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爾班江：我從新疆來

整理/劉麗鳴

2014年，有許多平凡的人做了許多不平凡的事。

在這一年里，庫爾班江用攝影告訴大家新疆人和所有人一樣，過著普通生活，有著不普通的夢想;

張金鵬圓了自己的青年旅社夢，歡迎來自世界的背包客在這里落腳;

張旭則對全國人民最關系的空氣問題做了全面解讀，并且推出了他眼中最適合中國的SciX空氣純凈機;

王昊在一只燈泡上找到靈感，跟隨“人性召喚”嘗試了許多種新型的智能家居。

身邊的新疆人

今天我想給大家做一份報告，一份少數派報告，少數實際上是相對于多數而言的。我從新疆來，當我離開家鄉，我就會成為多數中的少數，被帶上標簽，開始代表新疆，代表自己的民族。所以我拿起相機，用我自己最擅長的方式，寫一份報告——以在內地生活工作的新疆人為主人公的少數派報告。

我從新疆來，我用4個多月的時間走訪了20多個城市，追蹤了500多位在內地生活的新疆人，最終用100個人的故事，組成了一本書。這本書里有維吾爾族、漢族、哈薩克族、回族、蒙古族、柯爾克孜族、塔吉克族、錫伯族、達斡爾族，還有烏孜別克族、俄羅斯族、藏族、東鄉族等。我在拍攝記錄他們生活工作的同時，發現這也是在記錄我自己。

我采訪的人中有一位叫艾力克？阿不都熱依木，今年61歲，維吾爾族，現在在賣烤肉，來北京32年了。1982年，他在烏魯木齊的市場做生意，北京來了一個考察隊，覺得烏魯木齊的市場非常有氣氛，希望在北京也能感受到這樣的風情，便選了艾力克大叔在內的十幾個生意人到北京北三環附近的馬甸農貿市場做新疆生意。艾力克大叔開始賣水果后來賣烤肉，甚至有了自己的小店面。那時他想掙夠了錢回到烏魯木齊買一家餐廳，讓家人過上更好的生活，但沒等到攢夠錢回家，他的第3個孩子便得了腦癱，每天1000多元的治療費，沒多久就花光了所有的積蓄，把攤位和店面都賣了。很多人告訴艾力克大叔，他的孩子是治不好的，但他仍然堅持留在北京，希望有一天能有新藥，治好孩子的病。

曾經我拍攝了很多新疆的秀美風光和人文風情，我以為這些美好的景物和傳統文化可以讓人們對新疆留下美好的印象。這兩年我才發現，最動人的還是身邊真實的人和事。少數人的錯誤做法會改變一個群體的印象，那么大多數人的正確理解和積極行動，更應該能改善一個群體的影響。現在最能改變人們看法的是新疆人真實的面孔。

他叫亞庫普江？阿布都賽買提，維吾爾族，今年27歲，在深圳經營家里的玉石店。亞庫普江的父親做了30多年玉石生意。他的爸爸一直跟他說不要著急賺錢，先把人做好。亞庫普江在2001年以160萬買了一塊4公斤多的玉石，有位老板開價560萬想要這塊玉，第二天要就付錢。他特別高興。亞庫普江的爸爸知道后，看了一眼玉石便說：“這玉石不能賣，坯子有問題。”亞庫普江因為剛開始做生意，看玉石的經驗不足，父親就給他做了一個驗證，第二天再拿出玉石時，能聞到濃濃的化學藥品味。亞庫普江當時急著賺錢，說這也沒有褪色，還是賣給老板吧，能賺400萬呢。父親當時只說了一句話：“你是到這邊賺錢的，還是扎根的？”

除了艾力克大叔和亞庫普江這樣的生意人，在我這本書里，還有帶著孩子來上博士的夫婦，有醫生、藝術家，有應屆畢業生、小公司職員，也有世界五百強公司的高管，我們沒有什么不同，我們都在各行各業默默工作。我希望大家能夠通過這些平凡新疆人的故事，找到我們和大家之間的相同點，希望這些故事能夠鼓舞所有人，不抱怨不懈怠不極端地生活，越努力越幸運，越勇敢，才能夠有改變。

告訴新疆，要走出來

我是從2013年年底開始拍攝的，現在拍了30人，預計要拍4期，共120人。現在拍的大部分是我的朋友，然后朋友再給我推薦朋友，這樣一個一個去找。一些人跟我說你一定要拍新疆的學者、知識分子，不要拍打馕的和賣烤肉的。但我說，知識分子我會拍，但還有做小買賣的，我不能回避他們。而且新疆不只有維吾爾族，有13個民族，漢族我也拍。所有人都是普通人，不管是明星或政治人物，我會把他們的標簽全去掉，我甚至會對個別拍攝者說，我不需要你給我擺pose。

其實很多人聽說了我的拍照動機以后，都很愿意配合。我印象特別深的是阿里巴巴的博斯坦妮婭，她大學畢業后留在杭州，在阿里巴巴工作了10年，幾乎每年都是優秀員工，她就是想證明自己。但也有很多人跑來北京是為了生存，包括賣烤肉的，他們就是為了一口飯。

那些拍下的照片我都很喜歡。有個廚師，他的夢想是“老板發了工資我就可以回老家了”;有個碩士，夢想是把四大名著翻譯成土耳其語，這個工作量很大，他每天都待在圖書館，我特意找了四大名著的書為背景給他拍照。但這些照片里有一張，我覺得最獨特。在牛街賣烤馕的托合提汗，是我所有拍攝里面人物最小的一張，我可以給她近景特寫，但我沒有。照片里面她是小的，但周遭環境特別大，我想用這個畫面來展現她在大環境里的弱小，因為這樣有我自己的表達和創作。

我拍攝過的人的共同特征就是大家都很努力地展現自己，沒有太多抱怨，他們從新疆出來之后，沒有那么狹隘，心胸比較寬。之所以“不狹隘”會成為共同特征，是因為如果心胸狹隘就會面臨很多壓力，在內地待不下去只能就回家了。我拍這個專題，也是想告訴新疆的人，只有走出來才能眼界不一樣。

做一個“世界人”

2002年，我遇到了人生當中最大的一個轉折點——孟曉程夫婦。他們將一個喜歡攝影、學習攝影的維吾爾族小伙子，也就是我，引入到紀錄片行業中。孟曉程把我當成兒子，特別關心我。他教會我怎么做人，他希望我成為一個世界人，后來，我慢慢理解“世界人”的意思。2006年，在他們的引領下，我前往中國傳媒大學學習。

“世界人”，講究的是你的包容，還有你的理解能力，包括你的心胸不能狹隘，光說你來自一個民族或者一個地域的時候，你的心胸是非常狹隘的。現在這幾年，我扔掉了所謂的民族包袱。我是庫爾班江，我要對得起自己、對得起父母，其他的一切都跟我沒關系。之前那包袱扛在你身上時，你是狹隘的。我以前狹隘到只拍維吾爾族、只拍新疆和田人，別的不拍。現在我更多地學會了思考。我的照片是座橋梁——新疆和內地溝通了解的橋梁。這橋梁不是我搭起來的，而是本來就有的。雖然我們的民族、語言、習慣、信仰不同，但我們都是人，你我的心是相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