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病夏治”與“冬病冬治”的再思考*
——陽氣量、度、向、勢的完整描述

李鴻泓，張其成

1北京中醫藥大學國學院，北京 100029；2北京市石景山區中醫醫院

“冬病夏治”與“冬病冬治”的再思考*
——陽氣量、度、向、勢的完整描述

李鴻泓1，2，張其成1△

1北京中醫藥大學國學院，北京 100029；2北京市石景山區中醫醫院

從陽氣的量、度、向、勢的整體描述出發，對“冬病夏治”與“冬病冬治”進行進一步思考,指出“三伏貼”最優時間點的選擇尚需進行更為深入的臨床試驗驗證。

冬病夏治；冬病冬治；陽氣

“冬病夏治”是根據《素問·四氣調神大論篇》中“春夏養陽”、《素問·六節藏象論篇》中“長夏勝冬”等理論發展起來的中醫養生治病思想；也是中醫學“天人合一”整體觀念和“治未病”思想的具體運用。常用的技術手段主要包括穴位貼敷、針刺、藥物內服等，對于一些在冬季易感或加重的疾病，選擇夏季陽氣最旺盛的時間節點進行益氣溫陽、散寒通絡治療，可達到提高機體抗病能力，使冬季易感或加重的病癥減輕或消失的目的。與“冬病夏治”相對應的是“冬病冬治”，冬季人體陽氣斂藏，陰寒隆盛，是哮喘、慢性支氣管炎、慢性咽炎等疾病的高發季節，選擇一陽初升的時節治療相關疾病，可達到溫陽益氣、散寒通絡、提高機體抗病能力的功效?，F代研究發現，這兩種應時療法可有效調節神經、內分泌、免疫系統功能。雖然這兩種中醫特色療法近年來應用日益廣泛、療效安全可靠、相關研究屢見報道，但其中中醫學理論的闡發尚不夠充分，有必要對所選取的時間節點進行探討和商榷，本研究從陽氣量、度、向、勢的整體描述出發，對此做進一步的探討。

1 陽氣的完整描述

“陽氣”有泛指和特指之分，泛指的“陽氣”與“陰氣”相對，具有多重含義。就功能和形態論，陽氣指功能；就臟腑機能論，陽氣指六腑之氣；以營衛之氣論，陽氣指衛氣；以運動性質論，陽氣指行于表、行于上、輕清升散者。特指的“陽氣”“陽氣者若天與日，失其所，則折壽而不彰。陽氣者，精則養神，柔則養筋。”（《素問·生氣通天論篇》）此處“陽氣”非泛指，乃是人體物質代謝和生理功能的根本動力，主要包括決定人體生殖、生長、發育、衰老、死亡的腎陽以及由此流布于臟腑經絡，并實現其功能的“五臟元真”之氣，所謂“天之大寶，只此一丸紅日；人之大寶，只此一息真陽?！保鳌埥橘e《類經附翼·求正錄》）。其源于先天，充于后天，陽氣足則體健，陽氣衰則體衰，陽氣盡則形盡。而“腎陽”與“腎精”實乃“同出而異名”，腎中陽氣正是以“精”的形式封藏于正北少陰之位，所謂“腎者，主蟄，封藏之本，精之處也?！保ā端貑枴ち澆叵笳撈罚┒痉獠赜谏訇幹坏年枤饩A，正是來年萬物生發的原動力[1]。

基于陽氣的重要性、動態性和時象性，采用4個維度對其進行描述才能趨于完整。此4個維度分別為：量、度、向、勢?！傲俊泵枋龅氖顷枤饪偭康脑鰷p。對生命而言，“量”總是隨著后天生命的不斷損耗而遞減?！岸取泵枋龅氖顷枤獾恼狗哦?。在陽氣量沒有損耗的情形下，一年之中，夏至日陽氣的展放度最大，冬至日的展放度最小；一天之中，午時陽氣的展放度最大，子時的展放度最小。自然情況下，人體陽氣的“度”與天陽的動態展放是一致的。“向”描述的是陽氣周期運行的方向或趨勢?！端貑枴っ}要精微論篇》對此有著清晰的描述：“是故冬至四十五日，陽氣微上，陰氣微下；夏至四十五日，陰氣微上，陽氣微下”?！皠荨泵枋龅氖顷枤鈨刃畹膭菽?，其大小與“度”恰成反比，“度”越大，“勢”越小，“度”越小，“勢”越大。陽氣運行的完整描述從《周易》十二辟卦理解最為直觀。由“復卦”到“乾卦”顯示的是一個陽爻逐漸遞增的動態過程，在這個過程中，陽爻的“量”和“度”在增加，但陽爻的“勢”在減少，故“復卦”之初升一陽勢能最強，至“泰卦”陰爻陽爻均等，其“量”“度”與“勢”亦均等，而四陽二陰之局的“大壯卦”，陽氣進一步展放，但其勢已減，故其卦辭“利貞”有適宜正固之義；至“乾卦”全陽無陰，陽氣展放至最大，勢能為最小，故其上九爻辭“亢龍有悔”，隨之而來的“姤卦”陰爻漸生，陽爻量減，其勢又蓄。二者此消則彼長，由于“陽道實，陰道虛”（《素問·太陰陽明論》），故言“陽”則“陰”在其中，言“實”則“虛”在其中，其原理與《內經》“陰氣微上，陽氣微下”同義，如此周而復始，如環無端。依循此理，《老子》第五十五章中赤子的“精之至也?！本筒浑y理解了?！熬烈病！辈⒎侵戈枤獾摹傲俊弊钭?，而指陽氣完全以“精”的形式封藏不漏，其“度”最小，其“勢”則最大，勃勃生機內蘊，故能“毒蟲不螫，猛獸不據，攫鳥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朘作，終日號而不嗄。”所謂“含德之厚”，重點在一“含”字。故養陽即是養精，養精即是養“勢”。據于此，《黃帝內經》中的“春夏養陽”“秋冬養陰”可以理解為：“春夏養陽”就是順天陽之長養，“秋冬養陰”就是順天陽之收藏。

2 對“冬病夏治”與“冬病冬治”的再思考

中醫學認為：疾病的本質在于人體的陰陽失調，所謂“一陰一陽謂之道，偏陰偏陽謂之疾?！保ㄋ巍こ蔁o己《注解傷寒論·辨脈法》），現代醫學也認識到疾病的共同本質是神經-內分泌-免疫網絡的自穩調節紊亂[2]。因此，以好發于冬季或在冬季易加重為特征的“冬病”，其實質屬于陽氣虛餒無疑。從臨床反饋分析，哮喘、慢支、過敏性鼻炎、慢性腹瀉、痹證等疾病常常具有冬季易發或加重的特點，故屬“冬病”一類。這類“冬病”正是由于素體陽氣本自不足，又值冬季外界氣候陽氣潛藏，以致正氣不能祛邪于外，或重感寒邪，造成這些慢性疾病的反復發作或加重。

從中醫學“天人合一”的整體觀念和“治未病”思想出發，“冬病”可以主動選擇“夏治”或“冬治”來應時治療。從前文陽氣的描述看，夏至陽氣隆盛，陽氣的“度”達到頂點，冬治一陽初生，陽氣的“勢”最為強勁；從人體生理來講，太陽少陰分屬表里二經，治療上又可由此及彼。故“夏治”與“冬治”深具互用之妙，完全可以互補而為，并行不悖。

分而言之，夏、冬二季均包含兩個時段、一個節點，一個節點即所謂的“夏至一陰生”“冬至一陽生”，冬至前陽氣日漸伏藏，冬至后陽氣又日漸生長，很顯然，“冬病冬治”必須選取后一個時段。在冬至后陽氣漸增之時擇時溫補，可乘此陽氣初升之“勢”取得最佳的功效。所謂“雖有智慧，不如乘勢?！保ā睹献印す珜O丑》）夏季為陽氣展放之時，夏至前陽氣日漸長養，夏至后陽氣又日趨伏藏，與“三九貼”不同的是，“三伏貼”卻選擇了夏至后陽氣漸收的時段，學理上的解釋不外兩種：一是三伏天溫度最高，陽氣最為隆盛；二是取“隨而濟之”之義，特選取“夏至”后陽氣漸去之機以壯陽之藥隨而濟之，起到壯陽散寒的作用。首先，將溫度的高低作為衡量天陽的盛衰是否合適？盡管“三伏”是一年中最為悶熱的時節，但不能由此就認定“三伏”即是天陽最旺的時節。夏至日太陽幾乎直射北回歸線，北半球的白晝達到最長，過了夏至，太陽直射點逐漸向南移動，北半球白天日漸縮短，黑夜逐漸加長。根據前文分析，夏至日陽氣的“量”、“度”最大，正是天陽最旺的時間節點。至于夏至后氣溫的繼續升高，原因在于疊加了地面向空中散發的熱量。究其本，乃天地陰陽之氣本存在“相差三節”的現象。張介賓在《類經圖翼》中云：“然一歲之氣始于子，四季之春始于寅者，何也？蓋以建子之日，陽氣雖始于黃鐘，然猶潛伏地下，未見生化之功，及其自丑轉寅，三陽始備，于是和風至而萬物生……故陽雖始于子而春必起于寅。”即天之溫起于子，而地之溫卻始于寅，天地之氣相差三節。同理，夏至天陽量、度至極，而地面最高的溫度同樣延后三節至大暑方至。故“天陽”仍當以日照角度、日照時間作為依據，“天運當以日光明”，太極圖所顯示的陰陽消長變化也正是以此作為標準。然而人身陽氣的屈伸變化是法于天之陽，還是地之溫呢？從《黃帝內經》通篇內容分析，應該都是有影響的，所謂“夫圣人之起度數，必應于天地。（《素問·離合真邪論篇》）“營在脈中，衛在脈外……如是無已，與天地同紀。”（《靈樞·營衛生會》）若進一步參詳，人身陽氣的屈伸變化仍以天之陽同步為主，“陽氣者，一日而主外，平旦陽氣生、日中而陽氣隆、日西而陽氣已虛，氣門乃閉，反此三時，形乃困薄?！保ā端貑枴ど鷼馔ㄌ煺撈罚┮蝗贞枤獾淖兓绱?，一年陽氣的變化亦如是，只是由于受地之溫疊加效應的影響，其時間節點可能略有延后而已，否則直接選擇氣溫最高時敷貼便是，又何必求其特定時日？有學者對夏至及夏至前后三天督脈穴位皮溫的變化情況進行了觀測比較，結果發現夏至的督脈穴位皮溫明顯高于夏至前后的皮膚溫度[3]。由于督脈總督一身之陽，這從一個側面說明了夏至日督陽展放度最高，身體機能最為活躍。盡管該實驗未對夏至前后的小滿、芒種、小暑、大暑的督脈穴位皮溫進一步觀測對照，但該實驗至少說明夏至較三伏天督脈的活性更強。至于“迎隨”說實源自《黃帝內經》，但該學說講的是針刺之道，逆其經氣以瀉其邪，順其經氣以補其正，從而達到補虛瀉實的治療作用。至于“隨而濟之”，是《難經·七十九難》對針刺“迎隨”說的進一步發揮：“迎而奪之者，瀉其子也；隨而濟之者，補其母也?！敝v的是五輸穴進行五行配屬后的“子母迎隨”規則。顯然，用針刺“迎隨”理論來解釋三伏貼機理也不無牽強之處。同是溫陽散寒的應時療法，為什么夏季要選擇天陽漸去，而冬季要選擇天陽漸生之時呢？導致自相矛盾的結果是時間節點的選擇失當？還是需要對三伏貼的中醫學理作出新的解釋？

“三伏”是初伏、中伏和末伏的統稱，分別指夏至后的第三個庚日、第四個庚日與立秋后的第一個庚日?？计湓搭^，“三伏貼”治療法最早出自清代張璐所著《張氏醫通》，在第四卷“諸氣門下”論述哮證的治療時提到：“冷哮……夏月三伏中用白芥子涂法往往獲效。方用白芥子凈末一兩、延胡索一兩，甘遂、細辛各半兩，共為細末入麝香半錢，杵勻，姜汁調涂肺俞、膏肓、百勞等穴，涂后麻冒疼痛，切勿便去，候三柱香足，方可去之。十日后涂一次，如此三次病根去矣！”據此，選擇夏日三伏頭一天進行冬病夏至治療已成為臨床的習慣，其療效觀測結果也屢經驗證，然而根據上文陽氣“量”、“度”、“向”、“勢”的消長變化規律，該時間節點選取仍存在著學理上的欠缺。三伏出于夏至之后，天陽呈現陰長陽消之勢，理論上是不利“冬病”的治療和康復的。在陽氣“量”、“度”基本對等的情況下，更要突出對“向”和“勢”的重視?！靶M”與“大暑”、“芒種”與“小暑”這兩對時間節點，陽氣的“量”與“度”基本相等，但從“向”和“勢”的角度來分析，“小滿”、“芒種”顯然要優于“小暑”、“大暑”。至于“三九貼”的選擇，在冬至點之后的三九第一天，陽氣量漸增，長勢最強，不存在理論上的沖突，見圖1。

圖1 太極陰陽圖式

同理，冬令溫補的膏方則宜選擇在“立冬”至“冬至”之間，以順應陽氣收藏態勢，此時服用膏方將有利于陽氣的潛藏，增強身體的免疫力，所謂“藏于精者，春不病溫?！保ā端貑枴そ饏T真言論篇》）冬至后天陽漸升，補益太久太過，恐有動火之弊。當然，以上思路僅是根據天人陽氣消長變化的共性規律做出的推演，關于“三伏貼”最優時間點的篩選還需要進行長期的、有針對性的臨床與實驗驗證。

[1] 顧植山.膏滋方理論考源[J].中醫藥文化，2009，4（6）：16-18.

[2] 王迪潯，金慧鉻.人體病理生理學[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1994：425.

[3] 謝勝，侯秋科，張越.夏至對督脈循行線穴位皮溫變化的影響探究[J].西部中醫藥，2012，25(2)：92-93.

Rethinking of"W inter D isease Cured in Summ er"and"W inter D isease Cured in W inter": TheQuantity,Degree,D irection,power of Yang Qi in Com plete Description

LIHonghong1,2,ZHANG Qicheng1△
1 Beijing University of Chinese Medicine,Beijing 100029,China; 2 Beijing Municipality Shijingshan District TCM Hospital

“Winter disease cured in summer”and“w interdisease cured inw inter”are TCM-featured therapies which were w idely used in recent years and therapeutic effects have been tested,however,dog days were after the summer solstice at the time of Yang waning and Yin waxing,treating w inter disease at that time still needed to be discussed.The author reconsidered about"w inter disease cured in summer"and"w inter disease cured in w inter"from thequantity,degree,direction,powerof Yang Qi in complete description,he pointed out that theoptimal timeof paste during the dog dayswasneeded to be testifiedmore further.

w interdisease cured in summer;w interdisease cured inw inter;Yang-Qi

R725.6

B

1004-6852(2015)07-0120-03

2014-10-25

國家重點基礎研究發展計劃（973計劃）資助項目（編號 2013CB532001），北京中醫藥大學“重點學科”開放課題（編號 2013-ZbXKKF-16）。

李鴻泓（1975—），男，博士學位，博士后，副主任醫師。研究方向：中醫內科疾病的診療及中醫藥文化。

△通訊作者：張其成（1959-），男，博士學位，博士后，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國家中醫藥管理局中醫文化學學科帶頭人。研究方向：中醫藥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