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說“一鞭殘照里”

姜楠

王實甫《西廂記》第四本第三折[收尾]一曲中，“一鞭殘照里”，歷來聚訟紛紜，臆解層出。如王后雄主編的《教材完全解讀》將“四圍山色中，一鞭殘照里。”譯成：“在四圍的山色中，看到張生單人獨騎行在夕陽下。”無獨有偶，人民美術出版社1979年出版的連環畫《西廂記》128頁也有這樣的文字腳本：“四周山色蒼茫，斜陽下遠遠望得見張生的鞭梢。”此外，還有其他一些譯文，無一例外地都將“一鞭殘照里”說成是夕陽下張生揮動馬鞭云云。

這些說法，純屬望文生義，全然不知“一鞭殘照里”化用自馬致遠《壽陽春·山市晴嵐》一曲。其句云：“花村外，草店西，晚霞陰雨收霽。四圍山一竿殘照里，錦屏風又添鋪翠。”“一竿殘照”意思是“夕陽西下，離山只有一竿子高。”而王實甫化用此句，并即景設喻，將山中的竹竿，換成了送別路上，張生手中的馬鞭，恰如其分地寫出了山色蒼茫，夕陽西墜，離山僅一鞭之高的特點。

那么，“一鞭殘照”的首創權是不是就該歸到馬致遠的名下呢？事實并非如此。唐人李茂復在其《自嘆》詩中就有這樣的詩句：“落日西山近一竿，世間恩愛極艱難。近來不作顛狂事，免被冤家惡眼看。”此外，宋人時彥詞作《青門飲》中也有這樣的句子：“胡馬嘶風，漢旗翻雪，彤云又吐，一竿殘照……”宋無名氏《南歌子》有句云：“風動槐龍舞，花深禁漏傳。一竿紅日照花磚……”可見馬致遠也是翻用前人詩句，而王實甫則在馬致遠的基礎上更上層樓。

當然，我們理解這一詞句的意思，不僅可以從其發展演變的源流來探求，也可以從語法的角度來解詁。“四圍山色中，一鞭殘照里”為對文結構，其相對應的字詞語法功能也都相同。“四圍”修飾“山色”，作“山色”的定語，那么，“一鞭”必然也是“殘照”的定語了。所以，明乎句子的語法結構，也是我們探求語義的一條重要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