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裕“勒停局席”整風紀

勞錨

《儒林外史》里說，范進從20歲整整考到54歲，好不容易中了個“鄉試第七名亞元”，歡喜得差點要瘋了。中舉尚且如此，那考上進士，就更不用說了，所以，唐朝時每年春天，通過吏部的“關試”，成了吃皇糧的人上人，就是進士們的一派狂歡時節，一系列熱鬧非凡的“游宴”多在曲江岸邊舉行，故又稱“曲江大會”。

“游宴”，偏重于“宴”，規模大，時間久，有的居然斷斷續續宴至數月。唐末五代王定保《唐摭言·慈恩寺題名游賞賦詠雜記》記載，“咸通中，進士及第過堂（由主司帶領至都堂謁見宰相）后，便以騾從，車服侈靡至極;稍不中式（符合標準），則重加罰金。”“騾從”者，大概就是進士屁股后面還有騎騾的侍從忙碌，稍遜于顯貴出行時的“騶從”而已。

沒有朝廷的明文規定，卻有“約定俗成”的奢侈標準，誰不符合這個圈子的“標準”，便要受到責難或處罰。“蔣泳以故相之子，少年擢第。”當時王定保的父親任太常卿，便對蔣泳說：“爾門緒孤微，不宜從世祿所為，先納罰錢。慎勿以騾從也。”（王定保《唐摭言·慈恩寺題名游賞賦詠雜記》，下引同）

后來成為著名廉吏的蔣泳，即使他是曾經擔任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蔣伸的兒子，“不宜從世祿所為”，但也不能在違反圈子之“式”后不被處罰，所以不得不“先納罰錢”。王定保之父是朝廷主管禮儀之官，對國家正規的禮儀制度了然于心，但對進士“圈子”的潛規則也只能乖乖順從，勸故相之子老老實實地交了所謂的罰款。可能在當時，“騾從”的排場實在太大，有的進士就以“驢從”來替代，降格以求，但這譜還是要擺的——即使那驢子是央求人家借來或租來的，“侍從”也是花些銅板找個臨時工阿狗阿貓地低聲下氣一番，只要沒有“蕩倚沖冒”圈子內的潛規則就行了。

“盧文煥，光化二年狀元及第，頗以宴醵（jù宴席）為急務，同年皆患貧，無以致之。”這些“宴醵”不是公款請客，也不是“吃大戶”，有些類似如今的“AA制”，上海人謂之“劈硬柴”。許多貧困人家的兒子招架不了曠日持久的折騰，跟不上紈绔子弟的窮極奢靡，吃到后來，差不多有些像現代人所說的“抉心自食”了，非常痛苦。

有一次，在游齊國公亭子時，大家都以為這次大概真的在“游”，而不在“宴”了，于是花紅柳綠中，“解帶從容”，十分輕松。豈料，這盧文煥食興大發，居然要在“以驢從”的同年之驢中中拉出一頭來宰殺解解饞，而這驢恰好是一個叫柳璨的“同年”借來充充面子的——“這驢可不是我的。”盧文煥便諷刺道：“藥不瞑眩，厥疾弗瘳（瘳讀chōu）。”這句話出自《尚書》，意思是：用藥不到頭暈腦漲的地步，毛病不會痊愈。“瞑眩”即疾病貌似加重的好轉反應。

而盧狀元的弦外之音是：驢子可以花錢買，你舍不得花錢，這吝嗇的毛病就改不了。柳璨因盧文煥嘲笑自己小氣而憤憤不已。過了四年，柳璨的地位日益顯赫，而盧文煥則日漸窘迫。于是每次相見，柳璨便用盧文煥的原話反唇相譏，“藥不瞑眩，厥疾弗瘳”。

賢相李德裕秉政之后，大力整飭進士科。他在《停進士宴會題名疏》里說，進士之間吃吃喝喝，拉攏關系，“聯絡”感情，“所以時風浸薄，臣節何施樹黨背公，靡不由此。”他建議，“進士及第任一度參見有司，向后不得聚集參謁，及于有司宅置宴。其曲江大會朝官及題名、局席，并望勒停。”當然，“三五人自為宴樂，并無所禁，惟不得聚集同年進士，廣為宴會。”

李德裕對進士們的風紀整肅可謂有的放矢。吃吃喝喝，極易結黨營私，是官僚腐敗的主要“滑入口”。歷史上從無一人能像他那樣，把吃吃喝喝提高到這么嚴肅的高度來分析對待。即以今日看來，李德裕之“勒停”舉措亦不失其現實意義。

【童 玲/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