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卡米拉·莫雷諾
就其現實性而言,烏爾里希·布蘭德教授的分析無疑是正確的,即綠色資本主義已經是一種擴展中的事實,而不再只是一種理論觀點。但作為一個來自巴西的發展中國家學者,筆者想強調的是,綠色經濟及其所支撐的綠色資本主義還是歐美世界維持霸權秩序或戰略的一部分,很難說反映了廣大發展中國家的根本利益。
在筆者看來,作為綠色經濟核心概念的“氣候友好”或“低碳”,其實都是服務于歐美國家的上述戰略的。自20世紀90年代初以來,圍繞著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及《京都議定書》的國際氣候談判已經在世界環境政治話語和經濟政治關系結構的層面上,構建了一種更多體現西方發達國家利益或偏好的“架構”,即:歐美國家在經濟社會發展現實和倫理道德層面上都被描述為一種“綠色先驅”或“綠色領導者”的形象,而包括中國、巴西在內的所謂新興經濟體國家,雖然也許實現了經濟體量的迅速膨脹或崛起,但卻存在著“高碳化”或“生態環境不友好”的結構性缺陷。也就是說,一旦采取“低碳”“循環”和“綠色”這樣的新標準,新興經濟體實際上是缺乏競爭力或落后的。可以想見,無論是《京都議定書》所確定的“2005—2020”兩個執行期,還是目前正在討論談判中的《巴黎議定書》所針對的“2020—2050”新階段,它們都是處在上述框架之內的,也即是說,包括中國在內的大多數發展中國家,將長期是一種“追趕者”的角色。筆者并不否認全球氣候變化的真實性和國際社會認真應對的必要性,而是想指出如下事實:對全球氣候變化議題或節能減排(而不是其他生態環境問題)重要性的過分看重,以及由此衍生出的“綠色經濟”或“氣候經濟”發展的重要性,顯然更符合歐美工業化國家的利益。
實際上,類似的話語或戰略窘境對于廣大發展中國家來說并不陌生。20世紀五六十年代,當西方國家不得不結束其世界范圍內的殖民統治時,它們所采取的戰略正是引入“發展”這樣一個看起來很中性的概念。結果,本來是種族與經濟社會剝奪意義上的殖民關系,在一夜之間被詮釋成為一種發達與不發達的客觀性關系。相應地,不僅原來存在著的歐美國家的很多殖民機構得以重新包裝為對外援助機構,而且當初不平等的殖民關系被以一種同樣不平等的發展依賴關系的形式得以保持延續。稍有不同的是,當年的殖民宗主國變成后來的所謂發達國家及其集團,殖民地則變成了后來的發展中或不發達國家,但前者對后者的自然資源掠奪與社會破壞關系并未改變。也正因為如此,作為“綠色經濟”及其“綠色資本主義”先聲的“可持續發展”概念,事實上也是以歐美西方國家為中心的,或者對于發展中國家來說是歧視性的。因為,無論是發展還是不發展,可持續還是不可持續,都是依據歐美國家的發展階段或理念來確定的。因此,對于廣大發展中國家來說,首要的問題不是解決發展程度的高低,而是能夠主動選擇一種替代性的發展觀念。這也就是為什么包括筆者在內的安第斯地區的“綠色左翼”學者,自2011年起成立了一個“超越發展”研究小組,目標就是探索不同于歐美國家主導的發展和可持續發展話語的新理念或模式。
毫無疑問,綠色資本主義秩序與話語主導下的超越會是困難重重的。除了資本主義經濟(“綠色經濟”)及其運行邏輯本身力量的強大,最值得我們深入思考的是,如何造就一種全球性的綠色左翼或新左翼團結。在這方面,需要提及的是正在形成中的巴西或拉美與中國之間的新型關系。一方面,巴西或拉美的自然資源出口和基礎設施建設需要與中國的商品出口與投資需求之間,已經結成了一種相互依存的關系,這種關系有助于巴西或拉美左翼政府的上臺執政,并嘗試一些社會主義性質的公共政策;但另一方面,必須承認,其中的經濟合作和自然資源開發項目或多或少是存在著損害自然生態系統或地方社區的負面效果的,因而時常引發部分民眾或團體的不滿與抗議。而筆者更關心的是,這方面的事實是否以及在何種程度上可以成為我們重構一種南方之間的,進而全球性的社會生態轉型政治的基礎呢?
[作者簡介:卡米拉·莫雷諾(Camila Moreno),巴西里約熱內盧農業發展大學博士,主要從事政治生態學和綠色左翼理論與政策研究,著有《中國制造的巴西:思考當代資本主義的重構》(2015)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