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失樂園》中的自由意志與權力：圓形監獄視角

王久蓮

摘 要：約翰.彌爾頓的《失樂園》是英國文學史上最偉大的史詩。上帝賦予亞當和夏娃自由意志，并通過全知全能的權力監視他們的行為。在一定程度上，上帝的權力對亞當和夏娃自由意志的影響與圓形監獄中的權力運轉具有一定的相似性。文章以杰里米·邊沁的圓形監獄中的權力運轉為視角，主要分析了《失樂園》中上帝權力運轉與自由意志的關系，旨在得出：在監視狀態下，自由意志趨向于社會規訓，從而權力的有效性得以實現。

關鍵詞：自由意志;權力;圓形監獄;《失樂園》;規訓

圓形監獄最早由英國哲學家邊沁提出，被認為是一種完美的權力藝術。其基本結構包括四周的環行建筑和中心的瞭望塔。瞭望塔上有一圈對著環行建筑內層的大窗戶，環行建筑則被分成許多貫穿于該建筑橫切面的小囚室。每個囚室都有兩個窗戶，一個與瞭望塔的窗戶相對;另一個向外，使光亮從囚室的一端照到另一端[1]。通過逆光作用，此監獄具有向心可見性以及橫向不可見性，囚室里囚徒的一舉一動是徹底可見的，而位于瞭望塔的監視者則能看到囚徒的一舉一動而不被發現。囚徒因有意識地持續可見及被隔離的狀態造成了其“被監視”、“被孤立”的心理而自我管理與規訓;監視者可見而又不可確定的權力局勢也帶來了監視效果的持續性。

《失樂園》中亞當和夏娃從墜落到自我規訓的過程與圓形監獄的權力運轉具有異曲同工之妙，文章以圓形監獄為依托，主要探討上帝不可見的監視對亞當和夏娃自由意志選擇的影響，旨在論證：在社會性的監視下，擁有自由意志的個體趨向于規訓社會。

一、圓形監獄和《失樂園》中權力運轉之對比分析

（一）圓形監獄中的權力運轉

杰里米·邊沁認為，權力是可見但又無法確知的[1]。在圓形監獄中，一方面，權力可見是因為囚徒將持續看到眼前中心瞭望塔的高大輪廓，知道自己時刻受到監視。另一方面，權力的無法確知是因為囚徒永遠不知道自己是否正在被監視，但清楚自己隨時會被監視。這種監視具有持續性的效果，使囚徒受制于一種權力環境中。權力的有效性在于使受制于監視并對之心知肚明的囚徒自覺地接受權力的制約。這種制約自動地在囚徒身上發揮作用，這種權力也時刻刻在囚徒心中，促使囚徒實現自我征服，規訓社會。

在福柯的眼中，圓形監獄建筑理念確保了權力滲透到社會的每個角落[2]。時時有監督，處處是“監獄”。社會的監獄結構確保了對人的真正拘留和永久監視。曾經造成皮肉之苦的體罰被在心靈、精神和意志上的懲罰取而代之。靈魂成為肉體的監獄，自由意志趨向于選擇規訓于社會，人由此具有了自我規訓的能力。

（二）《失樂園》中的權力運轉

《失樂園》中宇宙的空間位置呈現出一種等級關系：天堂——天使;地球——人類;地獄——惡魔。“現在全能的天父從天上，從純潔的九天，從他坐在最高頂點那兒的高高御座上面，俯身鳥瞰，他自己的作品和他們的作品立刻盡收眼底。”[3]上帝位于天堂，擁有全知全能的權力并時刻監視著亞當和夏娃的所為。作為一個全能的角色，上帝雖然能預見并阻止一切即將發生的事情，但他選擇賦予人們自由意志。“如果沒有自由，他們必定只是唯唯諾諾，表面一套，心里一套，他們能提供什么證據證明真正的忠誠，不變的信念和愛？”[3]在上帝眼中，不賦予人類自由意志，人類就無法擁有真誠的愛。只有擁有了自由意志，人類才能向上帝證明自己的忠誠。然而，自由意志和真理之間的平衡是一個悖論：人類有選擇的自由，但只有選擇為善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因此，雖然上帝賦予人類自由意志并且從不干預他們的選擇，但是，如果人類選擇為惡，則必將受到懲罰，其中就包括選擇違背上帝的旨意。

鑒于此，上帝與被賦予自由意志的人類間的權力關系可視作圓形監獄中監視者與被監視者的權力關系。上帝是全能的，他一直監視著亞當和夏娃的一舉一動，但對他們的錯誤行為卻不加以阻止。相反，上帝賦予他們自由意志，讓他們自己決定其自身行為。“…我創造他們，賦予其自由，他們必須保持自由，直到他們奴役自己為止：否則，我必須改變他們的天性，撤銷不可更改的永恒最高命令，那命令賜予他們自由，他們自己決定他們的墜落…”[3]上帝能預見人類的墜落，但人類不應因自己的命運、罪惡的行為或者壞運氣責備上帝的所為，因為人類擁有自由意志。就亞當和夏娃而言，他們清楚地知道他們無時不刻地被上帝監視著，他們擁有自由意志去選擇是否順從上帝的旨意。一旦違背上帝的旨意，就會受到懲罰，在誘惑面前，自由意志在他們內心不斷掙扎。鑒于處于有意識地永久被監視的狀況下，他們只能選擇服從上帝的旨意。在此形勢下，上帝至高無上的權力就因人類的自由意志而自行運轉于人類身上，從而實現了人類的自我規訓。

（三）相似性

圓形監獄與《失樂園》中的權力運轉具有一定的相似性。

首先，就地理位置而言，圓形監獄中的監視者和《失樂園》中的上帝均處于居高臨下的位置，象征著至高無上的權力，分別監視著囚徒和亞當、夏娃，給被監視者一種無形的壓力。

其次，圓形監獄中的囚徒以及《失樂園》中的亞當和夏娃都清楚地知道自己被監視，并且都擁有自由意志選擇從善還是從惡。這種有意識地持續暴露感讓他們不得不再三思考自己的行為。經過一段時間內心自由意志的不斷掙扎，他們最終選擇順從上帝的旨意，屈服于權力，實現自我規訓。

此外，無論是圓形監獄中的監視者還是《失樂園》中的上帝都沒有干預獄中的囚徒及亞當和夏娃的選擇。但是一旦發現他們做錯了選擇，監視者和上帝都會在思想、精神和意志上懲罰他們。在永久的被監視狀態下，他們經受著心靈不斷的折磨，從而最終選擇屈服于至高無上的權力。

因此，圓形監獄與《失樂園》中的權力運轉方式具有一定的相似性。亞當和夏娃最終選擇屈服于上帝的原因可從圓形監獄視角加以闡釋。

二、在全能上帝至高無上的權力下，亞當和夏娃的自由意志選擇

上帝賦予亞當和夏娃自由意志。出于好奇和僥幸心理，他們最初選擇違背上帝的旨意，偷食禁果，因此受到懲罰。從此，他們意識到自己永久地受到上帝的監視，為了擺脫內心自由意志的折磨，他們最終選擇遵守上帝的旨意，屈服于至高無上的權力。

（一）違背旨意

就夏娃而言，在被撒旦引誘之前，她遵守上帝的旨意，和亞當過著幸福的生活。“ …他們就這樣一絲不掛地走過，完全不躲避上帝和天使的目光，因為他們心中坦蕩蕩…”[3]盡管被上帝和天使監視著，因他們選擇遵守上帝的旨意，他們感到無比的自由。在被撒旦誘惑時，夏娃的內心也經受著選擇掙扎。“…但這棵樹，我們既不能觸摸，也不能品嘗;上帝這樣命令，把那命令留給他聲音創造的唯一女兒：至于其余，我們依法自由享用，我們的理智即法律…”[3]很顯然，起初夏娃選擇遵循上帝的旨意。“…園中每棵樹上的每一種果子我們都可以吃，但園子中間這棵樹上的漂亮果實除外，上帝說過，汝等不能妄吃它，汝等不能觸摸它，不然汝等將死…”[3]不難看出，事實上，夏娃早已預見偷食禁果的嚴重后果。然而，在撒旦進一步引誘下，她動搖了對上帝忠誠的意志。但是，上帝對她的行為并沒有加以阻止。就像亞當所說，“上帝對你已經盡責，你就盡你的本分吧。”[3]上帝已做了他該做的，賦予他們自由意志，現在是夏娃做出選擇的時候了。最終，出于自身虛榮和好奇心，她選擇違背上帝旨意，偷食禁果。

亞當比夏娃更加理性。然而，他也有自身的弱點，那就是他視自己對夏娃的愛勝于對上帝的忠誠。夏娃第一個墜落的想法便是只有亞當吃下禁果，他們才享有平等。面對已經墜落的夏娃，他對權威的忠誠屈服于他對夏娃的愛。“…我自己在你身上，因為你無論怎樣本是我的部分。我們的世界不可能被分開;我們是一個整體，一塊肉，失去你就是失去我自己…”[3]因對夏娃的愛，亞當最終選擇違背上帝旨意，偷食禁果，導致自己墜落。

盡管亞當和夏娃被上帝監視著，他們擁有自由意志，可以自由選擇如何對待上帝的旨意，如何對待權威。由于虛榮心和僥幸心理，他們選擇違背上帝旨意，偷食禁果，為此受到了懲罰。

（二）遵守旨意

偷食禁果后，亞當和夏娃內心十分掙扎，他們知道自身罪行并接受了上帝的懲罰。“…從今以后，我將怎樣去見上帝或者天使的面？以前總是高高興興，歡天喜地，如今呢…”[3]亞當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后悔。在自由意志驅使下，他們自己內心受到折磨。在上帝的持續監視下，一旦他們違背上帝旨意，就會繼續受到上帝的懲罰。為了實現內心的平靜，他們只能選擇遵循上帝的旨意。因此，他們最終選擇服從上帝旨意。“…除了回到他審判我們的地方，虔誠拜倒在他面前，伴隨著陣陣灑落大地的眼淚，伴隨著充滿天空的聲聲嘆息，發自痛悔前非的內心深處，毫不掩飾的悲痛標志，在那兒低聲下氣地懺悔我們犯下的錯誤，乞求寬恕，因為恥辱，任怨認罰，除此之外，我們還能有什么更加合適的可為…”[3]因此，上帝的監視使他們經受著強烈的心理掙扎，從而最終選擇屈服于上帝的權威，實現自我規訓。

三、被監視狀態下，自由意志對社會規訓的影響

圓形監獄中的囚徒及亞當和夏娃的屈服主要歸功于兩方面原因。其一，他們都處于一種有意識的持久暴露狀態;其二，在權力面前，持久有意識的暴露感使他們內心自由意志不斷垂死掙扎。

（一）有意識的持久暴露感

實際上，暴露感是一種陷阱。

圓形監獄中的空間單元使持續監視和及時辨認成為可能。在監視者看來，監獄中的群體易于計算、便于監視; 在囚徒看來，自身處于一種被隔絕和受監視的孤獨狀態[1]。在這種孤獨狀態下，囚徒逐漸形成一種有意識的持續暴露感，從而確保了權力的自動運轉。

在全能上帝的持續監視下，亞當和夏娃同樣擁有一種有意識的持續暴露感，這種暴露感導致其內心自由意志不斷掙扎，致使他們最終選擇從善和理性，以實現規訓。

對社會自由人而言，受他人監控是一種精神懲罰。在有意識的持續被監視下，自由人趨向于選擇屈服于權威，實現社會規訓。

（二）權力面前，自由意志的不斷掙扎

持續的監視給囚徒及亞當和夏娃一種無形的壓力，影響他們自由意志的選擇。“…因你自由選擇的意志違背他的意志，落得如今的下場，追悔莫及…”[3]自由意志對人們做出抉擇有著重要的作用。自由意志影響選擇，選擇影響命運。在某種程度上，自由意志受許多因素的影響，其中就包括他人的持續監視。

監視下的環境實際上是一種權力環境。在監視下，自由人很容易陷于一種有意識的持續暴露感，這種暴露感使其內心自由意志受到掙扎。這種掙扎會影響其最終的行為選擇。權力賦予人類自由，給予人類自由意志。在被監視狀態下，自由意志選擇屈服于權威，最終實現社會規訓。

四、結語

圓形監獄和《失樂園》中的權力運轉具有一定的相似性。兩種機制在監視者和被監視者間展現了一種權力等級關系。權力和自由意志有著密切的聯系。就當代生活的安全及秩序而言，監視是一個有效的工具。在監視下，權力的有效性可以通過人們的自由意志實現，有助于實現社會規訓。

參考文獻：

[1]朱剛.二十世紀西方文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

[2]米歇爾·福柯著.劉北成 楊遠嬰譯： 規訓與懲罰[M].上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3.

[3]彌爾頓著. 劉捷譯：失樂園[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