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校生轉軌陽關道

王小刀

“如果承壓能力達到17兆帕，這就是個革命性的東西。”柳轉陽指的是工作室正在研究的新卡瓦，“能給廠里節省巨額成本。”他說。

在以他名字命名的遼河油田曙光采油廠“柳轉陽創新工作室”里，柳轉陽最愛談的是他的新項目，說起來就滔滔不絕。你要是贊他一句“口才好，適合當老師”，他會毫不客氣地告訴你，他要是去當班主任，對學生肯定是個好事。柳轉陽承認自己是“自戀加自信型（人格）”，不過，他強調他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只要是我能做好的就不放棄。”他說，“我這人就有這個勁兒，水邊釣魚，坐一天不咬鉤也不換地方，想干，就一定干到底。”

他倒不是吹牛。柳轉陽不過40出頭，已經是中石油集團公司技能專家、曙光采油廠首席技能專家、首席安全員……這么多大名頭掛在身上，柳轉陽是博士還是碩士？都不是，他技校生出身，是個自學成才的專家。問他怎么走上研究技術這條路的，柳轉陽說，這要從一次偶然的采暖故障說起。

1993年，柳轉陽20歲，技校畢業進入曙光采油廠當了一名采油工。有一天，他替站上的工友值了個夜班。

“我一進值班室就覺得不對，屋里咋這味兒？”他伸手一摸，“暖氣燙手，還吱啦吱啦響，外面循環的小泵聲音也不對。”柳轉陽打開供暖的方罐一看，“可把我嚇了一跳，本來裝的是水，居然變成原油了！再一燒，溫度可不就高了嘛！”

他趕緊給領導打電話，可作業區都在野外，隊長再快也得一個小時才能到，柳轉陽心里放不下，翻著流程圖研究。“我從頭到尾捋了一下，油能進水，肯定是高壓對低壓才能進，高架罐不會有那么大壓力，一定是稀油爐！”

初生牛犢不怕虎。柳轉陽關掉采暖爐，疏導流程，又給方罐加水，“油在水上，逐漸從上口溢出，等油沒了，再啟動循環。”

領導和技術員趕到時，問題已經解決了。技術員嚇了一身汗，“這么大的流程你都敢導？”柳轉陽把前后過程一說，還真干對了。領導挺高興，“他說，剛畢業就會干這個，廠里有比賽你參加嗎？我說參加。就這么著，工作第一年，我就有了比賽的機會，在廠里拿了亞軍，第二年就參加了全局大賽。”柳轉陽至今回憶起來，還會抿嘴樂。

因為這次偶然的事故，柳轉陽開始走上了比賽的道路，更重要的是，他開始琢磨技術了，“我發現這事沒那么難，只要往上悟，真能出成果。”

此后，柳轉陽算是找到了陽關道。別人下班打牌、喝酒、吹牛，柳轉陽捧著書本不撒手，沒事就找技術員請教，有時技術員也答不上來，“人家被問煩了，說，你咋老問呢？”柳轉陽可不煩，他越鉆研越來勁。別人都嫌建站苦，他卻覺得最能學東西，“流程是根本，只有這時才能看到盲板，管線走向也清晰。”

幾番研究下來，建站的流程被他研究個通透，以后再搞建站大會戰，或者遇到技術疑難，領導總要叫上他。柳轉陽也不含糊，在實踐中解決了不少難題。

超稠油一直是油井的大問題，“有時稠得就像磚，經常卡殼，工人最打怵。”柳轉陽盯上這個大磚頭，翻書、查資料，實踐中反復試驗。有一次，為摸準外輸脈搏，柳轉陽連續三天三夜在外輸泵房調整液量，對上千組數據進行比對，終于找到了超稠油含水、溫度、原油黏度等參數影響外輸的規律。

以此為基礎，他總結出多項稠油、超稠油井日常生產維護及故障排除方法。他研發的“使用分離器玻璃管沖洗流程”技術，有效解決了作業五區超稠油計量不準的問題;他總結的“調大油井防沖距防治氣竄”技術在采油廠推廣使用后，實現了油井增產增效;他撰寫的“超稠油放噴井管理制度”、“超稠油放噴井接力泵管理制度”、“超稠油摻稀油管理制度”等，在班組生產管理工作中發揮了不小的作用……

一次故障就讓他走上了當專家的路，柳轉陽天生就是干油田的料？這話柳轉陽不認可，“我覺得我最適合當老師。”

他其實是有當老師的機會的，“可惜家里不讓。”

柳轉陽老家在甘肅，1985年隨父親落戶遼油，那是他第一次進城。

“從沒上過樓房，第一天上學，課間跟同學出去玩，打鈴別人都跑了，我找不到教室了，不知道這樓怎么走。”后來還是教導主任查名冊幫他找到了班級。

小學同學至今還愛拿他當年的糗樣子開玩笑，“一嘴聽不懂的甘肅土話，帶著一頂趙本山十三香的帽子，土棉襖前后撅著，耳朵是爛的，兩個大紅臉蛋子，手上都是血口子，一使勁就流血。” 而且，因為教育水平差異，他從農村小學的第一名，變成城里的最后一名。

不過，柳轉陽要強的性格從小就有所體現，第二年，他就從倒第一追到了前10名，讀初中時，他還加入了田徑隊。“隊里我學習最好，別人都憑借特長讀高中、念大學，其中就有人畢業當了老師。”但柳轉陽的家境不允許，“家里只有父親一個掙錢，母親身體不好，平常做飯買糧都是我干，父親希望我趕緊工作，所以我就考了技校。”

那時的柳轉陽恐怕想不到，工人當到極致，也能變成老師。

作為廠里的技術大拿，他擔負起提高工人的整體水平的任務，他將小練兵的舞臺搬到生產現場，對新入廠的復員兵、畢業大學生及轉崗工人進行培訓，實實在在地過了把教師的癮，不僅教出不少技術能手，而且多次被授予“員工培訓優秀兼職教師”稱號。

后來，他研究安全心理學，被聘為遼河油田HSE培訓師和EAP特聘講師，不只在曙光，還在歡喜嶺采油廠、錦州采油廠等多家兄弟單位做安全培訓。

他對此頗有點小得意，“我至少能保證聽課的人不玩手機。我會針對不同人群穿插不同案例和小故事，只要告訴我時長，我看著表講，隨時調整進度，保證既不壓堂，也不冷場。”

他的課確實講得很出色，聽課的不光是一線工人、干部，有一回，連全總副主席也聽了他的關于首席安全監督的演講。所以，柳轉陽開玩笑說：“我一站上講臺，就覺得挺舒服，講起課來特別自信，副部級來聽，我都不怵！”

2006年9月，集團公司采油工職業節能競賽在天津擺開擂臺，來自23個油氣田的150名油井管家比武論道。柳轉陽代表遼河油田賽場角逐，一舉摘得銅牌。這算是中國石油工人技術上的最高領獎臺了。柳轉陽參賽十幾年，拿過無數獎牌后，終于走到了這里，既是他比賽生涯的高潮，也是結局，柳轉陽開始把更多精力放到創新研究上。

“有兩項發明，論文發了很多，差不多一年兩篇。” 其中，《超稠油外輸規律的摸索與實踐》榮獲第八屆石油協會創新成果二等獎，《破乳劑在外輸中的應用》獲遼寧省自然科學獎一等獎。

2013年，遼河油田決定由內部職工撰寫一本有遼油特色的采油工人使用手冊，柳轉陽自然是現成的作者。分給他的部分是最難的火區（火燒油層）和SAGD（蒸汽輔助重力泄油）。誰知，他一研究，竟然發現了SAGD設備說明書上的硬傷。

“SAGD是全世界最先進的采油技術，遼河油田就我們曙光有，想借鑒都不好找。隨便講講，我懂，但要是寫書就不敢下筆了，這是要給別人看的。”

柳轉陽開始尋找一切資料學習，“白天下現場，晚上翻論文，又要來廠家的說明書，可有個防井噴液壓的操作規程我咋尋思都是反的。”找工人，工人說不清;找隊長，隊長也繞住了。最后柳轉陽想了個招，“工人干，我看，再錄下來，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操作了幾回，柳轉陽又反復研究錄像，終于發現了問題，“遼油制定的操作標準有問題，再究其根源，廠家的說明書就是錯的！”因為他的及時發現，避免了可能出現的巨大隱患和損失。

雖然成就不少，柳轉陽有時也覺得疲憊。“累，真累。尤其是前幾年在杜813中心站當隊長時，我們那的超稠油粘度22萬mpa/s，不生產壓力都很高，工人處理不了，我常常半夜爬起來往站上跑，一干一宿，都不敢和老婆、兒子睡在一起，怕影響他們休息。”他那時每天兜里揣著3個手機還得帶著備用電池，“樓下鄰居睡眠淺，總問我，你這電話怎么后半夜老哇哇響？”

不過累有累的價值，“我這些成果，都是從實踐中來的。為什么研究？就是要靠腦子偷點懶出來。”柳轉陽這么告訴專家工作室的成員：“一個聰明的懶惰士兵就能當將軍。”

自從得到了工會的資金支持，創新工作室變得底氣十足，“以前愁沒錢，現在有錢了還辦不成事，不成了傻瓜了？”他對未來信心滿滿，“現在是剛栽樹，等到結果時再看，一定另有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