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68(臺灣)
268,1985年生,臺灣桃園人。
“相機是我的陽具。”那總用色瞇瞇笑容面對大眾的日本歐吉桑攝影師這樣說道。聽到此句話的同時,我望了望桌上那臺小巧的數碼相機,也是日本牌子,三百萬像素,銀灰色機身,仿佛冷然地存在于這個社會里。
前兩年去意大利回來后,我就決定要舍棄那臺單反了,除了體積重量的問題,還有它所具有的侵略意味,鏡頭太長了。當我將視窗對準圣母百花大教堂的屋身以及她旁側的小巷道時,視線拉近,調轉,長鏡頭,我真覺得自己正用槍指著教堂,要她當下屈服在我對所謂“美”的執著下。咔嚓、咔嚓、咔嚓,刺耳的快門聲,讓當時的我竟有征服之感。人在異鄉,只待上短短兩個禮拜,總想留下些什么,又想再多帶些什么回去的欲望之強烈,令我自己都嚇了一跳。那天在翡冷翠的舊城區,我以相機底片作為媒介,發瘋似的在各個轉角、柱頭、廣場、石道……按下那個黑鈕,“咔嚓”一聲,我想要把這樣的動作留在那里,把它們的身影打包帶走。
十幾卷底片洗出來的照片,我一個人分類編排了好久,每一個細節照片都忠實原本地呈現,我驚訝原來自己對于取景框里的美麗竟是那近乎病態的細微,那么完美無缺。每一寸光影互隨的位置,每一塊古墻突起凹陷的斑駁,或者蔚藍天空的明度與彩度,色差幾乎是零。然后當我瀏覽到鐘樓上的鴿子,突然發現我仿佛可以看透它的眼神,甚至,我仿佛連它的靈魂也攝了回來。當下我心一涼,看見單反相機用它的鏡頭無辜地望著我,好像在說:“你知道我就是那么行的。”
我決定將它先收進那個調了溫度和濕度的柜子里,上鎖。
換句話說,我把給予我至高安全感的武器埋入塵土。
后來買了這臺數碼相機,它那不輸單反的復雜功能,看得我眼花繚亂,可以調整畫質好壞、照片尺寸、色調、采光等等,代替底片的位置只是一張極小極薄的記憶卡,你用它來填滿將會發生的回憶。重點是這相機不重,很小,就好像帶著它出門時,是你的一個口袋,一個能夠觀望的口袋,如此隨身輕便。當我將它拿起來,利落直快的線條、精致輕薄的機身,還附一個如郵票般大小的預覽視窗,讓我覺得自己是走過來了,總算走到了某個被稱做“科技時代”的階段。
上次在西門町的一間茶坊把玩相機,隔桌一掛女孩子笑嘻嘻地跑來問我可不可以幫她們照張相,我當然樂意地說好。看著她們一邊嬉鬧、一邊擺好了姿勢,我舉起相機說要照啰,調整光源、距離、對焦,“一、二、三——笑!”快門按下。一看我照完了,她們馬上涌至我身旁說要看剛剛拍得怎樣,我微笑著將按鈕轉至瀏覽格,她們幾人在八秒前的模樣,躍然框中。
陽光從她們站立旁的窗子外灑進來,流瀉在她們的身上、笑臉上,青春在她們身上正盛。一會兒,手上的相機自動將電源關閉,而我想起了被鎖進柜里的那臺單反。其實我害怕的不是相機讓我的回憶增添得過分真實,卻是太執意的虛假。我一直想要用鏡頭捕捉些什么,使自己能在未來回到過去,這不會是我的陽具,但我的時光機器,一臺單反、一臺數碼,讓真實太虛幻,讓虛假成了真實,可以讓我輕易地完成,無數次四度空間的旅行。
(選自臺灣圓神出版社有限公司《時光紀念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