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源氏物語》中六條御息所的形象及意義

鹿靖靖

摘 要：《源氏物語》是平安時代女流文學的代表者之一——紫式部——所創作的長篇小說。它不僅是平安朝文學的集大成，也是物語的最高杰作，被認為是日本古典文學的最高峰。作品中不僅僅體現了日本文學中的“物哀美”，也表現了佛教中的宿命觀、平安時代的社會矛盾以及人們心中的苦悶和憂愁。在《源氏物語》眾多女性形象中，六條御息所也是特別的一位。她出身名門，端莊嫻雅，姿容絕世，卻又清高孤傲。然而，一旦愛上光源氏便無法自拔甚至“走火入魔”，這份飛蛾撲火似的愛情卻給她帶來了無盡的煩惱與痛苦。本文欲通過分析《源氏物語》中有關六條妃子的描寫，從而明確六條御息所這一人物形象及其意義。

關鍵詞：源氏物語;六條御息所;煩惱與痛苦;女性命運

六條御息所，可以說是《源氏物語》中極為鮮明的人物形象。她美貌與才華兼備，豈料皇太子不幸早逝，年紀輕輕的她因此成為了“未亡人”。起初她“本拒絕源氏公子的求愛，好不容易才被說服;豈知說服之后，公子的態度忽然一變，對她疏遠了。”

「六條わたりも、とけ難かりし御氣気を、おもぶけ聞え給ひて後、「ひき返し、なのめならんは、いとほしかし。されど、よそなりし御心惑ひのやうに、あながちなる事はなきも、いかなる事にか」と、見えたり。」

本已痛心的六條妃子又與源氏的正夫人發生“爭奪車位事件”，使她倍感屈辱，從此她漸漸出現了精神失常的狀態。對源氏的執念使她幾度靈魂出竅，致使夕顏與葵姬喪命;死后她的靈魂又附身于紫姬，令其大病一場，終于兩年后逝世，而后還逼得年輕貌美的三公主削發為尼。孰知在她“瘋狂”的行為背后卻是對光源氏無盡的愛及由此產生的無限煩惱。

一、光源氏眼中的六條御息所

首先，她的容貌不必多說，源氏曾一度認為她是絕代佳人，并吟詩稱道：「咲く花に移るてふ名はつゝめども折らで過ぎうきけさの朝顔」他懷念戀人時，總是首先想起這六條妃子。可見六條御息所在他心中的地位。

其次，當光源氏得知爭奪車位事件之后，覺得“六條妃子氣度溫雅，謙恭知恥，人品甚是高尚。如今受此凌辱，定然不勝悲憤。”所以，六條在光源氏的眼中，絕非僅有絕代的姿色，她的人品也是十分高尚的。

另外，發生爭奪車位事件之后，六條異常激動，甚至游離恍惚，對此源氏深為掛念，便微行前往。無奈此時葵姬身上有喜，又加之患病，源氏不宜久留。之后便寫信以表慰問，當源氏看了六條的回信之后，頓覺“在他所交往的女子之中，此人的筆記最為優秀。”「「袖ぬるゝこひぢとかつは知りながらおりたつ田子のみづからぞ憂き、「山の井の水」も、ことわりに」とぞある。御手は、なほ、「こゝらの人の中に、勝れたるかし」と、……」葵姬逝世后，六條寫信慰問源氏，“源氏公子看了，覺得這封信寫的比往日的更加優美，令人不忍釋手。”可轉念想到是六條害死了葵姬，又深感可惡，甚至欲與她決絕。由于感到這樣做對她來說太殘忍，“不由得回心轉意，對六條妃子的愛情終于不忍斷絕。”源氏被流放須磨之后，遣信使送信至伊勢齋宮處。她的回信“措詞之妥帖與筆致之優秀，與眾不同，確有高雅的風度。”

當然，六條并不是完美無缺的。她“多心過濾過于苦悶”，“驕矜成性，城府甚深”。即便如此，在六條妃子死后，源氏回想她的性情，“覺得她在這廣大世間，實在是不易多得的人。普通人絕不可能有這樣的品質……所以每逢機緣，必然想起她來。”「（源が六條の）むかしの御心ざま思し出づるに、大方の世につけては、惜しう、あたらしかりし、人の御有様ぞや……ものゝ折ごとに、おもひ出で聞え給ふ。」

二、六條御息所的苦痛及其原因

年輕貌美的源氏多處留情，不能夠將心思集中于一人，“但凡接觸過的人，源氏公子始終不忘”。「おほかた、名殘なき物わすれをぞ、えし給はざりける。」源氏“先熱后冷”的態度轉變讓自視甚高的六條妃子猝不及防，難以招架。六條怨恨源氏公子的薄情，時時愁嘆。同時，“這妃子是個深思遠慮、洞察事理的人。她想起兩人年齡太不相稱（兩人相差七歲），深恐世人謠傳”「女は、いと、物を、あまりなるまで、思ししめたる御心ざまにて、齢のほども似げなく、人のもり聞かむに、いとゞ、かく、つらき御よがれの……」

特別是在爭奪車位事件之后，“她怨恨源氏公子無情，”欲赴伊勢蟄居，卻又怕“被天下人取笑”，“反之，想留在京城，則如此殘酷的受人欺侮，實屬難堪。”如此日夜憂苦，痛苦不堪。

那么，六條深陷苦痛的原因何在？

第一，高貴的出身與修養。六條御息所，十六歲時被選為東宮妃。在“葵”卷也曾提到她的父親是“故父大臣”。并且在“賢木”卷（即楊桐卷）記載道，她的父親希望能夠把她培養成為“國母”。同時，對于她高貴的身份，“葵”卷也清楚的講道，所謂御息所，是因為她為東宮生下了姬宮。桐壺院也曾對光源氏說，“吾弟在世之日，最寵愛這位妃子……無論從哪方面說，都應該尊重這位妃子……”「故宮の、いと、やむ事なくおぼし、時めかし給ひし物を……いづ方につけても、おろかならざらむこそ、よからめ。」也可見桐壺帝對六條的關心與重視。對于六條的修養，源氏公子不僅多次贊美，甚至在她去世之后，也惋惜她出眾的修養與品位。除此之外，書中多次提到她與公子談話時都是隔著帷屏，由此也可看出她極高的修養。正因為她高貴的出身與修養，她才不得不壓抑自己最真實的情感，硬著心腸，決意與光源氏斷絕關系。然而她對源氏公子愛慕之深，豈是那么容易就能夠斷掉的！

第二，極強的自尊心及傲慢的性格。

極強的自尊心及傲慢的性格使六條過多的在乎世人的看法。比如，“她想起兩人年齡太不相稱，深恐世人謠傳”，怕“被天下人取笑”，所以“每當源氏公子不來，孤衾獨寢時，總是左思右想，悲憤嘆息，不能成眠”。在舉行“祓禊之日”，六條也出門游覽，但她故意把車子裝扮的很不觸目，“車中婦女靠后坐著，將衣袖、裙裾及汗袗等從簾下稍為露出顏色都很素淡”，顯然是為了避免人目注意而故意安排的。「下簾のさまなど、よしばめるに、いたう引き入れて、ほのかなる袖口·裳の裾·汗衫など、ものゝ色、いと清らにて……」當源氏大將經過時，六條完全被壓倒，不覺流下淚來。但深恐被人看見，努力隱忍。同時，她有著一顆嫉妒的心。當葵姬患病時，世人無不關心，六條聞此情況，大為嫉妒。如此的妒恨憂腦是她身心異常困頓。特別是自從發生爭奪車位之事以來，由于被人蔑視，所以使她感到自己受到了奇恥大辱，以至于“一味憂傷悔恨”、“心靈往往浮游飄蕩，不能安靜”。當聞及葵姬病勢加劇，而世人傳說是自己及已亡父親在作怪時，認為像她這種行徑，更成為了讓人宣揚惡名的好把柄。在佛教中，這可以稱之為“慢”，或者是“我慢”。主要是指認為自己比別人優越，自己比別人低劣或是自己跟別人相同的種種心態，從而產生痛苦與煩惱。它被認為是五毒、六煩惱之一。正因如此，六條才會久久心中郁郁不樂。

第三，多舛的命運。

十六歲便嫁于皇太子的六條或許本可以登上皇后的寶座，可無奈皇太子不幸早逝。年紀輕輕的六條便守了寡，獨自承受世間的世態炎涼。原本她可以帶著自己的孤傲與自尊生活著，與光源氏的相遇打破了她這種生活。當自己全身心付出后才發現這位絕世男子是如此多情，源氏的“逢場作戲”深深地刺痛了六條妃子的心。愛之切，恨之深。她把對源氏的恨轉移到了他周圍的女人身上。靈魂出竅時將夕顏、葵姬害死，自己也覺得這舉動荒唐至極，心中甚是懊惱。這給本因爭奪車位事件而已身心困頓的六條妃子又增添了無盡的煩惱。使她發出了“我身之不幸，實無限量！……”「なほ、いと限りなき、身の憂さなりけり。」的感嘆。為斬斷情絲，她決心陪女兒下伊勢。她覺得自己的一生就此定論：在世間流傳了輕薄無情的惡名，變成了一個棄婦而離去。不料從伊勢回京后身患重病，推想自己罪孽深重，悔恨之余竟做了尼姑。

三、六條御息所形象的意義

以上，本文對于六條御息所的形象進行了分析與闡述。那么，紫式部創作這一人物形象的意義何在？

首先，六條御息所雖然看似瘋狂，但她擁有平安時代貴族女性的美。她雖不像紫姬那樣近乎完美，卻并非空有絕世的美貌。她文筆優美，端莊文雅，謙恭知恥，這一點，她不輸于光源氏身邊的任何女人。其次，她自尊心極為強烈，甚至超過了那個勇于拒絕光源氏求愛的空蟬。然而，與空蟬的勇于拒絕不同，六條御息所勇于追求，勇于保護。靈魂出竅將夕顏、葵姬害死雖為人詬病，卻是她為追求忠貞的愛情最本能的反應，卻是在封建社會一個弱女子所能做出的、對一夫多妻制最有力的反抗。因為愛情是自私的，容不得與其他人分享，這無關國界，無關時代，無關階級。所以，六條御息所是特別的。她與《源氏物語》中其他女性不同，作為封建制度的犧牲品，她并沒有完全屈服命運的安排，而是做出了積極的反抗。筆者認為，這種人物形象的設定也恰恰表達了紫式部具有的超前性的呼喊。

然而，六條妃子悔恨不已、身患重病的下場卻又表明了這種呼喊注定是無力的。 對光源氏的薄情不滿發泄到他周圍女人身上甚至致死雖體現了六條御息所對其感情至深，卻也使自己受到了良心的譴責。這種譴責并非僅僅來自自身，更來自道德倫理。平安時代綱常倫理下的女性必須考慮世人的眼光，維護自己的名譽。深受其影響的六條御息所最終削發為尼便是典型，可以說，精神上的摧殘加劇了女性命運的悲慘性。

參考文獻：

[1]紫式部著.豐子愷譯.《源氏物語》.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

[2]紫式部著.山岸徳平校注.『源氏物語』.巖波書店，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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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張奚瑜.《源氏物語》的女性群像淺讀.社會科學論壇，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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