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格的豐碑

清風慕竹

世上遠有比百萬財富更珍貴的東西，那就是一個人的品格。

唐憲宗時，李絳為翰林學士、知制誥，負責起草詔令，是皇帝身邊的第一筆桿子。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名頭，有一件好事降臨到他的頭上，唐憲宗讓他寫一篇碑文，潤筆費高達千萬貫。千萬貫是什么概念？唐朝l兩黃金大約等于3.5貫到8貫，浮動比較大是因為后期動亂物價飛漲所致。即便按最低的標準推算，這篇文章的稿費也可達百萬兩黃金，遇到這樣的好事，擱誰都得樂暈了。

肯出這么高的價錢買碑文的人不是唐憲宗本人，而是他的一個寵臣，名叫吐突承璀。唐憲宗做太子時，吐突承璀是他身邊的一個小宦官，特別會來事。唐憲宗即位后，提拔他當了統領神策軍的左軍中尉，神策軍是唐中后期的禁軍，類似總統衛隊，足見他受寵信的程度。

吐突承璀雖然不學無術，但時刻想著怎么報答皇帝的恩情。于是他大興土木，整修了安國寺，并在寺中興建了一個巨大的石碑，想在石碑上刻文歌頌唐憲宗的皇恩浩蕩、河清海晏，以作永久之念。這個碑有多大呢？當年唐玄宗因為與楊玉環在華清池留下了一段情，曾令華州刺史在華山立過一個華岳碑，高五十尺，寬丈余，被稱為“疤煜碌諞槐”。吐突承璀的這塊碑，就是按照華岳碑的規模制作的，華岳碑毀于黃巢之手，現在此碑就無與倫比了。

應該說，吐突承璀拍馬屁的手筆很大，不過他知道，只要拍到了點子上，所有的投入都會得到加倍的回報。只是他沒想到，李絳得到這個發大財的機會，并沒有激動得睡不著覺，而是氣得發抖。李絳很快寫了一篇文章，不是歌功頌德，而是大加指責。

李絳在文中說：“陛下治國很有成就，有目共睹，現在卻要立功德碑，自我炫耀，難道是想招來天下的譏笑嗎？高祖、太宗創開元、貞觀盛世，也未立碑，難道陛下的功德還能超過先祖嗎？堯、舜、禹、湯、文、武，皆無立碑之事，歷史上只有秦始皇游泰山立過碑，為百王所笑，萬代所譏，至今稱為失道亡國之主，豈能追秦皇暴虐不經之事，而自損圣德？”

看到這樣的文字，唐憲宗的臉色可想而知，不過他知道這就是李絳，除了無奈，沒有任何辦法。李絳曾任戶部尚書，主管財政大權，有一陣子，唐憲宗發現自己的小金庫日漸干癟，調查一番后，下旨讓李絳覲見，質問他說：“戶部每年有進獻，到了你便沒了，是何緣故？”李絳回答說：“將戶部的錢獻入內庫，不是應有的規制，以前有，是有人用錢財來結私恩罷了。”唐憲宗聽了，無言以對。

唐憲宗寵信宦官，使得這樣的人放縱恣肆，李絳對此很有意見，有一次，他在浴堂北廊奏對時，大加抨擊。唐憲宗實在是聽不過去了，厲聲說道：“卿所論奏，何以太過分？”李絳回答說：“身居國家重要職位，只圖惜身不敢直諫，是臣辜負于君王；若臣子為國為民不看圣上臉色說話，敢于做出不順從圣上的事而被治罪，是圣上負于臣子。臣與宦官素無仇怨，只因他們作威作福太甚，上損盛朝，假若臣緘默不語，并非社稷之福呀！”這番話說得很真誠，唐憲宗不得不感嘆說：“你真是忠臣啊！”

面對李絳的反對，唐憲宗只得命吐突承璀將碑拽倒。吐突承璀花了那么大的心血，卻落了這么個結局，他不高興地嘟囔道：“碑體太大，恐怕拽不倒。”唐憲宗正在氣頭上，厲聲喝道：“拽不倒就多用幾頭牛拽！”吐突承璀嚇得不敢再吱聲，最后動用了100頭牛，才把他費盡心機立起來的碑拽倒了。

一座石碑倒下了，一座豐碑卻在人們的心中立起了。在李絳看來，世上遠有比百萬財富更珍貴的東西，那就是一個人的品格。難怪唐憲宗也贊嘆說：“絳言骨鯁，真宰相也！”由品格所樹立的豐碑，越經歷時間的磨礪，越能顯現它的偉岸與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