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游行示威、罷工罷運、踴躍捐款、抵制日貨。滇緬公路上有搶運物資的南僑機工在奔波,駝峰航線上有飛虎隊的戰士們飛越生死線。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客居海外依然義無反顧地擔起國難的華僑們,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中默默無聞地奉獻著自己。
1937年,抗日烽火燃起,大批海外華僑在抗日救國的旗幟下打破宗親、地域的界限,紛紛支援抗戰,其中以東南亞華僑數量最多。而在東南亞,以馬來亞(地域包括后來建國的馬來西亞和新加坡)華僑最為活躍。為此,日軍屠殺了數萬華僑,手段多樣且殘忍,包括槍殺、砍殺、活埋、溺亡等。
捐款
華僑捐款的熱情很高,形成“富商巨賈,既不吝金錢,小販勞工,亦盡傾血汗”的局面。在新加坡,抗戰爆發后,僑領陳嘉庚就帶頭月捐2000元,并搶先購買救國公債10萬元。在南僑總會召開的首屆大會上,陳慷慨激昂地說:“有錢不出錢,有力不出力,是對祖國的大不忠!”
南僑總會全稱為“南洋華僑籌賑祖國難民總會”,于1938年10月在新加坡成立,陳嘉庚任主席。它是繼歐洲、美洲之后,華僑組建的又一跨國、跨地區的抗日救國總機關。《華僑與抗日戰爭》一書這樣評價它的成立,“形成了相對集中的三大華僑抗日救國組織網絡,奠定了華僑抗日陣線的基本格局”。
在救亡組織的領導和僑領的表率下,捐款活動如火如荼。除了賣花捐和月捐,華僑以各種名義進行捐款,包括節日籌賑、勞軍義捐、救急難民、航空救國捐等。
仰光女華僑葉秋蓮變賣家產,得3萬多元捐助政府抗戰,自己則入寺為尼。她說,“只要祖國戰勝,我自己餓死是不妨的。”泰國曼谷監獄200多難僑發起獄中獻金,節省500元捐給祖國。馬來亞華僑鄭潮炯義賣瓜子,走遍南洋,籌款18萬元。在吃頓飯只需兩角錢的年代,鄭不留一分將籌款悉數捐出。
五邑華博館副館長黃志強將這種現象歸因為華僑“愛祖愛鄉”的情感。廣東僑鄉文化研究中心劉進說,華僑捐款大多出于自愿。他在大量研究僑批過程中,發現幾乎沒有人對捐款有抱怨。據《華僑革命史》一書統計,抗戰八年華僑捐款,總數達13億元國幣之巨。
輸財助戰,是毛澤東對海外華僑支援抗戰形式的概括。其中,在“輸財”上,華僑還通過僑匯、購買公債等方式支持祖國。“八一三事變”后,國民政府陸續向海內外發行救國公債、國防公債、航空救國券等多種債券,總額達三十多億元。至1942年,海外華僑購債總數已達11億元國幣,占1/3強。而抗戰勝利后,國民政府并未償還這些公債,實際上等同于捐款。張應龍在搜集史料過程中發現,現在北美的眾多僑社組織還能隨時拿出當年購買的抗日救國公債,“數量之大,可謂數不勝數”。
罷工
1939年2月,旅美華僑統一義捐救國總會(簡稱旅美救總)發起“禁運軍火運動”,抵制美國公司把可以改制成殺人武器的廢鐵和軍需品出售給日本。此后,美國華僑阻運廢鐵赴日的斗爭在美此起彼伏。最終,美國宣布禁止軍火物資赴日。
張應龍教授總結,受客觀環境影響,美國的華僑運動比較直接,東南亞地區則比較隱蔽。美國的華僑救亡組織多把“抗日”二字放在組織名稱里,而東南亞的團體則會以“籌賑難民”等名義出現。即使在東南亞內部,由于政治關系等因素,華僑運動的尺度和活躍程度也不一。
在泰國,由于政權親日,華僑陳德欽感受到的抗日活動相對隱秘。1929年,陳德欽出生于廣東省汕頭一戶貧苦家庭;10歲那年,他去泰國投奔父親;1943年,參加泰國反日大同盟,組織工人罷工并破壞日軍軍工廠。
當時,日本國內物資缺乏,加上運輸線受同盟國潛艇襲擊,日本在被占領國開辦了如電機廠、皮革廠、縫衣廠、食品廠等軍用工廠,以滿足戰爭需求。陳德欽知道破壞軍工廠的風險,但他也懂得抗日報國的道理。據陳德欽回憶,日本軍工廠的中國工人想了不少辦法搞破壞。有個碼頭工人在運送子彈時,故意將肩上的一箱子彈拋入水中,結果被日軍發現,最終被打死;給日軍做皮鞋的華僑工人,會故意將鹽縫入鞋底。鹽遇水即溶,一來不留痕跡,二來可以腐蝕,從而縮短鞋的使用壽命。
1944年1月,泰國曼谷七家皮革廠數千工人罷工。名義上要求提高工資,實際是為中斷其軍需品供應。在這場罷工中,陳德欽是糾察隊小隊長,負責阻止破壞罷工的工人。罷工對工人來講,意味著失去經濟來源。當時為使罷工奏效,罷工指揮部決定給不上班者發放生活費。但即便如此,依然有人想去工作。對付這類人,陳德欽所在的糾察隊自有辦法。
一般來講,先由一位躲在暗處的皮革廠工人指認依舊上班的同事,然后守在電車站附近的糾察隊便會上前阻攔。先是勸說,曉之以情、以理、以利;勸說不成,就動武。為避免暴露,懲戒的武器不是刀棍,而是甘蔗。陳德欽給記者介紹甘蔗的好處,“能打人,還能偽裝。萬一日本的憲兵隊或警察來,就裝作在啃甘蔗。”
黑眼鏡也是糾察隊的標配之一,這是因為糾察隊不能明目張膽佩戴袖標,便用黑眼鏡作為標識。這場罷工堅持了半個月,在工會認為達到目的后,宣布撤回各路糾察隊。1946年,陳德欽回國加入閩粵贛邊縱隊,參加解放戰爭。
服務生命線
抗戰期間,海外華僑回國參戰者不在少數。據國民政府廣東僑務委員會1946年統計,歸國參戰參軍的粵籍僑胞有4萬余人。他們或直接參戰,或參與救護隊、機工團、記者團、歌劇團等形式多樣、大小不一的回國服務團體。廣東省華僑博物館館長王明惠介紹,其中最著名的要數南僑機工和飛虎隊。“這兩支隊伍,一個在地上,一個在天上,但都維系著中國抗戰的生命線。”
南僑機工全稱為“南洋華僑機工服務團”,由三千多名汽車司機和修理工構成。抗日戰爭爆發后,日軍封鎖沿海。廣州失守后,滯留在香港的兩萬多噸軍火,必須從新建的滇緬公路運入,但這條公路穿江越谷,地勢險要,唯有熟練駕駛員方能駕馭,國內奇缺此類人才。招募公告傳至海外,南僑總會積極響應。自1939年2月至7月,先后有15批華僑回國服務。
現年90歲的張偉民是廣東省唯一一位健在的南僑機工。他說,“那時我們對日本人的侵略都義憤填膺,大家都是冒著不怕犧牲的精神回國,回國前也沒有想過后果。”和張偉民一起投身衛國洪流的南僑機工,來自南洋各地,從事各種職業。馬來亞女教師白雪嬌決心報國參加南僑機工隊伍。為瞞過父母和家庭,她特地化名施夏圭。在給父母的告別信中,她說:“家是我所戀的,雙親和弟妹是我所愛的,但破碎的祖國,更是我所懷念熱愛的。所以雖然幾次的猶疑躊躇,到底我是懷著悲傷的情緒,含著辛酸的眼淚踏上征途了。雖然我的力簡直夠不上滄海一粟,可是集天下的水滴匯成大洋。我希望我能在救亡的洪流中,竭我一滴之微力。”
滇緬公路上行車艱難,需過三關:翻車、瘴氣和日軍轟炸。在一千多公里的公路上,沒有宿舍和休息站,機工們困了就睡在車上,病了就咬牙挺著,車半路拋錨或水箱沒水更是家常便飯。有一次,張偉民開著大卡車,從昆明運送物資前往下關。因為當時山谷里刮大風,黑燈瞎火的,他的車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一堆原木上,還把旁邊蹲著吃飯的人撞飛了,所幸只受了輕傷。
1942年,滇緬公路被日軍切斷。三千南僑機工,約1/3死在滇緬公路上,1/3回到海外,1/3留在國內。在搶運戰需物資的這段時間里,他們平均每日輸入量達300噸以上,被譽為滇緬公路上的“神行太保”。
和滇緬公路同樣具有“輸血”作用的,還有“駝峰航線”。在開通的三年多時間里,駝峰航線向中國輸送了70萬噸急需物資和3萬多人,被譽為維持抗戰的空中“生命線”。
“飛虎隊”司令陳納德妻子陳香梅在接受采訪時說,有一千多名在美國應征入伍的華僑青年,被編入美國第14空勤大隊(即“飛虎隊”),來到中國戰場支援作戰。他們大多祖籍是廣東。中國華僑歷史學會理事梅偉強說,在“飛虎隊”中,絕大部分地勤人員都是華僑。
2007年,一隊華僑從美國來到廣東省五邑華博館,當時由華博館業務部副主任蔡曉敏陪同。這些歷經風霜的老人,就是曾經往返于“死亡航線”上的飛虎隊隊員。參觀中,她發現一位老人突然跪倒在地。起初,她以為是老人體力不支,正要上前幫忙,卻看到令她難忘的一幕,那位老人神情莊重,跪地后,俯下身去,親吻地磚,用臺山話說,“我終于回來了”。
“從這一幕看得出華僑對祖國的深厚感情。”幾天后,蔡曉敏在華僑博物館里又一次看到了這群老人,原來他們想在離開前再來參觀一次。一位老人動情地說,“看一遍,不夠;離開前,再看一遍。”
(《南方周末》 2015.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