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夢穎


遺失的花朵
2015年3月25日,四川某媒體曾用掉一整個頭版放上了蔣建軍老師筆下這100個孩子的畫像。因為這100個孩子并不能像其他萬千幸福家庭中的孩子一樣,享受爸爸媽媽陪伴在身邊無微不至的關愛;這些畫像背后是100多雙焦急、企盼甚至絕望的眼神;畫像的主人和失去父母的孩子一樣,有個共同的愿望——就是他們的畫像能夠被爸爸媽媽看到,然后回家。該媒體甚至專門為此開通了長期的失孤熱線。
《遺失的花朵》這幅巨幅紙本畫蔣老師自2009年開始動手畫,前后用了一年多的時間,陸續完成了300余幅失蹤兒童肖像畫。如今,這些畫像被相繼贈送給了一家基金會以及幾家慈善機構和藝術中心。蔣老師說,“這些肖像畫就像飄散的蒲公英,在全國各地乃至法國、意大利展出,但愿它們能在各自的土壤中生長,為失蹤兒童換來更多社會關注?!?/p>
該作品5年前曾在重慶第一次展覽,當時就令藝術圈內的朋友們有些小驚訝?!斑@樣通過一定數量的疊加、累積來表現出震撼的效果,加之作品所使用的繪畫手法和思路,還是蠻打動我的?!笔Y老師的一位朋友這樣說。
巨幅畫像中,每個孩子的畫像尺寸都是40厘米×40厘米,畫像上的孩子大多都是十幾歲以下模樣,眼神中充滿著對未知世界的好奇與渴望。在作畫那1年時間里,每當在全國各地報紙或寶貝回家網等網站上看到失蹤兒童的尋人啟事,蔣老師便用顏料在紙本上畫下孩子的畫像。他還會從報紙、網站甚至是路邊的尋人啟事中盡可能搜尋到更多的失蹤兒童畫像,用手機把他們拍下來,再拿回畫室對人像進行研究和創作。
一年的創作對蔣建軍老師的影響顯然是巨大的,大到就算現在他已經停止進行這個系列的創作了,但走在路上時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注意路邊的一些尋人信息。
如今,距離《遺失的花朵》第一次被展覽已經過去了很長時間,但還是會有展覽策劃人愿意拿出這幅作品再次展覽;依舊會有身邊的朋友對蔣建軍老師說:“老蔣啊,我覺得你那組《遺失的花朵》作品真是好,很打動人。你這幾年畫的畫兒,都還沒有那組畫得好、感動我啊!”
越畫越難以下筆
“因為你面對的都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啊!”蔣建軍老師坦言,事實上,原本《遺失的花朵》這個系列作品是打算畫1000個失蹤兒童頭像的,但是,就在他畫了300多個孩子以后,他停下了筆,再也畫不下去了,“畫的時候心情很復雜” 。
開始創作的時候,蔣老師會在他獲取孩子照片的平臺上很仔細地閱讀失蹤兒童的所有信息,包括:年齡、身高、走失時的衣服、人物特點……“每一條信息對我進行人物塑造都有很重要的影響和幫助,在畫每一個孩子的時候我都會試著想象他(她)是怎樣一種性格,笑起來的樣子、調皮的樣子,但現在卻和爸爸媽媽分離,找不到了?!钡@樣想的越多,越覺得沉重和無力。
“觀賞者大部分時候只是對這些孩子的畫像掃一眼而已,而畫者不同,因為我需要一筆一畫來描繪出整個具體的人像,所以有時候要盯著看很久很久?!笔Y老師說,“后來畫了300多張以后,我是真的看不下去、盯不下去了,心里很難受?!?/p>
事實上,蔣老師在畫這些作品的一整年里,心里都是不舒服的。一年中老師每天在畫室進行創作,多的時候會花上四五個小時,少則每天也會傾注幾十分鐘在這些作品上?!斑€好我要上課,有一部分注意力和情緒可以分散,還可以調節。”
為了強化這些失蹤兒童的情緒,蔣老師在作畫時對每個孩子的人像進行了模糊化處理。“完全再現一張張的照片并不是我的目的,我也沒有必要把照片再重新一模一樣展現一遍。我采用模糊化的方式,是想要給人更遙遠一些的感覺?!笔Y老師覺得孩子們失蹤前的照片都很鮮艷漂亮,那是他們幸福生活的象征,而自己的畫作色調就偏灰暗一點,幾十張上百張畫共同構成一張大畫后就更顯壓抑、凝重,像一朵朵褪色的鮮花,仿佛在訴說著每個失蹤兒童的悲慘遭遇?!泵總€孩子的長相、姿勢、神態,被蔣老師完全地保留了下來,“我的目的并不只是要大家通過這些畫找到這些孩子,而是希望喚起更多人在情感上的觸動和共鳴,讓類似的事情不再發生?!?/p>
但現實是,如今這些畫像里的很大一部分兒童都還沒有被找到。“我其實并不希望這些畫中的孩子家長來找我。因為我幫不到他們什么,這反而會讓我有很深的無力感。如果能夠通過我的作品吸引更多大眾媒體來傳播這個話題和事件,讓更多人開始關注這件事情?!鄙踔粒Y老師希望有一天,大家已經不會被這些作品所觸動了?!耙驗槟蔷驼f明已經沒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大家聽不到、感受不到這樣的心情,所以不會被觸動?!?/p>
關注社會和藝術價值完美結合
在談到為什么要創作這幅作品時,蔣老師真實而直接地回答道:“開始的時候,我只是考慮,如何讓藝術和社會產生聯系?!?/p>
在2015年剛剛上映的電影《失孤》中,劉德華扮演的角色“雷澤寬”便是一個為了找尋自己2歲時走失的兒子,騎摩托車在18年間行程逾40萬公里的父親,他幾次想要放棄自己的生命。近年來,因為電影的原因,大眾媒體又開始重提“失孤”這一話題。而在蔣建軍老師眼中,這只是他所有作品中的一件,他更關注繪畫本身。
“對我來說,這也是自己探索藝術語言的一個平臺。在我整個創作過程中,我會不斷地思考,一邊畫一邊想。我會在想的過程中有所觸動,這對于開闊我的思路很有幫助。”蔣老師一直在思考怎樣用繪畫語言把藝術和社會統一起來,“我以前是做抽象藝術的,它不太容易被人理解。但其實藝術是可以做成這樣的,即它既被大家接受,又能夠滿足自己對于藝術的追求?!昂玫漠嬚?,會把關注社會和追求藝術價值很好地結合在一起?!?/p>
《遺失的花朵》這幅作品,為蔣老師從他的創作局限中走出來提供了契機。“我的創作開始變得更為具象,它也和社會產生了更大的關聯。”“我一直覺得,畫畫不一定要考慮觀眾數量,或者說是上座率。起碼在我的圈子里面,有人認可我的作品、懂得欣賞我的作品,我就很滿足和開心了?!彼f,“大眾的認可必然也很重要。不過對于這些作品,我是希望它能夠引起一個話題,產生一些社會效應就好。至于后續的事情,就交給社會了,和我的藝術無關?!薄哆z失的花朵》能夠產生不小的社會影響力,是蔣老師沒有想到的。“它的影響確實是我所希望的,但其實也和我沒有關系了。”
作為四川美術學院一名教授基礎繪畫課的老師,蔣老師一直保持著低調的態度,創作至今從沒有和自己的學生提起過這個作品。偶爾有學生和朋友看到蔣老師的作品登上了報紙和網站,打電話給他,他也只是謙虛地哈哈幾句?!拔沂窍M軌蛴|動更多的陌生人,這樣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p>
現在,蔣老師已經停止創作這個系列的作品,專注于另一個完全不相關的話題的創作。已從事20年繪畫創作的蔣老師總結:“我很滿意之前的作品,不然我也不會拿出來展覽,而是會返回畫室進行修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