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麗娜
【摘要】蕭紅和丁玲是現當代文學史上不可多得的兩位女性作家,她們以女性的獨特視角,和自己的人生體驗寫出了影響深遠的作品。本文先分別寫出了二人的文學風貌,然后進行了比較說明二者的不同。婦女的覺悟在丁玲的筆下是一種革命的潛力,她揭示出了婦女解放同民族與階級解放的關系。而在蕭紅那里卻從婦女生命的價值和主義的角度來表現她們的悲劇命運,從平淡無奇的日常生活中揭示觸目驚心的嚴酷事實,從而以女性的體驗為起點擴展到廣大的人生,表現出了蕭紅對婦女生命的終極關懷和深切的憂憤之情。
【關鍵詞】女性的體驗 生命價值 女性意識 主體意識
蕭紅和丁玲是現當代文學史上不可多得的兩位女性作家,她們的創作無論在生活世界還是感情世界,都有優于早期女作家的廣闊藝術境界。在丁玲和蕭紅的小說世界里,要比她們的前輩包有更豐富的含義,它超越了“母愛”和“自然”的五四女性文學的母題,超越了一般的人道主義的籠統的視野,進一步深入到女性的內心世界,從而達到對婦女自身地位、權力提出要求的女權主義層次、她們的作品都不刻意標示出性別的旗幟,她們的文學風貌不僅具有女性的柔細,同時兼備男性的剛強。
一、女性的體驗與生命價值的體現 (蕭紅)
蕭紅的生活飽償辛酸,從她的閱歷和接觸的社會生活范圍來說,也還不能說寬廣。這是女性角色的地位所決定的。然而,她的藝術視野在女作家中卻屬最為廣闊恢宏,作品中蘊含著厚重的歷史感。她的筆下,沒有出現“女兒國”。尤其沒有廬隱那樣的同異性隔絕的“女兒國”,在取材上也并不專注于女性人物和女性生活。出現在她的小說中尤其是她的代表作《生死場》、《呼蘭河傳》中的,常常是某種群種群體的生存方式。某種“類”或“群”的生活行為、思維話語。這里面有男的也有女的,彼此也并不怎么發生沖突、糾葛,而是日復一日地、仿佛從來便是如此地活著。這種著眼于群體生存的藝術構思,從創作思想上來說是以個人的即女性的體驗為起點,擴展到廣大的人生的。
蕭紅的“生死場”、“呼蘭河”等群體生存空間,對女性而言是限定是囚牢也是命運,女性在這里承受了更為深重的肉體的和精神的苦難。她也許未必從理論上思考過女性的苦難同民族的、人類的苦難的關系,思考過女性的解放同民族的、人類的解放的關系,但是她的良好的藝術感知力和良好的情感化的藝術表現力幫助她以開闊的心胸去感受、消化、理解自己的體驗自己的苦難,幫助她把個人的不幸、女性的痛苦同群體的生存境遇聯系在一起。她的第一篇小說《五阿嫂的死》便是寫底層婦女的生育和死亡的,或者說是寫女性為履行生育的天職而死亡,生和死的連接以女性生命的苦刑或毀滅為代價,而且這一代價的付出又是無意義的:
等到村婦擠進五阿嫂屋門的時候,五阿嫂自己已經在炕上發出她最后沉重的嚎聲,她的身子早被自己的血浸染著,同時在血泊里也有一個小的、新的動物在掙扎。
五阿嫂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中,那個新的“小動物不到五分鐘也死了”。這里顯然融入了蕭紅自己對生育和死亡的體驗。她的第一次生育在二十歲,年方二十便體驗了生死交界處的掙扎,體驗了沒有愛情的生育和沒有意義的動物式的肉體的苦難。在《生死場》里,蕭紅繼續寫女性這種這種無意義無價值的生育和死亡。那是女人無可逃遁的和無謂的生命的浩劫。女人這樣就像“牛或馬在不知不覺中忙著栽培自己的痛苦”。這里有苦難,卻沒有對苦難的難受和思維;有生育,卻沒有愛情。愛情在這里仍然是沒有進入本文的空缺,它是精神的“奢侈品”,它被欲望主要是男性的赤裸裸的欲望代替了,而滿足欲望的方式便是那種“河沿里壞的事”式的、成業對金枝的那種“只是被本能支使著想要動作一切”,“管他媽的,活該愿意不愿意,反正是干啦”!蕭紅筆下唯一被性愛喚醒的女性是《小城三月》里那個漂亮的翠姨,可翠姨的愛情覺醒與對愛情的壓抑幾乎是同時發生的。她默默地愛上了“我”的在大學里讀書的堂表哥,又默默地把愛情埋在心底,直到抑郁而死。這里,蕭紅寫出了女性作為人的精神的蘇醒和醒后無路可走的悲哀。從第一篇五阿嫂的死到這最后一篇翠姨的死,恰恰連接了女人無愛的痛苦和雖有愛卻又不能愛的困境,連接了女人作為人的艱難的覺醒和無聲的死亡。
蕭紅的女性意識還觸及一個復雜而敏感的社會性命題:在男性中心主義的社會里,女性的形象是空洞的,它們沒有自己的思想和意識,她們作為人的價值備受無情的踐踏。女性生活在男性精神控制下的陰影中,在男權為主的社會,女性只是一個被役用的物價,無法從平等的對話與交流中,獲得男性的理解與尊重。女性沉默于男人嚴厲的目光之下,忍氣吞聲,同時忍受男人的肉體折磨。蕭紅常用“石塊”、“老虎”、“太陽”等詞語來形容男人的冷酷和暴力,認為“男人是炎涼的人類”。妻子被丈夫剝奪了獨立的人格,失去了人的尊嚴,她們的愛不僅得不到回報,而且最終都不可逃避地成了丈夫的工具和奴隸。蕭紅在眾多瑣細的日常生活畫面的描繪中,揭示出在男權、父權的重壓下,女人們抬不起頭來,更觸摸不到生命的價值。
二、女性意識的體現和女性命運的把握(丁玲)
丁玲也是中國新文學離家出走的第二代“五四”精神之女,在鄉村文化同都市文化撞擊的波濤中踉踉蹌蹌地翻滾著,追尋、幻滅、苦悶、彷徨,一面在堅守“五四”精神信念中最神圣最溫馨的一角,一面卻又抵抗不住時代思潮和現實社會的誘惑,乃至自身血肉之軀的騷動,而她那強烈鮮明的現代性別眼光、性別意識,便在這激烈的內心交戰中萌動、成熟。女性意識到了丁玲這里,才不僅從封建之父的龐大的身影中決裂出來,而且開始從“五四”女兒的兩性精神同盟中分離出來,成長為獨立的性別主體意識。
丁玲是帶著獨特的先天稟賦和性格氣質走上文壇的。她從小就立志要做個社會活動家。她和母親一樣,最佩服的是女革命家秋瑾和法國的羅蘭夫人。她的女性意識不是在同社會隔絕的閨房中產生的,而是一開始就在同社會、男性的交往中成熟起來的。進而言之,她的性別眼光、性別意識不過是她作為女性的一種具體的社會眼光、社會意識而已。從她早期的“女性書寫”文本和30年代以后的變化中,可以讀出相應的社會歷史內涵,而把這軌跡連結起來,便是現代女性自我發展、演變的一份歷史副本。丁玲的作品反映的女性人物大都是具有強烈的自尊感,并有著女性優越意識,過分敏感的自尊感有自傲孤憤之氣。過分自愛有自私自利之嫌。從作者個人經歷看,她幼年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飽經世態炎涼,從小就養成特殊的自尊感。青年丁玲有著強烈的女性意識。并在創作中大量地自我投入,才會有莎菲的精神心態。她早期的作品“女性書寫”,與“五四”女作家相同的是拋開了異性代言者的女性自我言說,不同的是其中所體現的女性自我體驗、自我意識較之馮沅君、廬隱、冰心、石評梅們是成熟得多了。她以女性的名義使女性成為文本中的觀察主體、思維主體、話語主體,改變了長期以來女性被講述、被闡述的被動地位,在“五四”女作家之后繼續打破了女性的沉默。
《夢珂》和《莎菲女士的日記》作為“互文”,它們一個寫的是女性在異性欲望包圍中的自我意識,一個寫的是女性對異性的欲望和對這欲望的自我意識,都是集中地從兩性關系這個角度表現了大都市中不甘沉淪與平庸的女性的理想破滅的精神困境。欲望,欲望,到處是一片欲望之海,女性從封建家庭這狹仄的籠里掙脫出來,迎接她們的并不是一片蔚藍色的、明凈的天空,女性的肉體連同她們對愛情的憧憬正在淪為商品、淪為物、淪為異性蹂躪的對象,而女性自身的欲望在這人欲橫流的世界里也正在淪為與靈魂相分裂的肉欲和色相。然而,無論是夢珂還是莎菲,她們心中都還保留著“五四”時期女人作為人的理性覺醒,對于自身將要淪為玩物的命運保持著理性的警覺。因此,她們才能用自己的頭腦支撐著軀體在都是世界里漂泊、掙扎,在沉淪、平庸和孤獨、苦悶之間徘徊,而莎菲則最終選擇了孤獨和苦悶,把這兩篇作品連接起來讀,引人深思的是走出鄉土社會進入都市文明懷抱的女性的艱難處境。夢珂從二表哥與那個圖畫教員的角逐中逃離,莎菲甩掉了只會哭的葦弟和騎士風度里“躲著一顆卑污的靈魂”的凌吉士,都不僅僅是對男性的欲望而已。他們代表了一個社會一種文化對女性的另一種形式的占有和奴役。
三、在二者的比較當中看女性獨特的文學風貌
蕭紅與丁玲同為左翼作家,同是中國新文學離家出走的“娜拉”,但在以其女性視角看這個社會人生時卻是有著明顯的差異的。
丁玲從小就立志要做一個社會活動家,她熱愛文學,但是文學在她的眼里從來就不是一種單純的、獨立的、必需終生孜孜以求的事業。她具備著文學家與革命者的雙重特點,政治與文學在她身上以一種獨特的方式結合在一起了。丁玲輾轉到達陜北后,如魚得水。她實現了要做社會活動家的宿愿,此時的她活躍在蘇區文藝活動和抗日根據地抗日宣傳戰線上,成了一名組織領導者,在價值觀念、審美情趣方面同她所屬的群體大體上取得了認同。而蕭紅始終堅持“一個自由主義知識分子的身份”,她不肯進入任何一種主流的意識形態話語,她像熱愛生命一樣熱愛創作,在那火熱的斗爭的英雄樂章中,她以身的非主流的話語經驗關注女性自己的歷史和命運,從而在精神上獲得自由的生長。
丁玲是滿帶著“五四”以來時代的烙印登上文壇的,她早期的作品所體現的女性自我體驗、自我意識較之冰心、廬隱是成熟得多了。從《夢珂》到《莎菲女士的日記》,她大膽地以女性觀點及自傳手法來探索生命的意義,她筆下的女性深受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影響,有鮮明的自我意識與敏感性,“是心靈上負擔著時代苦悶的創傷的青年女性的叛逆的絕叫者”。她筆下的女性形象從夢珂、莎菲、陸萍再到貞貞,她們都有各自的不幸,但是都是一出出愛情悲劇中的倔強孤傲的女子,沒有一絲舊時女性的卑弱、順從,在她們身上體現著鮮明的意識與敏感性。丁玲筆下的女性有著一種特殊的魅力:“娼妓、天使、英雄、圣哲、獨行俠、弱者、淑女的特點集于一身。”她們在人格獨立和精神自由上進行著自我探索,以其偏執的女性優勢心理和視女性為獨尊的反叛傾向傲視一切卑怯的男人,并與他們對抗。在丁玲構筑的新型的兩性關系中,女性不甘充當男性的審視對象,女性也有權利把男性作為自己的審視對象,以此作為中國幾年“男尊女卑”的合理反彈。對于婦女命運的關心,丁玲沒有那些人道主義作家悲天憫人的孤高感,而是把女性解放與對人生的思索、對光明的追求緊緊結合在一起。她筆下的這些人物經歷了孤獨與虛無,在叛逆的絕唱中凈化自己的靈魂,在生活與幾代的風雨中尋找女性的生命價值。
蕭紅小說也有大量的女性人物,但她們絕沒有夢珂、莎菲、毛姑娘那鮮明的性格。她筆下的女性多是日常生活層次以下的,連起碼的生存條件都沒有,有時甚至沒有名字,只是很簡單的被叫做“五婆”、“李媽” ,人物常常是某種群體的生存方式,某種“群”或“類”的生活行為、思維話語影影綽綽的影子。她們在生活權利隨時都可能泯滅的環境中掙扎,毫無追求個性解放和感情獨立的物質基礎,男人雖然時奴隸,然而女人卻是奴隸之奴隸。
如果說丁玲是女性世界勇敢的批判者,那么蕭紅更注意揭示婦女悲劇的深刻性。婦女的覺悟在丁玲的筆下是一種革命的潛力,她揭示出了婦女解放同民族與階級解放的關系。蕭紅看到的是婦女身上沉重的枷鎖,封建主義的精神不僅使女性成為自身的奴隸,而且不自覺地異化為自身的敵人,充當男權社會的工具,壓迫自己的同類。蕭紅從婦女生命的價值和主義的角度來表現她們的悲劇命運,從平淡無奇的日常生活中揭示觸目驚心的嚴酷事實,從而以女性的體驗為起點擴展到廣大的人生,表現出蕭紅對婦女生命的終極關懷和深切的憂憤之情。就像楊義在《中國現代小說史》中寫到的一樣,“丁玲是一座突兀的山,蕭紅是一江明澈的水,山有‘群峰共馳驁,百谷爭往來的氣勢,水有‘縹碧千丈見底,泉水擊石成韻的魅力。高山流水,各具力度或風致,開啟了女作家創作的新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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