嚇大與嚇死

郭壽榮

散步回來經過一條街道，隱約聽見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是小孩子的。順著哭聲傳出的方向，我看到了街道邊的一間診所，一個大約二三歲的男孩被母親倒摁在膝蓋上，露出圓鼓鼓的小屁股，旁邊站著一個手握針筒的女護士，男孩兩腿拼命蹬動，其母拼命按住令其安穩，男孩嘶聲嚎叫……多么熟悉親切的一幕！

我小時候也是很怕打針的，每次跟著母親去村里衛生站打預防針，一路上我都緊張不已。接近衛生站時，我雙腿打鼓發軟;跨進衛生站大門，里面哭聲一片，大大小小的孩子張開大嘴號哭，目光游離四處掃望，似在尋找救命稻草，又像引頸待宰而不甘心就此被戮的羔羊……我不由自主地緊緊抱著母親大腿不走，也號啕大哭起來。

我兒子也一樣，我每次帶兒子去打預防針，只要拐過一個街口，兒子就似乎有預感地開始磨蹭耍賴不肯走。等到接近醫院，聞到醫院特有的氣味兒，兒子更加逡巡不前，我只好連拉帶拽拖著他走，有時強行將他攔腰抱起直往前奔，不從也得從！小時候，不論在街上還是醫院，兒子只要一見到穿白大褂的，就本能地往我身邊鉆。

再后來，正如你所料，我、我兒子跟所有同齡的小伙伴一樣，打針再也不哭了。我們在打針的過程中開始嘲笑那些未打針就先哭泣的小屁孩……我們長大了，懂事了。我們在長大的過程中經歷了種種磨難坎坷，學會了堅強，明白了事理——知道哪些事兒該怕，哪些事兒不該怕;該怕的事兒不能去做，不該怕的事兒要勇敢面對。成長的過程是與內心恐怖怯弱畏縮戰栗“戰斗”的過程，成熟的標志是不再被種種“不明覺厲”的“龐然怪物”輕易擊倒、嚇趴。驕傲地說，我們都是“嚇大”的。

在我的從教生涯中經歷過無數非議恐嚇，一次我因為訓誡一個調皮搗蛋的學生而招致家長鬧到學校要求“說法”，家長放出狠話：“小心你的兩條腿！”我淡然應對：“有種放馬過來。我是‘嚇大的。”家長乖乖就范。我毫無違反師德師規，行得正坐得端，東風吹戰鼓擂，這個社會誰怕誰？

有的人在恐嚇中頑強成熟，被“嚇大”;有的人卻在恐嚇中加速崩潰，被“嚇死”。我有一故交，得了不治之癥，家屬保密工作相當到位，朋友本人一無所知，樂呵呵積極配合治療。不幸的是他不知從哪兒得知了真實病情，情緒一落千丈，前后判若兩人，不久一命嗚呼。醫生說：“他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是被嚇死的。”

平民百姓因意外被“嚇死”，令人唏噓;而貪官蛆蟲因貪腐敗露被“嚇死”，卻叫人百味雜陳。

近年來，因“東窗事發”或“將發”的貪官蛆蟲“非正常死亡”現象，如天津正部級高官宋平順辦公室自殺身亡，農業部官員張喜武夫婦雙雙自絕于家中，湖北廳官李海華跳樓，重慶高院烏小青上吊……盡管地點不同、死法各異，實質都是畏罪“嚇死”，被其親手播種的罪惡嚇死，被行將經受的正義審判嚇死，被最終身敗名裂、永世不得翻身的巨大恥辱嚇死——生前囂張跋扈貪得無厭，死后千夫所指遺禍子孫。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至于因“抑郁癥”而自絕于世的官員，到底是因貪腐事發或將發被“嚇死”抑或確因頑疾不治而被“嚇死”，究竟是“自殺”還是“被自殺”……迷霧總有一天會撥開，真相總有一天會揭曉，縱使世事更替滄海桑田，我堅信。出來混，早晚得還。而那些因貪腐而畏罪“嚇逃”亡命天涯者，茍延殘喘，其心安乎？至今仍彈冠相慶深藏不露的袞袞貪公，總有一天也會浮出水面。不是不報，時辰未到。相信我。

做了不該做的事，伸了不該伸的手，而又心存僥幸不知懺悔，這樣的人不會“嚇大”，只會“嚇小”，“嚇逃”，“嚇死”。【春 鳴/圖】