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板、舊書店，一座城市的深情挽留

萬盛

2015年4月6日，合肥的一名書友在微信上發布一條消息：“位于合肥六安路上的增知舊書店是合肥現存的最后一家舊書店，它承載著很多老合肥人的青春記憶，是很多書友的心靈棲息地。現在，書店老板朱傳國直腸癌復發，生命危在旦夕，書店也面臨倒閉，請大家搭把手，留住這最后的老書店，別讓過去的美好時光一去不復返。”

消息發出后，迅速引起全城關注。“救救老書店”的愛心行動在短短幾天內，得到了數十萬人的響應。僅僅8天，書店銷售額就達到12萬元。在無書可買的情況下，無數“書友”自發拿出自己的藏書供書店銷售，安徽省新聞出版廣電局更是聯合省內7家出版發行單位，為“增知舊書店”捐贈書籍5851冊。

2015年4月12日，《新聞聯播》特別報道了此事，為一座城和這座城里生活的人點贊。那么，朱傳國能得救嗎？舊書店又能留下來嗎？

讀書很有趣，我想活下去

2015年2月24日，大年初六。

家住安徽合肥37歲的章玉政在家無事可做，決定到位于六安路上的“增知舊書店”逛一下，淘幾本老書回來看看。從壽春路拐到六安路上沒兩分鐘，便到了“增知舊書店”。書店的門是關著的，門上貼了張紙，是老板留的，大致說書店要停業幾天。章玉政也沒多想，轉身回了家。但之后他又去了幾次，店門始終關著。老板咋這么久沒開門，是停業了還是搬遷了？

作為一位民國史的研究學者，章玉政的工作離不開書，他愛書，愛淘舊書，十幾年下來，他和“增知舊書店”老板朱傳國成了好朋友，沒事就喜歡到他店里去坐坐，聊聊新書，或者嘮幾句家常。朱傳國這么久沒出現，這讓章玉政有些擔心。當晚，他給朱傳國打了個電話。朱傳國告訴他：“最近身體出了點小問題，在上海休養一段時間，過幾天回去就開門。”朱傳國說得輕描淡寫，心情似乎也不錯，章玉政根本沒往壞處想。

2015年4月6日早上，章玉政在微信朋友圈看見了一條來自朱傳國的信息：“昨天，陰雨霏霏下了一天，這是人間苦難淚水的匯集，天陰沉沉的，似乎也高興不起來。離開充滿書霉味的舊書店，也遠離了那些有趣的舊書，身體哪哪都不舒服。今天，我在床上躺了一天，全身無力，下午，咬咬牙起床，打著傘和老婆出去轉轉，誰知剛走到大門口，便因無力返回。晚上7點多，感覺全身發熱，用體溫計一量38度5，老婆立即用涼毛巾幫我物理降溫。一夜睡得都不踏實，一個夢接著一個夢。唉！古人云：人生有二難，求人難，登天更難，人生有二苦，貧窮苦，病死更苦。”

看到這條信息，章玉政愣了一下，這不像是一個出去游玩的人發出的感慨。下午忙完手頭的工作，章玉政趕緊給朱傳國打了個電話，電話里，他得到了一個讓人震驚的消息：朱傳國在2013年7月就被確診患有直腸癌，之后做了手術，期間住過8次醫院。到2014年底，癌癥復發了，且癌細胞有轉移，這次之所以停業這么久，就是因為他去上海看病了。

在生病的這兩年里，除了家里人和幾個親戚，沒有任何人知道朱傳國生病的事。店里的老顧客打電話詢問，他也只是說身體不適，他不想因為自己的事去叨擾別人。而最近幾年由于網絡媒體和電子文化閱讀的沖擊，傳統紙質書店的生意每況愈下，許多舊書店都關門了，“增知舊書店”成了合肥最后一家舊書店，去年一年書店才盈利兩萬元，書店的房租還一直在漲。由于生病需要人照顧，妻子陳桂霞也無心無力開張經營，老兩口唯一的經濟命脈也被切斷了，而這一次復發才短短4個月的時間，就已經花了四五萬元。

經濟的窘迫，身體的不支，讓朱傳國悲從中來，才在微信上發出那樣的感慨。章玉政問他：“書店是不是得關門了？”朱傳國聲音有些哽咽，半天沒說話，讓他放棄心愛的舊書店，其實比讓他死都難受。

所有“增知舊書店”的老顧客都知道，今年53歲的朱傳國是個徹徹底底的“書癡”，因為愛書惜書，十幾年下來，家里積攢了很多舊書。和妻子雙雙下崗后，他們先是擺書攤，后來便在六安路上開了這家“增知舊書店”。這個20平方米左右的書店成了朱傳國的文化中轉站，他以書會友，結識了很多熱愛讀書的人，章玉政便是其中一個。每次朱傳國收到一些關于民國歷史的相關書籍，就都會在第一時間給章玉政發去短信，或者留著收起來等他到店里的時候一起拿給他。

電話里，朱傳國傷感地告訴章玉政：“讀書真的很有趣，要是能活下去，我原意一直讀下去，可就是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這個機會。說真的，一想到要離開你們這些老朋友，我心里就堵得慌，我舍不得大家，舍不得舊書店，現在真想回去，呼吸合肥的空氣，看看書店門口的那條老街。”

朱傳國的話讓章玉政深有感觸，這些年，累了倦了的時候，他都喜歡去舊書店坐坐，聞著書香，他的心里才能得到平靜。如果書店關門了，真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兒，很多老顧客絕對和他有一樣的心境。掛斷電話，章玉政決定幫幫朱傳國，幫幫這個多年的老友，也幫幫曾給予自己許多樂趣的舊書店。

全城購書，救救那個“書癡”老大哥

當晚，章玉政在自己的朋友圈發了條微信：“合肥最后一座舊書店—增知舊書店老板朱傳國得了直腸癌，治療已經花了4萬多，后續還有更多花費，但因家庭困難，治療難以維持，請求大家幫忙。這個書店承載很多合肥人的記憶，希望熱愛舊書的朋友多去買書，書店就在六安路市公安局旁，如果這家書店倒了，那么合肥將不再有舊書店了。”

章玉政的朋友圈里有不少人是書店的常客，看到他的消息后，紛紛轉發，并了解朱傳國現在的身體狀況。遠在上海的朱傳國不斷收到大家的祝福。

隨后，章玉政從2004年出版的《中國舊書店》一書里找到了一篇關于朱傳國“增知舊書店”的文章，發布在單位的微信公眾號“拾壹樓”上，又編發了一條微信：“合肥的增知舊書店是合肥現存的最后一家舊書店，它承載著很多老合肥人的青春記憶，是很多書友的心靈棲息地……請大家搭把手，留住這最后的老書店，別讓過去的美好時光一去不復返。”

隨著這條消息在朋友圈不斷被轉發，更多人自發加入到轉發行列，中國新聞網、《新安晚報》等多家媒體也在第一時間報道了這個消息。一時間，朱傳國和舊書店的命運牽動了全城人的心。帖子閱讀量瞬間突破10萬，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朱傳國，其中不乏書店的老顧客，陳國棟就是其中一個。

今年40歲的陳國棟在合肥某銀行上班。由于愛書，他和朱傳國成了摯友。兩個人經常坐在店門口的小板凳上，聊聊最近的生活工作狀況，談談看到的書。不忙的時候，朱傳國還會邀請陳國棟到自己家吃飯，兩個人喝著小酒吃著小菜聊聊天。對于陳國棟來說，這個比自己大十來歲的書店老板，既像哥哥又像知己。

2013年7月20日，朱傳國第一次生病住院，陳國棟看到書店沒開門，就給他打電話。當時朱傳國說，自己消化道不好，做了個小手術。為了讓朱傳國安心養病，陳國棟從自己家整理了幾百冊圖書，一捆一捆扎好后，放在車子上送到朱傳國家，給他賣。

當時正是夏天最熱的時候，陳國棟把書放在一個小三輪車上，冒著酷暑騎到朱傳國家門口。汗流浹背的他衣衫早就濕了又干，他寬慰朱傳國：“朱哥，你最近身體不好，天氣又那么熱，就不要去舊書市場淘書了。我從家里給你找了幾百冊舊書，都是我以前在書店買的，你可以暫時用來補充一下書店的空缺。”

看著陳國棟曬得發紅的臉還在淌汗，躺在床上的朱傳國忍著刀口的疼痛堅持坐起來緊緊握了下陳國棟的手。之后，兩人關系更鐵了，不過朱傳國身患癌癥的事他卻不知道。

得知老朱大哥正經歷著生命的暴風雪，陳國棟百感交集。他讀過朱傳國自己撰寫的《收書筆記》，里面寫了很多他平時收書時候碰到的奇聞異事，也寫了很多自己在收書看書時候的感悟，陳國棟都深有同感。而小書店里面的上萬冊舊書，淡淡的書霉味也讓陳國棟有了特別的印象和感情。

陳國棟隨后聯系上章玉政，希望能籌辦一場捐款活動，給朱傳國籌措治療費。章玉政卻說：“這個想法我早就有了，可是朱大哥死活不同意，你也知道他那人不愿意求人，如果咱們這么做，他心里肯定會更難受，咱們再想想其他辦法。”不愿接受捐款，最好的辦法就是到書店買書，或者幫忙給書店補充貨源。現在朱傳國夫妻這么累，肯定沒精力也沒錢去二手市場淘書了，斷了貨源，店一樣難以維持。

于是，陳國棟趕緊聯系周圍的鄰居和自己的朋友同事，號召大家把家里買來閱讀過不需要的舊書捐出去。這個愛心行動得到了大家的積極響應，大伙很快就整理出上百冊圖書。陳國棟和兩個朋友一起，把這些書送到書店，并幫忙把書整理到書架上。陳國棟還專門拍了照片，就是希望擴大影響力，讓更多人加入進來。

隨著章玉政和陳國棟的努力，全城的人都知道了朱傳國的故事，買書助人的愛心號召也得到合肥市大量市民的響應。短短5天的時間，書店里就銷售出一萬多冊圖書，每天都有大量的市民去書店選購圖書，于是，在這個紙媒蕭條的年代，合肥卻出現了奇異的一景。小店門口經常排著長長隊伍，他們中有老顧客，更多的是看到媒體報道后來愛心購書的市民。不少人在結賬的時候都會多留錢，但陳桂霞總是堅持找零。

除了愛心購書或贈書，也有人提出收購書店，但被朱傳國夫妻拒絕了。朱傳國說：“我一向自詡是‘文化擺渡人’，也喜歡以書會友，這個舊書店承載了很多人美好的回憶，如果我把店賣了，我對不起這些人。等我身體好了，我還會好好守著這個店，讓它能一直開下去。”幾句樸實的話語，感動了無數人。章玉政也沒想到自己的小小舉動，會得到這么多人的回應。

《新聞聯播》點贊，一座感動全城的舊書店

22歲的胡斌是合肥小伙，在上海上大學。他從網上看到書店的新聞后，特意給朱傳國打了個電話，詢問他的身體狀況。對于胡斌來說，增知舊書店是陪伴他走過青春歲月的伙伴。

有一次，胡斌跟爺爺一起到書店去消磨時間，跨進那個狹小的書店，胡斌仿佛找到了另一個世界。爺爺從書架上幫他找的一本舊畫冊和初版的《小王子》圖書，讓胡斌一下子如獲至寶。

從那以后，幾乎每個周末，胡斌都會泡在書店里，還經常央求朱叔叔幫他搜尋一些有意思的適合初高中學生閱讀的書籍。時間久了，胡斌跟朱傳國也熟悉了，經常在上學放學路過書店門口的時候，跟朱傳國夫妻倆打招呼，甚至有時候胡斌還會到店里吃飯。胡斌考上大學的慶功宴上，還邀請了朱傳國夫妻倆。

聽到朱傳國說話都沒力氣，胡斌一陣鼻酸：“朱叔叔，您一定要注意休息，保持好心情，您要對自己有信心，一定會好起來的。還有幾天就‘五一’放假了，到時我回去看你，不管多難，我都希望書店能堅持下去，你可千萬別放棄。”“增知舊書店”對于這個懂事的大男孩來說，已經不僅僅是一家普通的商店，更是陪伴他成長的一個重要伙伴和標志。

2015年4月12日，《新聞聯播》報道了“增知舊書店”的故事，一座城市為了守住最后一間舊書店，幾乎全城出動，這樣的愛心奇跡怎能不讓人感動。之后，來舊書店的人更多了。每天上午，陳桂霞都會到安醫附院放療科照顧朱傳國，下午就到書店看店。朱傳國的老同學老朋友知道后，只要有空就會到店里給陳桂霞幫忙，免費當伙計、搬運工。店里銷售的圖書越來越多，空空的書架讓陳桂霞很著急，沒有書賣書店靠什么生存，丈夫又哪來的錢治病呢？

章玉政也在積極想辦法，但捐書的人總是少于購書的人，而且好心市民捐贈的舊書很多都達不到銷售的水準。一時間，“增知舊書店”似乎又陷入了絕境。知道朱傳國面臨的困境后，安徽省新聞出版廣電局決定組織省內多家出版發行單位，為增知舊書店開展舊書捐贈活動。章玉政立馬在微信上分享了這個好消息，號召大家前去捧場。

2015年4月21日上午，愛心捐書活動正式開始。得知這個消息，朱傳國拖著虛弱的身體來了，他想當面謝謝大家，章玉政和陳國棟也趕到現場幫忙。上午9點，幾輛車停在了舊書店門口，工作人員從車里卸下一捆捆書。書籍的包裝上印著安徽出版集團所屬的多個出版社的名字，一捆捆書堆在地上，摞成一人高的小山。此次共有7家出版發行單位捐贈文史哲類書籍5851冊，碼洋總計約14萬元。看到這么多的愛心涌向自己，老朱哭了。

章玉政拍拍他，安慰道：“朱大哥，你一直以為是我們在幫你，其實是我們在幫自己留住一份難得的回憶。這些年，來過舊書店的人數都數不清，每個人都從里面找尋到了一份快樂。你細數一下，10年前，合肥有多少舊書店，但現在還有哪家？我們是真的想留住這樣一個老地方，所以你趕快把病養好，舊書店離不開你。”

“留住舊書店”的購書行動仍在持續發酵。

短短8天時間，增知舊書店的銷售額就達到了12萬元。朱傳國第一階段的治療已經結束，開始了第二階段的治療。雖然，他不知道未來的路會怎樣，還要花多少錢，但那又有什么關系，有舊書店陪著他，有這么多人陪著他，還有什么不能過去？

初夏，購書的人一直來來往往，書店門口的梧桐樹，越發的綠，陽光柔柔的，每個人都堅信，“增知舊書店”—這間合肥最后的老書店，一定能屹立不倒，和它的主人一樣，頑強地活著。（本文禁止轉載，上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