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素娟
有一段時間,我負責的項目突然開始忙碌起來,每天日夜顛倒,休息不夠,身體嚴重透支,不僅臉色開始不好,健康也一再出現問題。不得已,先生和我商量后將老家的父母接來,幫著照顧家里日常起居。父母對我的“拼命”,看在眼中,疼在心里,經常嘮叨我,但收效甚微,我依然我行我素。
一個周末,我的身體向我提出嚴重抗議,高燒不退,身體發飄,早上竟然起不來床。我只好懶懶地躺在床上,像是重新回到童年時光一樣,盡情享受著母親的照顧。母親喂我吃完藥,便坐在我身邊,幫我一次次換著敷在腦門的冷毛巾,不知怎么就發現了我前額的幾根白發,說話時竟然有些哽咽:“什么破工作那么重要啊,幾十歲的人,還不知道好好愛惜自己,看,白頭發都有了。”
我趕緊開始哄她:“有白頭發怎么能算老啊,很多人10多歲就有呢。我呢,就是用腦過度了,所以才會有幾根白頭發,正常。放心吧,沒事。”
這時,聽到我們對話的父親走進來,遞過來一杯水,嘆了口氣:“有了白頭發啊,就是身體向你發出警告了,要當心啦。你姥姥活到80多,我和你媽都覺得我們還年輕著呢。你才多大啊,白頭發都有了,唉!”

父母的嘆息和愁容像一塊大石頭重重地壓在了心口,一向伶牙俐齒的我突然覺得無法用語言稀釋他們的憂慮。
姥姥剛去世沒多久。臨去世前,姥姥被確診得了老年癡呆癥,只認得自己的兒子女兒孫子孫女,但卻不記得兒媳婦和女婿。為了方便照顧她,身為長女的母親便把她接到了家里。
姥姥的記性越來越差,有時竟然忘記母親已經結了婚。有次,父親吃完飯出去遛彎剛走,她突然拉拉母親的衣袖問:“剛才那個男人是誰啊?”母親一下就樂了:“是我的丈夫您女婿啊。您不認得了?”她有些吃驚地問:“你什么時候結的婚,我怎么不知道?”之后又喃喃自語:“我說呢,怎么這么面熟。”
有一天,有個親戚來看她,給她拿了一箱柴雞蛋。客人走后,她就把柴雞蛋放到自己房間:“我要留給我外孫女。”又逼著父母叫我和妹妹晚上回去吃飯,順便拿走雞蛋。我們沒到家之前,她就開始蹲在那里認真地數雞蛋,到我們吃完飯要走了,都沒有數過來到底有多少雞蛋。因為她總是數不到10,就又忘記了。
即使這樣,她從來沒有忘記給母親做飯,每次都忙叨叨地說:“趕緊吃了飯,上學去。”但經常做著做著就忘記了這回事,等母親看到時,家里的廚房已經一片狼藉。此后,母親更是從不敢輕易離開姥姥。
退休后的父親,經常推著輪椅帶姥姥出去轉。即使后來姥姥都已經不記得他,經常對他橫眉冷對,他也不氣不惱。有次,被姥姥當壞人用拐棍往外趕,他也只是笑著坐在門口抽煙,靜靜等母親回來。
姥姥吃飯,從未有過飽的感覺。只要你不說別吃,她就一直吃一直吃,幾次都吐了。所以,母親必須得給她定量吃飯。但如果是父親不讓她吃了,她就生氣地罵他:“你不是好人,不讓我吃飯。”我看見了,想替父親叫屈,父親笑著制止:“誰沒有個老的時候,將來我們也有那一天。”
一天,姥姥突然清醒,對著一直忙碌的父母掉下眼淚:“你們兩個怎么頭發都白了,怎么都那么老了呢?以后我可怎么辦啊!”父母連哄帶勸地把她哄睡著,然后一起跑出去染黑了頭發,從此再也沒有讓頭發白過。無論什么時候出現在姥姥面前,他倆都是一副精神煥發的樣子,母親甚至開始穿大紅大綠的衣服。
每次回家,我都能趕上幾場姥姥上演的好戲。但我也束手無策,只能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父母兩人把她當孩子一樣哄著。看到他們倆總是忘記自己60多歲了,常常心疼得不行,有時免不了囑咐兩句:“爸,媽,您倆也注意身體,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父母異口同聲地輕聲呵斥我:“說什么呢?你姥姥還在呢,我們老什么啊?小孩子,就知道瞎說。”而彼時,我已經有家有女,突然是那樣害怕,當父母的蒼老一起襲來,我該如何擔當那一份重任,讓他們也安心地變老。
世事流轉,親情輪回,現如今,輪到我。開始蒼老的是父母,這個塵世里,我最親愛的兩個人。
為了不讓父母再擔心我,我推掉了那份忙碌得不分晝夜的工作,重新調整了部門。工作是忙不完的,錢是賺不夠的,但身體是自己的。就是為了父母,我也要保重自己。從此,開啟健康生活模式,不許自己再懶散,做運動,貼面膜,吃素食,我要用這種方式提醒自己:父母還在,我怎敢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