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柏辰
肖斯塔科維奇于1959年寫下這部協奏曲,其獨特的結構及雋永的思想內容令人印象深刻。樂曲的整體方向是陰沉而充滿斗爭性。這部樂曲在二十世紀的室內樂作品中占有重要地位,并多次被不同的大提琴演奏家灌錄,魅力經久不衰。
在表達分析這首樂曲的思想內容前,先將樂曲的結構簡單梳理一遍。本曲沒有采用傳統協奏曲的三樂章形式,而將第二樂章的裝飾樂段單獨作為第三樂章,這是本曲在結構上最明顯的創新,第二樂章復雜的曲式結構更是令人感到目不暇接。第一樂章以變化后的DSCH動機(以作曲家本人名字引申出的四個音符)作為主題,通過改變間隔或樂器等方法不斷變化以貫穿整個樂章。隨后由來源于穆爾索斯基一部民歌的要素接替成為第二主題。第二樂章由一段哀傷的旋律作為開頭,并不斷被樂隊中除大提琴外的其它部分重復,大提琴緊接奏出帶有不安情緒的主題,再次被重復。大提琴的第二主題將第二樂章引入高潮后樂曲歸于潛伏著不快的平靜。第三樂章與第二樂章緊密聯系,由大提琴獨奏第二樂章主題開始,并輔以拔奏。這類似于于沉思的獨奏最終被沉寂已久的變化DSCH動機壓過,由此引出第四樂章。一段激烈的上行樂段為我們打開了最后一個樂章的大門,在這個樂章里樂曲的斗爭性通過原始DSCH動機的反復出現變形而達到最高潮,一段定音鼓最終結束了這痛苦的斗爭。
可以看到,DSCH動機的反復出現將成為解讀這部協奏曲的重要入口。肖氏通過不斷變形重復這個要素究竟在告訴我們什么?
有些人將肖斯塔科維奇的作品解讀為對自身經歷的描繪,及對自身情感的表述。這種解讀獲得了主流觀點的認可。肖氏的一生充滿坎坷,幾乎每一首他的作品都有著自身經歷的背景。特殊的時代造就了這位不同凡響的作曲家。他的作曲受政治因素影響巨大,蘇聯當局對他的兩次遣責使他的作品基調各發生了不同程度的變化。寫下這部協奏曲時的他已近晚年,在政治浪潮中保全自身的他終于獲得應有的地位及外界生活表面的平靜。但他內心中的浪潮卻又洶涌而來,靈魂深處的良心不斷拷問著他,這種斗爭的情緒在曲中被表現的淋漓盡致。運關于用音樂符號學的角度來思考DSCH的反復出現頗有興味,從這個角度看,在曲中由自己名字變化的動機不斷出現正是他內心斗爭的代表。第一樂章是斗爭的開始,經歷第二樂章中內心的扣問及第三樂章的深度冥想后,斗爭終于在第四樂章迎來結果。
我認為對于樂曲現實意義的延伸應到此為止,不過英國樂評人Ian MacDonald似乎還想再前進一步,他將1958年蘇聯作家帕斯捷爾納克(《日瓦戈醫生》的作者)獲諾貝爾文學獎引起的風波與本曲聯系,認為肖氏是有感于這次事件,為支持帕斯捷爾納克而作本曲。這樣的解釋實在有些牽強,且不說兩者在時間上的差異,將音樂的政治作用過分挖掘本身就是不可取的行為。本曲的核心仍是那處處滲透的斗爭感,它不僅存在于作曲家的時代,也并不局限于與不合理制度的斗爭,肖氏通過作曲將他內心的斗爭轉化為能夠使聽眾獲得普遍感受的客觀。一方面,它包含著自我實現的興奮,另一方面它也能夠表現個體在工業文明中的焦慮以及個人意志在與大環境共處時的無力,這是斗爭中不可避免的經過也是個體力量覺醒的前奏。這兩方面構成了本曲中斗爭要素的內涵。
在我初聽這首協奏曲時,對其中極具表現力的音樂語言還不是很適應,從曲中感受到的只有紛繁的主題變化。但隨著對肖氏個人經歷的深入了解,他在曲中想表達的東西似乎一點點清晰了起來。因為只有通過作曲的背景我們才能了解到作曲家在作曲時的心境,這種心境是大部分音樂作品的創作初衷。黑格爾寫道“音樂所表現的內容既然是內心生活本身…音樂憑借聲音的運動直接滲透到一切心靈運動的內在的發源地”。聽覺快感并不是音樂欣賞的全部,從聲響中獲得內心體驗才是獲得更高審美享受的路徑。對于像肖斯塔科維奇這樣的作曲家更是如此,因為他們在音樂中融合了更多的個人感受也摻入了許多自己的哲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