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給《時代報告》撰寫卷首語的時候,我寫過這么一篇《把握生命里每份真摯的愛》的文章。
我在文章中寫到,“一個打扮入時的中年婦女坐在辦公樓前,一手拿著一個雞蛋糕,一手拿著水杯,咬一口雞蛋糕,便去喝一口水。這細小的動作,勾起了我內心的某種回憶。她的這一切動作,似乎在我生命中不止一次地出現過。
“走過那個中年婦女面前,我的心不由地震顫了起來。她或許是不遠千里來看她在大樓里面上班的孩子,為了不打擾自己孩子的工作,她就坐在大樓的外面,等待她的孩子下班后能盡快見到孩子,然后和孩子一起回家;她或許來這個城市投親靠友而不知道親戚家的路,就坐在地下一邊充饑,一邊等待親戚有時間后再來帶她前往……這種等待,在我們每個人的生命中或多或少都會出現過。
“某一個時刻,我們曾經那么無助地在等待希望的出現,某一個時刻,我們曾經坐在哪里,饑腸轆轆而靠一個小小的蛋糕充饑等待新的契機……
“走過中年婦女所在地后,我又忍不住地回頭看了一眼,我不知道該怎樣形容我那時那刻的心情,只覺得眼睛慢慢地濕潤起來”。
因為,這一情景使我想起來很早以前的一件往事。
在文中,我寫到,“生命中有太多的細節勾起我們的回憶,也有太多的細節讓我們感動”。
沒有必要重新就那觸動我的事情用別的文字復述一遍,因為,我感覺,撰寫卷首語的文字,能真切地體現我當時的心情。
“記得剛踏入新聞行業之初,有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大爺在中午時分闖進了我的辦公室,他拿出一個茶缸,那茶缸的邊緣磕掉漆的地方生著一塊一塊的銹斑,茶缸周圍黑漆漆的有一股氣味撲面而來。老大爺說,能不能給我倒杯開水,我已經找了很多地方,沒人讓我討杯水喝。我看著他顫巍巍的樣子,拿起辦公室的水壺,給他斟滿了一杯,只見老大爺從隨身背著的破爛包里拿出來一個農村家蒸的饅頭,而饅頭已經發霉,很長很長的白毛清晰可見。我看著那個老大爺一口開水一口發霉的饅頭吃下去,我內心不由地一陣一陣顫抖。我不知道那一刻我的父親在干什么,我只知道,如果站在我面前的一口白開水就一口發霉的饅頭充饑的是我的父親,我該有什么樣的舉動。我上前拉住老大爺,對他說,這饅頭你別吃了,我去給你買東西吃。老大爺說,你能給我一杯水我就知足了,怎么能讓你破費呢。
“我不知道老大爺當時內心真正是怎么想的,但那時的我在想,社會上還有多少這樣的老大爺,每天都是這樣度過一日三餐?老大爺吃罷轉身要走,我本能地讓他坐下休息,他執意說我得趕緊去找信訪局去上訪。而此時的我不能不問清楚老大爺上訪的原因。
“老大爺原來是一個教師,因為家庭出身的原因,‘文化大革命中被趕回農村,他要在垂暮之年恢復他原來的身份,可他從鄉到縣,遇到的多是推諉扯皮之人。于是,他輾轉來到了省城,因為路不熟,已經好幾天了也沒有找到信訪局所在的地方。
“聽著老大爺的訴說,我忽然想起,我所服務的媒體的主管部門有一位領導下派到老大爺所在縣做了領導,于是,我初生牛犢不怕虎,提起筆來給那位領導寫了一封信交給老大爺說,你去找他吧,我相信他能幫助你解決問題。
“老大爺走后數月,也沒有得到老大爺問題是否解決的消息。有一天,我在單位所在院里和人談話,突然聽到有人隔著院子的柵欄在叫我,我轉過身去,只見我給老大爺寫信讓去找的那位領導在向我揮手,我走過去,他說,你寫信要求解決的問題,我已經給那位大爺解決了。
“我一時怔住,沒等我緩過神來,那位領導已經轉身走了。那一刻我無比地感動。
“若干年過去,幫助老大爺解決問題的那位領導已經走上了正省級領導干部的崗位。而今我重提往事,是想說明生命中無處不充滿感動,而這感動則源自每個有愛心的人士,而只有有愛心的人士,他生命的路才能走得更遠,走得更好。想必那位從一個下派到縣里而后走上省級干部崗位的領導,他內心深處肯定也充滿了對老百姓的愛,否則,他不會走到今天。
“把握生命里的每一個感動,就是把握生命里每份真摯的愛。只有把握住了生命里每一份真摯的愛,我們的報道才能生動起來,才能打動每一位讀者,我們的生命才有意義”。
這就是我那篇卷首語中的有關文字。這其中說的后來走向正省級領導干部崗位的那個人,就是當時的團河南省委組織部部長付志方。他先是以正處級干部被派到國家級貧困縣盧氏縣當副縣長,后來轉任三門峽市委常委、靈寶市委書記。當時到報社找我的老教師,就在他當時治下的靈寶市。
在解決老教師上訪問題的過程中還發生了曲折的事。
老教師第一次回去后,付志方請他在靈寶市委食堂吃了一頓飯,并指示他所在的鄉領導要解決老教師反映的問題。但是,鄉干部非但沒有及時解決問題,還讓當地的村干部把老教師的兒子痛打了一頓。
幾天后,老教師來到我的辦公室,“撲通”跪在了地上,流著眼淚說,我不告了,我不能因為告狀把我兒子的命賠進去。
我大吃一驚。當問明情況后,我當即又給付志方同志寫了一封信,把老教師的遭遇陳述了一遍。這次,我沒有讓老教師帶著信回去,而是采用了郵局投遞的方式。
幾個月后,才有了付志方隔著鐵欄門跟我說問題得到解決的情形。
卷首語中沒有陳述這一過程的原因,在于雜志每期刊登卷首語時對字數的限制。而今舊事重提,我不能不對這一史實做一補充。
說實在的,我一向不諳人情世故,到今天回顧這段往事的時候,我才感覺,我似乎缺了對付志方同志說聲謝謝。
付志方同志現在已經貴為河北省政協主席,我沒有機會當面去跟他道謝。我只能,也只能通過我的這些文字表達一下對他的謝意。
盡管這聲謝謝遲到了20多年。但我是真心的,也是真誠地說謝謝!
編者:
《白紙黑字——一個新聞記者和眾多高官的恩恩怨怨》是作者范慶鋒在其新聞專著《做有思想的媒體》即將交付印刷廠上機印刷之際,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僅僅用一周時間寫就的長達七萬多字的一本新著。
通讀整部作品,我們可以看到他對做新聞工作的向往,對“彰顯正義、鞭撻丑惡”的堅守,以倡導“科學、民主、法治”為己任,堅持“國家利益高于一切”,“不看輕別人,也不看輕自己”,力爭在重大問題面前有自己獨家聲音……的獨特新聞理念形成的過程,可以看到他面對人生的跌宕起伏,是是非非,一直保有“心存國脈與民瘼,身外榮辱皆不驚”的赤子之心。
對于渴望成功,正在尋找成功方法的媒體工作者,《白紙黑字——一個新聞記者和眾多高官的恩恩怨怨》也不失為勵志之作。
作品記述了作者和江澤民、胡錦濤、李克強、李長春、俞正聲、劉云山等黨和國家領導人有關的史實,也客觀地再現了作者輿論監督過程中經歷的曲曲折折和被攪進是非旋渦的坦然面對。本期,本刊繼續連載其新創的 “自述式非虛構文學”《白紙黑字——一個新聞記者和眾多高官的恩恩怨怨》的有關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