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太早也煩惱

侯文詠

欲速則不達。

有些東西固然夢寐以求，不過來得太早，恐怕也不見得好。

一個女性朋友，現任一家大企業總經理，她給我說了一個故事：

我年輕時野心勃勃，沖勁十足，才26歲就升到協理。這在當時是破天荒的事情。以我們公司的體系，35歲能當到協理算是年輕的。

我從26歲干協理直到31歲還沒有升遷，好不容易32歲那年有個機會升遷副總，公司高層卻以種種理由，升遷了另一個能力無法讓我信服的人。我很不服氣，隔天就遞出辭呈。不過，辭呈很快被退回來。總經理把我叫到辦公室，對我說：“你暫時休兩個禮拜的假吧，有什么事等你休完假回來再說。”

其實，我早就渴望丟下工作出去旅行。當天，我請旅行社給我安排食宿。我打算從布拉格開始，一路沿著維也納、薩爾茨堡、慕尼黑往西自助旅行。隔天，我就飛到了布拉格。

到布拉格才安頓好，一出門逛街，我就碰到了一只玩具熊。那是一只比我還高的玩具熊，毛茸茸的，眼睛吧嗒吧嗒地看人，可愛得不得了。我站在那里，簡直看得著迷。開口問老板，才知道玩具熊是飛鏢游戲連中三元紅心的首獎，只送不賣的。我嘆了一口氣，心想哪可能連中三元？我轉頭要走，才走兩步，又不甘心地回頭。我告訴自己，至少試試看嘛。

每射四支飛鏢花一美元。我就這樣買了四支飛鏢。四支飛鏢射完，不要說靶心，連靶子都沒有射到。不過說也奇怪，四支飛鏢之后，我忽然有一種知道飛鏢該怎么射的感覺了。我又買四支飛鏢，用力一射，直覺果然沒錯，三支正中紅心，沒中紅心的那支也相當接近。

“我贏了，”我興奮得又叫又跳，“我贏了！”連老板也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光看著我。

就這樣，我抱著一只超大的玩具熊走在布拉格古城里，每個人都看著我。本來我還很享受這樣的目光，可是不久我就感覺到麻煩。我抱著它走到郵局去，試圖打包郵寄回臺灣地區。我和捷克的郵政人員當場比比畫畫，又丈量半天，直到我看見他們開出來的包裹郵寄費用。詳細價格我記不清，反正是一個叫我差點昏倒的價格。

我又抱著玩具熊從郵局走出來。同樣的郵費夠我在臺灣地區買十只玩具熊了，問題是臺灣地區的玩具熊沒有歐洲的這個玩具熊可愛。

我只好頂著歐洲毒辣的陽光，從布拉格、維也納、薩爾茨堡，玩到慕尼黑，一路都抱著玩具熊。玩具熊又胖又長，根本無法折疊，也無法裝箱，更無法辦行李托運。因此，不管搭乘什么交通工具，我都得大費周章，甚至被要求為玩具熊買票。我經常被搞得筋疲力盡，還得不時應付沖過來摳摳摸摸的兒童。總之，這趟歐洲之旅，我真是被它整慘了。

奇怪的是，那樣的折磨，反而讓我豁然開朗。回家銷假，第一天上班，總經理就把我叫到辦公室去了。

“都在歐洲看到了什么？”他問。

“很多。”

“有什么心得嗎？”

我告訴他玩具熊的故事。“我想通了一件事。”我說。

“喔？”

“我在想，”我說，“有些東西固然夢寐以求，不過來得太早，恐怕也不見得好。”

總經理聽了哈哈大笑。“所以，你決定繼續工作了？”

我點點頭。他放心地拍拍我的肩膀。

走出總經理辦公室時，我心想，其實我還蠻適合這個工作的。于是，我又繼續工作下去，直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