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潔
一、詩言志:他鄉遲暮,借我一生
不是一年。征戍多年之后,一位解甲退役的征人孑然獨行。道路坎坷不平,征人饑渴難耐;而鄉關漸近漸清……
此刻,他遙望家鄉,目之所及,不禁嘆今憶昔,思緒紛繁。多年的軍旅艱辛,終于在這一刻得到撫慰;激烈的戰斗場景,只會是夢中的“鐵馬冰河”;無數次登高懷遠的景象,一幕幕在眼前閃現。
《采薇》,就是三千年前的一位久戍之卒,在歸途中的悲涼慷慨、追憶唱嘆之作。
山薇發芽,出生了,征人盼望著:“我們總該回家了吧!”但轉眼又是一年,所有的征人都顧不上家室,這卻是為何呢?“為了獫狁入侵之故,征人連好好坐上一會兒也來不及,隨時需要攻戰!”戍役軍士遠別家鄉,歷久不歸,望鄉之路,思鄉之情,積久成城,憂心不已!當征人再次嘆息的時候,又到了采薇的時候。“薇葉長大了,枝葉柔嫩,這下總該回家了吧!”心里的憂傷熾烈,但戰事頻繁,征人自知戍期難定。“誰能替我們帶回家信?”
前三章顯示出這樣的一個事實:征人“去時里正與裹頭”,帶著為國征戰的榮耀和夢想;“歸來頭白還戍邊”,誰知戰爭如此殘酷,甚至消磨了所有的激情!于是,長期離家在外的士兵,哪個不是朝者自家的方向望穿秋水?哪個不是心中滿蘊著思念?然而“燕然未勒歸無計!”奔走于戰場的征人,無論是日夜思寐還是登高望懷,心中的千絲萬縷,也只能在心中獨自惦念……前三章形式結構的井然有序和反復鞏固,讓描繪的景物形象極為具體。這種繁復而有選擇的客觀描景敘事,感情內隱不露;但征人細致復雜的心境意緒卻也只有通過景物的微妙細致的比興,才能客觀傳神地傳達出來。
與心中惦念形成巨大對比的,是眼前的邊關戰爭景象。
四、五兩章是寫邊關戰事繁忙、緊張:“那盛開的花是什么?是棠棣之花。”以花之盛開起興,喻出征軍伍車馬服飾之盛大:“那好大好大的是什么?那是將士的軍車,兵車既已駕起,戰馬高大雄健,戰事頻繁,軍隊又要遷徙,豈敢定居?駕著四匹昂首高大的公馬,軍將們坐在戰車上,步兵們蔽依車后,戰馬威武雄健,兵士手中的象骨弓和魚皮箭袋時時佩在身邊,獫狁的侵戰如此強大猖狂,我們能不日日加強戒備?”這兩章具體描寫的是獫狁的兇悍,周朝軍士嚴陣以待。
綜觀前五章,正如杜甫所言,“飄然時危一老翁,十年厭見旌旗紅”。征人具體所寫是對侵略的反擊和對國家的熱愛,但征人心中對戰爭的厭倦、對升平的企羨躍然紙上。當這一切都成為過往,他鄉遲暮,“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古詩十九首》),征人渴望回鄉的情懷是不變的。
二、詩緣情:歸來,夢寐以求的傷
戰爭“借”去了征人的一生,但歸來卻是比戰爭更殘酷的心靈創傷。借去的,除了歲月,還有今生今世所有的證據,所有值得留戀的往昔!最令人斷腸之處是“楊柳依依”。籠罩全篇的情感主調正是悲傷的家園之思。征人從追憶中回到現實,或許是突然大作的霏霏雪花驚醒了戍卒,讓他隨之陷入更深的悲傷之中。“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征人將抒情融化到景物的描繪中,把久役將歸,又悲又喜的情感表現得那么生動真切。個體生命在時間中存在,而在“今”與“昔”、“來”與“往”、“雨雪霏霏”與“楊柳依依”的時空情境變化中,征人深切體驗到了歲月的迅疾、生命的無常及戰爭對普通人生活價值的否定。“痛定思痛,痛何如哉?”(文天祥《指南錄后序》)這一章真情傾注,才華鑒影,今人讀此四句,仍如親歷,仍縈觸于懷,黯然神傷,也主要是領會到了詩境深層的人生痛感。
王夫之評后二章“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倍增其哀樂”, 此語中的!一唱三嘆的語言形式、委婉悠長的深厚意味,更有因情而生的萬般滋味。這種寫法,明顯更富感染力。詩緣情,“圣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鐘,正在我輩。”悲夫!世人傷悲,“又多為逆旅耳”,不亦悲乎?
后記:本文寫于教學《采薇》的同時,邊教邊寫,得到的最大的啟發是,尋找文本解讀的限制和自由度之間的契合點,是閱讀教學中教師最需要把握的關鍵。《采薇》一詩,明寫愛國憂時之情,實則包含復雜的情感:既有鄉土情思,又含民族責任,還有一生征戰、國在家蕪之悲!我試著從征人的角度理解該詩,強調戰爭“借我一生”,并以此為契合點,和學生一起感悟詩中的復雜情感。新課程下,古文的學習是一個點滴積淀的過程,每一首古詩都有諸多值得學習的層面;而我們的教學,首先應該是教師有著深入理解的方面,其次才考慮學生能否產生興趣、共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