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品離普通人很遠”“偶爾玩玩冰毒不會上癮”“合成毒品的‘毒性比海洛因等傳統毒品小得多”……在記者的隨機調查中,不少受訪者都有類似看法。
形形色色的戒毒者
清晨6時,位于北京市順義區順平路上的強戒所與城市一起醒來。徹夜不滅的燈光下,55歲的張田與其他戒毒人員一起起床、把被子疊成標準的“豆腐塊”,有序地洗漱、整理內務、打掃衛生。
幾十米外的另一棟樓上,張田的妻子、48歲的關霞正在進行著同樣的“工作”。這對同時被送進強戒所的夫妻幾個月來已經習慣了這種“分居”生活。
2008年,關霞在幾個做生意的老鄉慫恿下,第一次接觸了冰毒。“她們說這東西挺好的,吸完了特興奮,心情也好。”關霞說,“溜完冰”(吸冰毒)以后,動不動就幾天不睡覺的反應,曾經讓她“含糊”,但“一提起來還想溜”。
從享受老鄉提供的免費冰毒到自己花錢買,關霞還把張田“帶上道”,積蓄也慢慢花光。“總想著再抽最后一次,抽完就去外地,找不到這東西也就不想了。”但每次關霞提起“最后一次”,總能勾起張田的“心癮”,“最后一次”始終沒有實現。直到幾個月前,關霞在醫院看病期間溜回家吸毒,夫妻雙雙被抓獲。由于此前多次因吸毒被抓,他們被送到強戒所進行強制隔離戒毒。
強戒所的監室內沒有鐘表、日歷,每天生活機械、重復。但在張田床頭,有一本他手繪的日歷。每過一天,他就會在上面做記號。“想孫子,都5歲了。家里騙他說爺爺去外國給他掙錢去了。”張田說。
10時,讓戒毒人員歡欣的出操時間到了。張田和關霞終于隔著封閉式球場的鐵絲網見面。相比這對老夫妻只是默默對視幾眼,滿頭紫色頭發的阿紫,眼神則活躍很多。
“那個、那個都是一起玩的伙伴。”這個身高1米78的女孩,曾是某知名模特機構旗下的專業車模,一舉一動都會引來她口中男性“伙伴”的關注。在管教民警的批評聲中,這樣的“關注”會收斂許多。
阿紫經常會莫名其妙地大發雷霆,與同監室的戒毒人員吵架。因為犯錯誤,阿紫受到“閉零食”(不允許吃零食)的處罰。心思頗為“活泛”的阿紫,想出各種辦法偷吃零食,甚至不惜串通其他戒毒人員編造各種謊言。
“急躁易怒、無意識地說謊,是毒品給吸毒者人格帶來的最直接影響。這種影響不是藥物能夠改變的,往往需要民警重塑他們的人格。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某管教民警說。
“天天就像鬼一樣”
國際禁毒日前夕,強戒所安排了一場文藝演出。管教民警馬佳佳為女性戒毒人員選擇了一首名叫《一二一,齊步走》的勵志歌曲。其他戒毒人員出操時,排練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
“注意力要集中,動作不要搶拍。”“跟著節奏做動作,不要慢半拍。”……“丹丹,我這么多次都是在提醒你,注意力要集中。”
連續提醒多次后,馬佳佳“忍無可忍”點出了“拖后腿”者的名字,站在正中間位置的丹丹不好意思地連聲道歉。注意力不集中、精神恍惚,是吸毒者普遍存在的問題。
如果不是在強戒所,很難把這個面帶稚氣、輕聲細語、吃零食的時候喜歡把袋子搓得很響的18歲女孩,與瘋狂的吸毒者聯系起來。只是,手腕上意為“我的主宰是自己”的英文紋身,似乎暗示著她曾經的瘋狂。
從15歲在“發小”的手中嘗試第一口冰毒開始,三年時間里除了因吸毒被拘留后曾短暫戒毒的兩個月外,丹丹吸毒,基本是“半個月一次”。她說,第一次吸毒后感覺會很投入地做一件事、想一件事情。
“坐在那看手機就能看一宿,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朋友圈沒有更新了,就來回翻通訊錄。腦子里有個意識說該停了,但就是停不下來……吸的時候不餓也不渴,幾天不吃不喝不睡覺。一旦幾天沒吸,就成天睡覺、暴飲暴食。”
冰毒給丹丹造成了幻覺,“躲在一個墻角,就感覺屋子里全是鬼魂。”她的專業是幼師,“我特別喜歡孩子,經常幻想著跟一群可愛的孩子在一起。”但沾染上冰毒后,她離自己的夢想越來越遠。
第一次因吸毒被拘留后,丹丹徘徊了很久不敢回家,但最終得到了家人諒解。親情的溫暖,促成了丹丹吸毒后時間最長的一次戒毒。但是,不到兩個月,丹丹再次屈服。“身體上的反應還在其次,主要是心理上的需求。”她甚至趁家人買菜或者遛彎的時候,在自己的房間里偷偷吸毒。“趁他們回來前趕緊打開窗戶散味,然后緊鎖房門坐在床上哭,恨自己為什么沒有克制住,又對不起他們。”
丹丹說,不但跟家人不敢說實話,跟自己的朋友在一起的時候也要“演戲”。“朋友勸我別再‘玩了,我也跟他們保證已經戒毒。有時候出去吃飯,正好趕上我剛吸完毒吃不下東西,為了不被看出來就硬吃。吃一口在嘴里嚼半天也咽不下去,但還要使勁兒往下咽。”
丹丹說,她曾經瘋狂到“什么都不顧及”。“沒有什么感情,跟自己最親的朋友互相猜疑;因為一點特別小的矛盾就吵架,沒白天沒黑夜的不眠不休,想起什么來就是什么。”她形容自己,“就跟個鬼一樣”。
進入強戒所后,丹丹最關心戒毒“時間”,總是迫切地向管教民警詢問如何能夠“減刑”,盡早回到社會。
“現在每天就是想家里邊人干嘛呢,爺爺奶奶今天吃的什么,是不是在看電視。”雖然已經不可能再實現做一名幼師的夢想,但丹丹已經讓家人把手機中的通訊錄全部刪除,徹底離開以前的朋友圈子,“希望找到一個能養活自己的工作,快點融入社會”。
與“毒”共舞:
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平均“兩三天就‘玩一次”的關霞說,吸毒時的自己瘦得可怕,“站著都迷糊……整天整宿不睡覺,一宿能瘦起碼3斤。”
“很多年輕女性就是受到合成毒品能減肥的蠱惑,但實際上這種‘減肥帶來的是心、肝、腦、腎等重要器官的功能衰竭,當衰竭到一定程度,就會導致死亡。”北京市公安局強制隔離戒毒所副所長朱志偉說,這種“減肥”實際上是在用生命為代價。
冰毒為代表的合成毒品,另一個恐怖之處在于對人精神領域的毒害。作為一名精神科專業醫生,朱志偉每天必須都要對監區進行巡視、對存在精神類癥狀的戒毒人員進行藥物治療和心理疏導。
“劉曉華,你好像長胖了。你還認識我嗎?”“認識。您給我治病,謝謝您。”
“那我姓什么?”“您姓什么……我還真給忘了。”
這是朱志偉與49歲戒毒人員劉曉華的對話。初入強戒所時,由于大腦受到冰毒的傷害,劉曉華出現了明顯的精神癥狀,躁動、易怒,具有傷害性傾向,意識模糊。經過系統的藥物和心理治療,其癥狀明顯緩解,但與正常人仍有差距。
“我自己報警進來的,‘溜大了稀里糊涂就報警了。”劉曉華說,他總是覺得屋里有人進來,或者在外邊等著抓自己。而毒品讓戒毒人員李長明覺得,“有聲音老是跟我對罵,還說‘你去死去吧。”
朱志偉說,合成毒品對人的中樞神經系統的損傷是不可逆的,即使治療也基本不可能恢復到吸毒前的狀態。“慢性中毒會導致吸毒人員孤僻、離群、沒有責任感、人際關系破裂。還有的吸毒人員出現嚴重的幻覺和妄想,感覺被追殺、被迫害,并由此引發殺人、自殺等惡性事件。”朱志偉介紹,曾經有一名女性戒毒人員,進所時腰椎骨折。吸毒后她產生“空間感知障礙”,在晾衣服時直接從陽臺上“走”了下去。
同時,由于吸食合成毒品進而性亂導致的艾滋病、性病傳播,也不容小覷。
“毒品的恐怖之處還在于對青少年的毒害。我們接觸過的吸毒人員,最小的初次接觸毒品時僅有11歲!青少年神經系統發育還不完全、世界觀也沒有形成。毒品對他們的危害是雙重的、深遠的,甚至會影響國家的發展。”朱志偉說。
“這些戒毒人員既是違法者,又是受毒品毒害的病人。對于我們來說,既要通過嚴格管理讓他們盡快脫離毒癮,更要教育和引導他們,建立通過自己的努力重新回到社會的信心。”朱志偉說。
(新華社 2015.6.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