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蹤 杜立特行動

莊月江

營救杜立特行動飛行員已為歷史，但其影響和意義一直存在。作者執著而認真地去發現線索，找尋細節，辨明原因，還原面貌，追求精神，體現了新聞工作者的責任和擔當。

弄清墜機原因

緣于上世紀80年代的美國影片《東京上空三十秒》，我知道了杜立特行動，后來因工作關系，更多地了解到史實。

抗戰期間曾任開化縣縣長的汪振國先生撰寫的《衢州飛機場的搶修與破壞》一文，終于印證了民間傳說的杜立特事件：“1942年4月18日，盟國飛機從太平洋上的航空母艦起飛轟炸東京等地，事先通知我方，返航要在衢州機場降落。當美機飛臨浙江沿海上空時，各縣以為是敵機夜襲，都發出空襲警報，衢州機場雖然事先得到通知，因氣候惡劣，狂風暴雨，盟機迷失方向，盲目亂飛，未能與衢州機場取得聯絡，燃料耗盡，飛行員被迫在三門、臨海、江山、臨安等地跳傘降落，一共有五十余人，包括領隊杜立特中校，都經我省軍民營救，遂送后方。”

對于“因天雨而關閉機場”我不太相信。1971年我采訪過“西安事變”期間送周恩來回延安的金華湯溪籍國民黨軍飛行員祝葆卿先生，他告訴我，他送周恩來回延安就是冒雨飛行的。

B-25機群到底為何墜機？直到1995年4月18日，在衢州市三屆政協會議期間，我才了解了真實原因。那天的日記上，我這樣記著：“戴銘允先生是本屆政協年紀最大的委員，83歲。”“戴先生……1940年回衢州任中國農民銀行衢縣辦事處主任，兼任商會會長至1949年……1989年，戴先生離開臺灣回家鄉衢州定居。”

“戴先生對我說，駐衢空軍第十三總站站長陳又超中校是陳誠將軍的侄兒，與他很熟。1943年在建甌時，陳又超曾和他談起B-25墜地事件，說出事那天雖然天下大雨，晚上七八點鐘，空軍官兵確實聽到過飛機聲，也聽出不像日本蚊式飛機的聲音，但他們不敢開放機場，因為接到的命令是B-25翌晨才能到達。想不到B-25提前起飛，提前歸航，衢州方面又未及時得到通知，以致B-25在當晚飛到浙江上空，油盡墜地，釀成悲劇。陳又超又說，當時即使知道是美國飛機，若沒有重慶最高指揮部的命令，也是不準擅自開放機場的。”

不久，我在《聯誼報》上披露此史實。

十三總站遺址

衢州軍用機場在衢州老城東門外。

1937年12月24日，杭州淪陷。中國空軍總指揮部電令：“衢州空軍站為我空軍出襲臺灣及敵寇本島之重要基地，杭州空軍總站著即改為衢州空軍總站，并兼理玉山場務，原衢州航空站撤消。”1939年6月，衢州空軍總站改名空軍第十三總站，管轄衢州、建甌、玉山、麗水等機場。

《回憶衢州保衛戰》的作者、時任86軍副軍長兼67師師長陳頤鼎先生說：“太平洋戰爭爆發后，中國政府與美國協定，美軍將在我國東南沿海地區登陸，開辟第二戰場。自1941年秋起，我方先后將浙江衢州、福建長汀、江西贛州三處原有的飛機場進行擴建，以備美國空軍必要時使用。”

衢州機場的擴建在1942年春如期完成，但空軍十三總站在何處？是不是就在機場？

1986年冬，我從一篇文章中知道，衢縣縣城與航埠之間的汪村有“第八航空總站遺址”。該文作者記憶出錯，“第八航空總站遺址”應是“第十三航空總站遺址”。曾在十三總站服役的空軍退役少校錢南欣先生在2002年10月從臺北給我寫信說：“航委會成立衢縣機場擴建工程處，我從公路局征調，擔任規劃、測量，帶領西南聯大征召來的學生約三百余人協助工作。……我奉命在離城西約四十華里，石梁附近之‘石頭山地方（莊按：誤，‘石頭山在萬川附近的汪村一帶，距城5公里）籌建空軍第十三總站臨時辦公處，有辦公室、中山室、宿舍及主要有座防空洞，位于溪流（莊按：即常山江）傍丘陵坡地之間，在不破壞原地貌石隙中開挖山洞，可以容納百人住宿和餐飲。”此洞目今仍在，曾被美國獲救飛行員稱為“石頭防空餐廳”。

兩相對應，我搞清楚了第十三航空總站遺址就在汪村。

著名的照片

21名獲救的美國飛行員和1名中方人員曾以“石頭防空餐廳”外的山壁為背景，留下一幅全球著名合影照片。

起初，拍攝地在何處一直是個謎。我原以為在衢州機場附近的府山防空洞邊或衢州西門迎和門邊。

2007年6月22日下午，我與同志吳德生等去汪村空軍第十三總站遺址尋訪遺存。經村民指點，在樹草雜亂、藤蔓沒膝的小山坡上，我們找到了一些斷垣殘壁和兩幢比較完整的小洋房。這兩幢小洋房的門窗已經破爛，但飾有灰幕的屋頂和青磚勾縫的墻體仍然完好，歐式建筑風采依舊。尤為令人興奮的是，我們居然找到了錢南欣先生信中所說的“石頭防空餐廳”—石窟。這是一個深而廣的平洞，洞壁上有規則的鑿痕和支撐頂板的魚尾形石柱。這里雖遭廢棄，卻干凈整潔。當我的目光一觸及它的山體和那個近似正方形的門洞，前述那幅照片馬上浮現。

我請同行的畢敏小姐拍攝了總站辦公室遺址、官兵宿舍遺址、石窟外景，以及附近山水地貌照片等，寄給錢南欣先生。錢先生回信說，就是那里！看到這些照片感到親切！他還說，辦公室前那棵大樹，就是那時候栽下的。

興奮之余，我寫下《探訪空軍十三總站遺址》一文，配上照片，交《衢州日報》刊發。文章登出不久，杜立特行動青年研究者鄭偉勇也到十三總站遺址考察，居然在洞窟門口兩邊石壁上發現了當時美國飛行員留下的摩崖石刻：右邊是一個美軍士兵漫畫像，左邊是兩行英文“FITZHUGH”“RADNEY”。鄭偉勇將照片給我看，我即交《衢州日報》刊發，同時配文《汪村十三總站遺址有新發現》，呼吁文保部門給予重視。文中我這樣寫道：“查資料，FITZHUGH和RADNEY分別是杜立特行動中2號機的副駕駛Co-pilot Ll W·N· Fitzhugh和槍炮手Engineer Gunnet Ssgt D·Y·Radney的名字。”

洪漪老太

2010年6月初，有同志給我一個上海電話號碼，說有與杜立特行動有關的人家要找我。我撥通了那個電話。接電話的是位女士，叫任盈盈。她說，她母親看到5月31日和6月1日《新民晚報》上我寫的《拯救首次轟炸日本本土的美國飛行員》非常激動，因為她母親曾為迫降在三門的美國飛行員治過傷—當時，她父親任超民是三門衛生院的院長兼醫師，母親洪漪是衛生院的護士。

我很高興，當即對任盈盈說，那段歷史，你請你媽媽講仔細點，你記錄整理后寄給我，我設法給媒體刊發。不幾天，我收到了任盈盈寫于6月10日的信和附來的洪漪口述、任盈盈執筆的《六十八年前的回憶—救治美國飛行員》。我稍作修改，交給了新聞媒體。

在三門迫降的是7號機。機長勞森，就是后來寫《東京上空三十秒》這本書的那位。勞森在書中寫到了任超民先生和洪漪女士：“（勞森等人被漁村村民救起后，由自衛隊官兵與保長護送）于20日凌晨順利抵達海游鎮。三門縣縣長陳誡正在臨海出席會議，得到報告后，立即將傷員送到三門醫院，醫院僅有三名醫護人員—院長任超民、護士洪漪和衛生員周祖森。”

任盈盈給我的信中這樣寫道：“1990年勞森的朋友布萊恩·穆恩等五位美國友人前來中國尋找救助過美國飛行員的中國醫生和老百姓時，《浙江日報》也登載過我父親的姓名。由于我們解放初就定居上海，所以不知道美國友人曾經尋找過我們。我父親已于1993年去世，我母親今年已90高齡，但腦子挺靈，每天看書看報……”

2013年夏天浙江電視臺制作《救助杜立特中隊—1942·中國—口述歷史》和2004年秋天新疆兵團電視臺制作《追尋遠去的記憶—謹以此片獻給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60周年》采訪我時，我都介紹采編人員去上海找洪漪母女，因為洪老太太講的是真正的第一手材料。

（本文照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