越新樣態史料的局限。
二是精彩的瞬間與經典的片段并不等于一般意義上的經典。包括各種影像資料、音像資料在內的諸多有別于紙質文本資料的新樣態史料,的確給人們留下了精彩的瞬間與經典的片段,令歷史書寫增色許多,但要使某個、某種原創新樣態史料成為《史記》《資治通鑒》、希羅多德《歷史》這樣千古傳誦的經典史籍,至少短時間內難以辦到。比如,伊拉克戰爭,歷史書寫者可能會整合成紀錄片,但此時的“完整作品”,早已與“現場實錄”別若天淵,即使稱為經典,也只是若干經典片段的重組與重構。至于電子副本、復制文本,不屬于原創,充其量是經典的新樣態形式。
三是降解了人們必要的想象能力。各類影像資料、影音資料是新樣態史料中最有生命力的組成部分,頗能體現新樣態史料的新鮮特色。影像資料、影音資料具有獨特的珍貴性,但也因其直觀、直白、簡單、明了,降解了應有的思考、追問、咀嚼。尤其是和閱讀詰屈聱牙、典故疊加、意義深沉的古籍相比,作為史料的影像、音像資料,絕大多數時候似乎不需要沉思式的、復雜的腦力勞動,有意無意中降解了人的想象力。影像、影音資料大行其道,首先是現代化傳媒技術發達的產物,其次是對讀圖時代的回應。人們對“讀圖時代”褒貶不一,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讀圖時代”帶來的是閱讀輕松,失去的卻是回味與聯想,以及無以復減的靜觀與沉思。因此,絕對地依靠影音、影像資料,無法真正完成歷史書寫。
四是新樣態史料的保存、使用的技術條件保證。電腦、云儲存、光盤、移動硬盤、數據庫等,是新樣態史料存在的物質條件,歷史書寫者在運用新樣態史料時,必須掌握一般普及性技術外,還必須依賴相應的技術設備,一些壓縮文檔離不開相應的解壓軟件。否則,即使占有了豐富的史料,無法讀取,任何史料都會一文不名。如果閱讀、儲存設備出現故障,歷史書寫者的閱讀會隨之終結。不僅如此,閱讀以電子文本為主的各類新樣態史料,還有一個必不可少的前提條件:對電——能源的依賴。當然,一些大容量蓄電池,可解燃眉之急,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有人設想用太陽能驅動電子設備,而太陽能設備同樣不是萬能的。這種對電子計算機及其相關設置的依賴性,既是新樣態史料的“短板”和最大缺陷,也是無法與傳統紙質文本資料比擬之處。
五是新樣態史料的“雙刃劍”效應。前文已述,新樣態史料是信息時代、網絡時代科學技術的產物,任何科學技術的物化成果,對于人類而言都是“雙刃劍”。這樣的例證比比皆是:化學工業、核能等。當歷史書寫者對各種新樣態史料表現出欣喜時,殊不知新樣態史料也存在難以克服的種種缺陷:歷史書寫者對新樣態史料產生某種依賴時,殊不知新樣態史料并非是史料的全部;新樣態史料中某些內容,明顯帶有后工業化時代的特征,比如,迎合大眾消費口味的、帶有獵奇性質的影視作品等,但歷史書寫無論如何不會以大眾消費口味為圭臬。凡此種種,作為現代科學技術產物的新樣態史料,“雙刃劍”屬性與生俱來,只有充分認識到這柄“雙刃劍”的優和劣,才能順利完成歷史書寫。人類似乎永遠走不出因科學技術產生的悖論性怪圈。至于網絡黑客、病毒等,新樣態史料使用者也不得不防。
新樣態史料無疑是史料家族中的“新成員”。作為伴隨高科技誕生的新生事物,新樣態史料優與劣同在,不足與特長共存,正確認知劣勢與不足,將成為歷史書寫者在信息時代、大數據時代的必修課。
五、新樣態史料一般認識
史料是建構歷史、書寫歷史的基礎材料。新樣態史料為歷史書寫提供了新的資料,對歷史書寫提供了新的視角和契機。
第一,新樣態史料豐富了傳統史料的內容,擴大了原有史料的邊界,必將與傳統史料相得益彰,相輔相成。尤其屬于影像、影視、視頻等借助現代化傳媒技術、信息技術生成的各種新樣態史料,與傳統史料相比,“新”的優勢正在為更多歷史書寫者所接受。這些前所未有的新史料,為歷史書寫提供了更多、更新的資料。新樣態史料中的某些要素彌補了傳統史料的不足,特別是影視、影音和視頻資料,傳統紙質文本望塵莫及。
第二,歷史書寫過程中某些最基本的方法、技術并未過時。歷史學研究方法之于新樣態史料,最基本的方法是辨偽。即使是“現場錄制”的影像、音像資料,使用過程中必要的辨偽仍不可或缺。各種現代化技術、“PS”技術等,往往以假亂真,擾亂視聽,影響極為消極。還比如,即使是某一次戰爭現場錄制或實況直播,也會因錄制者的政治傾向、個人好惡,發生某些偏差。因此,新世紀的歷史書寫,在面對層出不窮的新樣態史料時,傳統的治史方法沒有被遮蔽,傳統的治史方法同樣適用于新樣態史料的運用。
第三,史料學視野內的新樣態史料。既然稱之為新樣態史料,那么史料屬性必然為歷史書寫者所看重。歷史書寫者將根據自己的需要,搜集整理這些史料,付諸歷史書寫。與傳統史料不同的是,新樣態史料往往“身兼多種職能”,只是在歷史書寫者的視野內,才充當史料角色。比如,影視史料、影像資料等,許多時候是作為新聞素材為大眾傳播媒體所看重。正是這種新聞性、真實性及其生動形象,彌補了傳統紙質文本資料的不足。還比如,自媒體時代的自拍、微信等,常人眼中僅僅是手機功能的延伸,多半屬于“娛樂”。但其中承載、傳達的信息,對歷史書寫者有時是難能可貴的。新樣態史料這些內容和屬性是傳統史料所不具備的。之所以稱其為“新”,原因蓋出于此。其實,傳統史料中,純而又純的史料屬性也是少見的。比如,《史記》,史學家眼中是珍貴的史料,在文學家心目中,卻是不可多得的文學作品。
第四,新樣態史料對傳統史料僅僅是充實,并不可能完全取代、遮蔽傳統史料及其存在的價值意義。如同電腦永遠不可能取代人腦一樣,也如同數字化讀物永遠不可能取代紙質讀物一樣,依賴數字化技術生成的各種新樣態史料永遠不可能取代傳統史料,或者說永遠也不可能取代傳統樣態的史料。比如,網絡的確具備了海量信息的承載與傳播,但一個盡人皆知的現實是,并不什么信息或歷史書寫資料在網絡上都可以找到。姑且不說那些屬于孤本、善本之類的珍貴史籍;姑且不說各級政府的保密文檔、文件,就是一般的普及性史籍,也不可能全部依賴網絡和電子出版物。新樣態史料的確對傳統史料產生了顛覆性影響,但并不意味著顛覆了傳統史料。如同信息時代計算機不是萬能的一樣,新樣態史料也不可能完美無缺。傳統史料與新樣態史料勢必會長期并存,歷史書寫者也注定會長期在兩種史料中爬梳,關鍵是如何使二者相得益彰。
第五,作為信息消費者的歷史書寫者。新樣態史料為歷史書寫創造了便捷,但也使歷史書寫者身份定位發生了變化,由一般意義的史料搜集者,變成信息消費者。許多新樣態史料本身是電子產品,具備商品屬性,歷史書寫者占有這些資料,許多情況下需要支付相應費用,某些電子出版物也價格不菲。凡此種種,對于歷史書寫者而言,占有、使用新樣態史料,還直觀地表現為信息消費過程,歷史書寫者因信息消費成為信息消費者。
第六,借助網絡信息技術,新樣態史料必將呈現出信息海量的特征。由于傳統紙質文本之外諸多資料成為歷史學書寫的資料,容易拓寬歷史研究者、書寫者的視野,激發創造熱情。新樣態史料優長之處由此得以顯現。
六、小結
歷史學是依靠證據生存的科學,并在信息時代、數字化時代表現出信息和數字技術的優勢。當然,更重要的是,新樣態史料使傳統史料變成了“歷史信息科學”。了解、掌握“歷史信息科學”的基礎知識,是必要的。學術界一直主張歷史學研究應彰顯時代特征,筆者以為,對歷史信息科學的認知即可視為歷史學時代特征的重要表現之一。雅克·勒高夫曾專門指出,圖像材料、一張照片、一部電影史料價值,強調這些資料都屬于“第一層次”的資料。雅克·勒高夫“史料革命”的提法就是在這樣一個背景下產生的。幾十年過去了,“史料革命”在信息時代、網絡時代、“大數據時代”變成了現實,或者說,信息技術、數字化技術使歷史學真真正正經歷了“史料革命”,不僅史料生成、生存樣態的革命,也是表達方式的革命。這場革命也是人類社會正在經歷的數字化革命的組成部分。數字化對人類的生活方式、存在方式和思維方式發生了革命性的影響,必將對歷史學書寫也產生革命性影響。
借助數字化、信息化等技術手段,歷史學不僅方法論豐富多彩,而且史料生成、存在樣態也異彩紛呈。歷史學似乎有這樣一種發展趨勢:總在議論方法論的革命與創新,其實有了史料革命,所有創新難題定會迎刃而解。因此,史學的革命與革新最大動力之一是“史料革命”。這種革命的意義不僅在于量的積累,還有質的飛躍。新樣態史料也印證了陳寅恪先生曾經有過的論述:“時代之學術,必有其新材料,取用此材料,以研究問題,則為此時代之新潮流。”[4](p.266)作為研究新問題的新樣態史料,不僅表征著歷史書寫資料的豐富與增多,更昭示著史料革命的真正發生。
大數據時代,新樣態史料將在歷史學書寫中發揮更多、更大的作用,新樣態史料正在成為歷史學書寫的“當家史料”,而且一定會和電腦一樣,走進歷史書寫的日常生活,成為“新常態”。因此,歷史書寫者自覺與不自覺中,必將對新樣態史料給予更多的關注。此外,借助新樣態史料,歷史書寫者會引領新的學術風范。關鍵之處是對新技術背景下新事物的認知。
[參 考 文 獻]
[1][俄]И. М.佳爾斯科娃.歷史信息學的史料學問題[J].張廣翔譯.北方論叢,2015(2).
[2]季國清.人類永生與死亡焦慮——大數據時代的人文結論[J].北方論叢,2015(3).
[3]王國維.古史新證——王國維最后的講義[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1994.
[4]陳寅恪集·金明館叢稿二編[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1.
(作者系哈爾濱師范大學教授,歷史學博士)
[責任編輯 吳井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