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賣小哥

鞠曉甜

你每周有多少次從外賣小哥手中接過自己的午飯或晚飯？他們中多數與我們年紀相仿，十幾歲離開家人來到北京。看似熟悉，但對這個群體你又了解多少呢？在中國傳媒大學南面的通惠河邊有這么一條街，密密地擠了十幾家外賣餐館，這里面有許多你經常在外賣APP上看到的熟悉的名字。記者花了四個下午走訪這條街，認識了許多可愛的外賣小哥，他們在鏡頭面前無一例外地靦腆而羞澀，但還是斷斷續續地講述了自己的生活。

找女朋友還

不如打游戲

張帥飛所在的店家就在馬勇家隔壁，店面甚至還要更窄小昏暗些。記者到達的時候他正跟幾個年紀相差不大的店員坐在店門口嬉戲打鬧，隔了一條幾步遠的馬路就是通惠河。他來自河北邯鄲，臉上一直掛著鄰家小弟一樣的可愛笑容，是采訪到的這群外賣小哥里年齡最小的一個。

“我今年17周歲，15歲就輟學了。沒有為什么，就是不想上了唄。”才來北京兩個月的他，告訴記者覺得北京挺好的，沒感覺空氣差，就是交通太堵了。

“最近挺開心的呀，老板挺好的。”張帥飛和同事一起住在附近珠江綠洲小區的地下室里，工作沒有休假日，每天早上九點之前到店里，晚上九點多下班以后就回到住的地方打游戲。“我最大的愛好就是打游戲，工作之余都在打游戲，然后就沒了。我最喜歡打《逆戰》。”

張帥飛對網游的熱愛甚至體現在當我們說到女朋友的時候，他連連擺手，“沒有女朋友，不想找，沒空。現在就想玩游戲。找了還得每天陪她聊天，怎么弄？還不如打游戲。”記者問他：“你平時喜歡看書嗎？”“平時喜歡看小說！”他不假思索地說，“我喜歡看玄幻的！”

上個月老板帶他們去朝陽公園玩，這是張帥飛在北京僅有的一次游玩經歷，他對這次出游評價很高，稱朝陽公園很好玩。

“我來北京以后最感動的一件事，就是有一次出去送餐回來騎著車跟別人撞了，本來是我的事，但是老板給我們掏的錢，幫我們處理了這件事。”

張帥飛與很多外賣小哥一樣都是十幾歲便輟學了，在這里每天給大學生送餐與他們接觸，而他表示不羨慕大學生，“不上學也不后悔呀，選擇了這條路就一直走，后悔也沒用。”

很多事不是你想

怎樣就怎樣

重慶來的小梁被公認為是店里最能說的人，老板笑稱：“他可有自己的想法了！”不過在面對采訪的時候他反而顯得十分靦腆，聲音弱不可聞。

“今年三月份來的北京，為什么選擇來北京嘛……之前去過很多地方，就是沒有來過北京，就想來看看。但北京天氣不好，霧霾太大，前一陣一直下雨。我一直跟朋友商量去長城玩，來了北京肯定得去逛逛長城，一個人去沒意思，但一直沒時間。”

當記者問到他最近過得開心嗎的時候，他“噗”地一聲笑了，“你這個問題怎么就跟問環衛工人開不開心一樣，我們也并不想做這個，可是沒辦法啊，很多事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

“做這個對我來說只是暫時的，我以前是做儀器測量的，做了5年，后來出了點事就退出來了。”

“工作上……這個沒困難，送餐嘛，就送過去就好了，偶爾有人刁難，我們不理就好了。”

小梁坦言自己的工作不累，但時間有點長，13個小時。工作之余經常跟朋友一起喝酒“這邊同學和老家的人特別多，”說到朋友小梁眉飛色舞起來，“昨晚我朋友過生日，喝了好多酒，也不知道喝到幾點回來的。”

“大學生嘛，有人有素質也有的人沒素質。”

“去校園里聽課？沒興趣。”

上學整天被

老師打罵就不上了

第一眼吸引記者的是江超的綠頭發，他戴著耳釘，臉上還稚氣未脫，卻表現出一副十分灑脫的樣子。“我啊……我來北京兩年了，山西大同的，今年17歲。”

“北京挺好的，環境也行吧。”（記者忙追問：“你覺得北京環境也行？”）“對啊。”

“出去玩？沒有耶，一直都在上班，沒有時間出去玩。就那次老板帶我們去了朝陽公園，挺好的，玩得挺開心的。”

“不累，過得挺開心的。平時……主要就是送餐，送餐完了洗碗，沒了。”

“娛樂活動，沒有誒，我不看電視。興趣愛好，沒有誒，就愛玩手機，沒了。”

“想家啊，當然想家，平時沒事兒就多給家里打幾個電話。”

“我13歲就輟學了，上學也挺好的，但整天被老師打又被罵，書背不下去，就又打又罵，就不上了。”

“這里的大學生挺好的，有知識有學問，比我們強。我啊……不羨慕他們，”他笑著回頭看了一眼站在店門口的老板，“反正現在過得挺好的。”

“以后？就干這一行唄，還能干什么。這里的工作沒了的話啊……沒了再找啊，找不到不合適就走唄。”

“在這兒生活最開心的是認識了寶哥和二哥，來北京挺順利的，沒什么困難。”

“沒有女朋友……不為什么，就是不想找。”

我是有夢想的

“16歲出門，接觸餐飲行業，我哥告訴我，有夢想的人永遠不會被拋棄。”21歲的馬勇很認真地說。他看似與我們同齡，但你一定想不到，他已經是一個兩歲孩子的爸爸了。

當被問到有沒有想過以后做什么時，他在簡陋的十幾平的廚房兼店面里大聲地笑著說：“我是有夢想的！”“我的夢想嘛……就是回老家開自己的餐飲店，專門給工地和商場送外賣，”他眼睛很大，睫毛出奇得黑長而且濃密，說到這里的時候，他整個人神采奕奕，“但是，咋說呢，之前也算是我第一次創業吧，和這里以前的老板合資，兩個月下來一分錢也沒賺到，貼了將近兩萬多吧……”他眼里的光漸漸黯了下去。

馬勇告訴記者，他最近過得很不開心，經常睡不著，苦于沒有辦法推廣宣傳自己的店。雖然來北京才四個月，但遇到了很多困難，支持他堅持下去的動力就是自己的目標，他的話語中透露出對于擁有自己的一番事業的強烈渴望。

“早上九點半起床炒菜，挺忙的，也挺辛苦的，我覺得。不忙的時候就看看電視唄，晚上下了班就和我兄弟聊聊天，這就是我的生活。”

有一次記者到他店里的時候是下午四點多，沒什么生意，馬勇便站在店門口一張凌亂的桌前用一臺破舊的筆記本電腦看綜藝節目，看得很投入，不時笑得前仰后合。“北京的生活節奏快，老家上班比這輕松多了，一個月有三天假，一天上下班比這歡樂多了，畢竟人多，感覺像個家庭一樣。在這邊生活都沒啥規律，想啥時候吃啥時候吃，想啥時候睡啥時候睡。”馬勇說起來有些無奈。

在這家店里還有一個18歲的外賣小哥，是馬勇從老家帶來的親弟弟，他們與另外兩個配送員一起住在廚房后面一間幾乎不透光的四人宿舍里，大概三步就可以從門口走到房間另一頭。兩張上下床中間扯了一根繩子，上面掛滿了襪子和衣物。“他今年剛從學校出來，經驗少得很（望天），我既然帶他入了這行，就得帶他做下去。”

與哥哥不同，這個孩子還是一副涉世未深的樣子，在與記者聊天時他有些害羞地說：“我啊……最近過得挺開心的啊……以后啊……沒想過以后！”

談到學校的時候，馬勇似乎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我16歲就輟學了，不羨慕大學生，我有我自己的工作，對我來說比在學校學習更有意義，”他頓了頓又說，“比起我們來，你們好多了，對吧，看我們這一天忙的。”“北京嘛，北京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北京很繁華但環境不好，空氣太差，在這里嗓子一直不舒服，鼻子也很難受。”

如果我現在有錢的話

就想再上一回大學

宋寶山今年已經二十多歲了，算是外賣小哥里的老大哥，每次記者到他店里都特別熟絡地招呼，熱情地搬椅子。

“我初二就輟學了，上學就得有個好成績，不上學總得出來歷練一下。但其實當時成績挺好的，就是不想在學校，個人想法不一樣。”

宋寶山來自河北張家口，15歲時一個人來的北京，已經8年了。“當然遇到了很多困難，一開始什么也不認識，感冒的時候就很想家。”

“現在沒那么太想家了，半年回一次吧。”

“北京很一般，并沒有太好，空氣也不好，人很擁擠，交通很堵塞。”

“一天送好幾百單呢。不累，習慣了。”

“得空喜歡唱唱歌，跑跑步，打籃球什么的，這幾年在北京認識了不少朋友，現在這條街上的外賣小哥我基本都認識。”

“跟其他店肯定會有競爭啊，不過我們都是和平競爭！”

“印象最深的事是有一次受傷了，老板和同事特別關心，我很感動。”

“以后……就是人往高處走唄，慢慢發展。明確的目標就是餐飲這一塊先做著，看市場怎么樣。”

“我感覺大學生缺少一些社會經驗，應該多去嘗試上班的經歷。”

“也想去大學里聽幾節課，但沒時間啊。如果我現在有錢的話就想再上一回大學。”

北京沒老家好

王文凱是記者采訪中遇到的最沉默寡言的外賣小哥，聊天中記者發現似乎并沒有什么能令他開心的事。

“19歲，山西人，來北京快半年了。”

“北京就那樣吧，沒老家好。”

“最近……開心……”他猶豫了一下又說，“過得就那樣吧。沒有娛樂，天天上班下班。下了班就睡覺唄……”

“朋友不多，沒幾個吧，沒幾個朋友。”

“去過天安門和鳥巢，不錯。”

談到大學生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說：“羨慕大學生啊，肯定羨慕，羨慕他們能考上大學……當時有點叛逆，不聽家里的話。現在肯定后悔啊……”

“前幾天剛回過家，也有點想……就給父母打個電話唄。”

“沒有想去課堂里聽課，感覺不可能吧。”

“以后？沒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